|
明朝万历年间，三个秀才进京赶考，行了数日，到了湖州地界。此时，适逢夏末秋初之季，凉风习习，一路风景宜人。 三秀才赶路心切，贪了一段路程，看看天色渐晚，意欲投宿，无奈不见村镇，只得往前再赶一程，忽见前面有片树林，林边隐约有座村庄。 走在前面的叫李进，他回头对二人说道：“你俩仔细瞧瞧，前面似乎有座庄园，我等不妨到那儿借宿一晚，明日天光见亮再走，意下如何？” 走在中间的胡真接道：“一连数日，马不停蹄，累得我筋疲力竭，饥渴难忍，找个地方歇歇也好。” 落在后面的叫屠基正想着明天怎样应付考试，此人素来调皮，他听了二人话后，抓抓头皮，又用手掌拍拍后脑勺很遗憾地道，“哎呀，我真糊涂，忘了告诉二位，这所庄子乃我岳父家。” 李进道：“休要胡说！这里离你家多远？” 屠基故作镇静道：“信不信，由你们。” 胡真道：“果真如此，我们就不必争吵了。” 屠基闻听，更是来劲，神气活现地说道：“这些天呀，只顾赶路，未曾提起。” 于是，把两家如何为世交，父母指腹为婚，说得有鼻子有眼。 李进、胡真信以为真，惊喜道：“既如此，何不早说，也免了我等发愁。” 三人高兴地谈着，径直来到了一家大户门前，叩打门环。屠基这番话说出来倒不要紧，却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 却说这个村子，叫黄家庄，庄主姓黄名善，字钟庆，年纪40开外。此人重义疏财，好交友，尤其尊重读书人。此刻，黄员外正在厅前静坐观书，老家人黄琪进来，高兴地说道：“报员外，有贵客来了。” 员外问是何人，家人答道：“是姑爷，正在门外。” 员外惊问道：“是哪家姑爷？” 黄琪便将刚才隔着门缝儿听到的话如实禀与员外。 黄善听罢，又气又恼，怒道：“一派胡言，哪来狂生，岂有此理！”家人自明，识趣而去。 不多时，家人又进来，说道：“外面来三秀才借宿。” 黄善余怒未消，料想必是刚才所说之人，正欲不理，忽又转念，我黄某平生好交，虽刚才所言，只是其中一人，何必一概拒之呢？于是，吩咐家人：“你看着办吧！” 老家人黄琪见员外怒容未消。当下领会了员外的意思，应诺着出来。 老家人看了看三个秀才，对前面的李进说道：“我家员外吩咐，只能安排两人住宿。” 三人齐道，“我等共有三人，那另外一人怎么办？还是烦请老人家在员外面前方便几句，我们乃是进京赶考之人，明日清早定将赶路。” 家人转色，道：“我是奉员外之意，尔等休要啰嗦。”说完手指李进，胡真，“你俩快进来，要不，我可要关门啦。” 李、胡二人无奈，看了一眼屠基，只好跟着老家人后而进去了。 黄员外闻昕李、胡二人乃进京赶考之人，自是以礼相待，如奉至宾。翌日，李进、胡真即将上路，黄员外又以酒饭送行，另嘱家人为二人各备一袋干粮。二人谢过员外，方才启程。 再说屠基，乃柳州人氏，父亲早亡，其母鲁氏，生来贤慧，善刺绣，丈夫去世后，她就凭此将屠基拉扯长大，抚养成人。母子俩含辛茹苦，相依为命。 屠基自小口齿伶俐，遇事多机变，学业甚佳。此遭，奉母命前赴京城应试，路遇李进、胡真，三人结伴而行。岂料想至此，被黄员外拒之门外，左思右想，暗道：“莫非适才所言传到员外耳中？” 又望望四周，黑幕渐垂，腹中饥渴，不禁悲然叹道：“屠基呀屠基，你也真是苦命，说了几句胡话，竟落得如此地步。”又想起家中老母，不觉潸然泪下。 屠基心中又气又急，寻思道：“我还呆在这干什么，不如四处走走。” 于是，他无精打彩地沿着院墙往前走着，不觉来到了庄后，抬眼一看，只见高大的院墙，几株苍松翠柏高出墙头。  再看看，院子开有一后门，可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屠基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看来，我已无路可投了。”但他并不死心，四下打量，发现西北角有棵大槐树，高高地依墙而立，茂盛的枝条伸进院内。 屠基仔细瞧过这槐树，思忖道：“我何不借此树，打探后院，说不定能找一安身之所。” 于是屠基爬上槐树，向院内窥望，见后院乃是花园，果真不错，于是抓住一粗枝，从树上落到院墙之上。屠基素来胆小，趴在墙头爬到一近墙松树跟前，鼓足勇气把身子挨上松树，沿着树杆溜进了花园。这时，他已累得不能动弹，只得躺在树下歇息片刻。 待精神稍一恢复，便又爬起来，高抬腿，轻落足，来到楼下，往柱上一靠，闭目养神。 原来，这乃是一座绣楼，楼上住着黄善独生之女。名唤素娥，生得如花似玉，且聪明伶俐，挑花刺绣，无一不会，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素娥小姐自幼失了母亲，因此父亲非常宠爱她。 因她从小偏爱花卉，黄员外特为她修了这个花园，园内种满各种奇花异草，四季花开，风景别致，小姐十分欢喜。 有一事，小姐素娥不大称心，母亲去世早，从小未得母爱。如今年龄不小，尚未许配人家。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此，小姐终日闷闷不乐。 这天晚上，皓月当空，照得花园如同白昼，令人心旷神怡。然而，近日来，小姐总是愁眉不展，丫环爱菊，对小姐心事略知一二。 爱菊对小姐道：“今晚，月朗风清，我伴小姐去花园散心，行吗？”素娥微微点头。 主仆二人出得房门，向外走了几步，正欲下楼，小姐又没了兴趣，说道：“爱菊，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两人来到楼檐下，手扶栏杆，向园中眺望，爱菊说：“小姐，我看近日来似有些心情不畅？” 小姐叹了口气说道：“再过十天，就是我母亲去世十五年的日子了。唉！想来我命真苦，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虽说家父捧若掌上明珠，但他毕竟比不了母亲。十几年来，有谁识得我女孩子家的苦衷。眼看夏去秋来，年复一年，青春白白过去。” 爱菊泪水已浸湿了眼圈，这些年，她一直伴着素娥小姐，小姐待她亦如亲妹。 爱菊强作笑颜，安慰道：“自古吉人天相，水到渠成也未可知。小姐何必忧虑呢？”正说之际，爱菊忽然发现楼下有一黑影，趁月光看去，似是一个人倚柱而坐。 她大吃一惊，喝道：“下面是何人，深更半夜，到此何干？” 半响未听到动静，爱菊又提高嗓门，大喝道：“下面究竟何人？怎不言语？再不快说，我便报与我家员外，好教你皮肉受苦。”  这时，屠基早被楼上主仆二人谈话惊醒，听有人喝问自己，只当没有听见，以免招惹是非，谁知这死丫头，竟不肯放过。屠基暗想：“我真倒霉，惹不起，竟躲也躲不起，这如何是好？不应声吧，恐怕她真报与员外，到时，那老员外岂能轻饶与我；答应吧，奈我堂堂书生，夜入花园，偷听一黄花闺女谈话，实在不体面。这、这怎么办？” 思来想去，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还是答应的好。当下，向楼上答道：“小生乃柳州人氏，赴京赶考，只因今天色已晚，欲去投宿，无奈附近没店家。因此来到贵府门前，不料府门已关，呼叫不应，只得前后走走，见后院门开着。小生冒昧，进了花园，只是暂歇一时，不料打扰了小姐，敬请小姐见谅。” 小姐听了书生的叙述，手扶栏杆，向下面问道：“我说，你这位书生，据你言语，你乃进京赶考之人吗?” 屠基答道：“不瞒小姐，正是。” 小姐心一动，马上说道：“既然你乃赶考之书生，我有一联，想请你对一对，不知肯否？” “当然愿对。”屠基识时务地答道。 小姐接着道：“你若对得上来，我便禀知家父，自来以礼相待。另外，我……” 话到此处，小姐停住了，屠基忙追问：“楼上小姐，我若对得上来，你将怎样？” 小姐见问不好言语，双脸娇羞地垂下。 爱菊早已明白小姐用意，忙答道：“我家员外、小姐早就有言在先，若有那位公子对得上小姐的对联，员外将招他为门婿。” 屠基听罢，暗地高兴，心想，谅你一女流之辈能有多大学问，便道：“小生不才，愿听佳作。” 小姐闻言，也想到：“那位公子，但不知他有多大学问，我不妨来试试他。若果然有学问，这次进京，或能得一官半职，我若与他结为夫妻，也不愧为小女子生在人世间。” 却说这位黄小姐，博学多才，一般文人学士难以与之比拟。此番她出联与众不同，往往出联者先作上联，对者作下联，可她偏偏出下联，让屠基对上联。 她沉思片刻吟道：“南来孤雁，月下带影一双飞。”吟毕，复道：“烦请公子对上来。” 屠基心中暗暗佩服，这位小姐果有才学，而他自己，挖空心思，实在难以对上来。屠基暗叹：“我屠基，这次进京应试，也不过是母命难违，其实乃破网打鱼，枉费心机。”复又自责道：“屠基呀屠基，如果你能有这小姐如此才学，这次进京，定不枉来一趟。” 屠基将小姐下联仔细推敲，绞尽脑汁，左思右想，足有半个时辰，无言以对。此时的屠基，实在困倦已极，竟不觉呼呼睡去。 再说绣楼之上，小姐，丫环等了半天不见答复，也渐有睡意。后竟听得阵阵鼾声传来，知道屠基已睡去。 小姐对丫环道：“也许此人赶路太累，且让他在下面歇息吧。”说罢，主仆二人回房安寝暂且不提。 屠基睡得真香，一觉醒来，揉揉双眼，望望天空，日已三杆，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腹中饥饿，拔腿就跑。 直到中午，离京师尚有一箭之地，遇见李进、胡真二人考华归来，忙问：“宗师大人回府了吗？” 二人告之：“宗师大人整稿准备走，你快点，或许还能来得及。” 屠基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发了疯似地向前飞奔。眨眼间来到了考场门口，正遇宗师大人手提卷宗走出门外，恰与屠基碰个照面。 屠基双藤跪下，两手揪住宗师大人的袍角不放，口中说道：“学生来迟，望大人开恩，准我补考。” 宗师大人正急着向皇上启奏考试情况，不敢多耽搁，便随口吟出一联：“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 屠基听罢，不假思索答道：“南来孤雁，月下带影一双飞。”宗师大人一听，大为惊叹！此人随口对出如此妙联，真乃天下奇才也。于是带了屠基去见皇上，点了屠基金科状元。 屠基中榜后，即拜谒了宗师大人及朝中各位元老，接连忙了十几天。  这一日忽记起了黄家庄的小姐素娘，想道：“我屠基，若不是那天晚上，巧遇这位姑娘，岂有今日？如今荣华富贵，应该与她同享。”于是，便派人前往黄家庄，与黄员外说清前后来由。 几天后，屠基亲赴黄家庄，准备迎娶素娥小姐。黄员外真是万分高兴，择良辰，挑吉日，让新科状元与女儿完婚。 洞房花烛夜，屠基笑道：“娘子，你出的对联，只因那晚我大疲劳，心中又有事，无心作对。今夜让我为你对上来。”说罢，手挥羊毫，饱酿浓墨，写道：“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 正是： 千里姻缘一线牵，良辰巧遇绣楼前。 不是才女出佳句，哪得屠基点状元。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