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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岂独邢夫人? ——读《红楼梦》第46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札记

 镇海中学魏建宽 2022-11-23 发布于浙江

尴尬岂独邢夫人!


——读《红楼梦》第46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札记

魏建宽

(正说着,只见他嫂子从那边走来。袭人道:“当时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鸳鸯道:“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说话之间,已来到跟前。他嫂子笑道:“那里没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平儿袭人都忙让坐。他嫂子说:“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袭人平儿都装不知道,笑道:“什么话这样忙?我们这里猜谜赢手批子打呢,等猜了这个再去。”鸳鸯道:“什么话?你说罢。”他嫂子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我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鸳鸯道:“可是大太太和你说的那话?”他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还奈何我!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的,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他嫂子脸上下不来,因说道:“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俗话说:'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何谓“尴尬”?“尴尬”就是处境困难,就是面对人与事不好处理。

何谓“尴尬人”?尴尬人,就是处境困难的人,面对人与事处理不好的人。

荣国府谁是这等尴尬人?邢夫人就是!

且看曹雪芹借凤姐儿的一段心理描写所道出的邢夫人的“人设”——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聚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



邢夫人就是这样一位智商极低、心理偏执、贪婪吝啬、对夫卑怯、对亲人都是薄情寡义的人,这样的人当然是喜剧、闹剧主人公的不二人选!

曹雪芹的“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中的“难免”,就道出了这种逻辑上的必然。

邢夫人对丈夫贾赦的“只知承顺”,是这场闹剧的直接导火索。

已经是“上了年纪”且又已经“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贾赦,垂涎上了鸳鸯的美色,正要讨鸳鸯为妾。这等事,贾赦自己是不敢开口的,于是“托”邢夫人去向贾母讨要鸳鸯。这是极让邢夫人尴尬的事,可是竟然不见邢夫人对贾赦有任何进言,她竟选择了绝对顺从。

这是对丈夫的愚蠢式的顺从,用贾母批评邢夫人“替老爷说媒”的话来说,就是“你倒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邢夫人有没有向贾赦“说不”的权利呢?对此,贾母也为我们作出了回答——“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

在贾母看来,邢夫人没有压制贾赦的权利,但至少还有劝告的权力,劝告不听至少还有不替贾赦亲自去说媒的选择权。正因为如此,当邢夫人辩称“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儿”之时,贾母会质问邢夫人——“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

宋代苏东坡有“幕后听言”的妻子王弗,王弗常从内闱对苏东坡规劝,王弗的识人之明,劝夫之智,被后人传为佳话。我们不必要求邢夫人有王弗之智、王弗之贤,因为贾赦毕竟不是苏轼,但作为荣国府的长房大媳妇,至少总得要有起码的自尊,至少要顾及起码的体面吧?

贾赦的人品之恶,其实远不止于好色,更在于他竟然敢挑战封建社会中最不能碰触的底线——“孝道”。

鸳鸯,何许人也?鸳鸯虽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即世代的女奴,但她毕竟是贾母最欣赏、最倚仗、服侍贾母最得力的女奴,用王熙凤的话来说,贾母“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用贾母痛责邢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我有了这么个人,便是媳妇和孙子媳妇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由此可见贾母对鸳鸯的须臾不可弃离,这是在批评邢夫人,而且还是在肯定替她管家的王夫人与王熙凤的同时批评邢夫人,贾母这样的批评已经是根本不顾及邢夫人的体面了。

其实,贾母更重的话还在下面这几句——“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一个真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服侍我几年,就比爷日夜服侍我尽了孝的一般”。

这是什么话?这是痛骂邢夫人对婆婆不敬、贾赦对风烛残年的母亲不尽孝道的话,在那个年代,这是极重极重的话!

贾母对邢夫人说得极明白,你这位大儿媳妇在“婆婆面前不过应景儿”,我这大儿子贾赦本该对母亲身前身后服侍尽孝,他自己做不到我且不奢望,现在我身边有一个鸳鸯服侍我周全,这等于是代替了你们这大儿子大媳妇在我身边尽孝,你们呢,却还竟然打起了鸳鸯的主意,这不是对我的更大的不孝吗?

贾母何许人也?贾府是被封建伦理赋予了其贾府最高权威的人,是被儒家孝道文化决定了其具有不可被儿子儿媳妇冒犯的人,可是她的儿子竟然打起了她的最宠爱最信任最得力的丫环的主意。

贾母能不尴尬吗?

尴尬的何止贾母?王熙凤又何尝不是尴尬之人?

邢夫人在贾母面前是儿媳妇,可她在王熙凤面前又是婆婆。可她这个做婆婆的在儿媳妇王熙凤面前,又是不顾体面到了何等程度呢?对于婆婆的如此不顾体面,王熙凤尴尬不尴尬呢?

王熙凤当然尴尬!她的丈夫贾琏淫逸与无耻,是跟谁有样学样的?不就是贾赦吗?

儒家的伦理教化,是最讲“修身”“齐家”的。做父亲的“修身”以求自己身正,才能以上率下,才能更好地影响与约束儿女。可“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的贾赦,能使贾琏不受影响吗?能使荣国府和谐向上吗?

邢夫人最让王熙凤尴尬的,还是邢夫人“替老爷说媒”的事不该找王熙凤商议,可邢夫人问计却首先问的还偏偏就是王熙凤。

对王熙凤而言,自己的丈夫贾琏,被他的父亲教得“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他屋里去”,甚至还被丈夫因鲍二家的那件事持剑追杀,现在好色的公公讨要鸳鸯,自己还不得不应婆婆之邀为公公讨鸳鸯之事来出主意,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能不尴尬吗?

王熙凤毕竟是王熙凤,她首先是直言相劝邢夫人“竟别碰这个钉子去”,然后是分析这件事为什么是个“钉子”,再是借贾母对贾赦已经有诸多负面评价来提醒邢夫人,最后是直接劝告邢夫人如果执意要向贾母讨要鸳鸯的后果——“这会子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

王熙凤就是王熙凤,最后她竟然不是以儿媳妇对婆婆的柔顺姿态与邢夫人劝告,而是以教训邢夫人的口吻相劝——“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作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的,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说这话,王熙凤其实也是在直言自己的尴尬,话中话显然有你们这样做已经连我这个儿媳妇的脸都没处搁了!

邢夫人偏偏就是邢夫人!她却偏偏不听王熙凤的正言相劝。她拒斥王熙凤的劝告当然自有她的逻辑——“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当然邢夫人对王熙凤的劝告她的不敬与蔑视,同时也表达了不满——“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邢夫人这话,显然是说你嫌尴尬,我不为扯上你的。

王熙凤不愧是王熙凤!她是儿媳妇,因而不得不应命与婆婆商议如何帮着公公讨小老婆;她的高智商,她的左右逢迎,她的见风使舵,她的懂妥协,她的知进退,她的反映迅捷,她的善于揣摩心理,她的虑事周全,她的自保意识,让她以“一番话”就很快让邢夫人对她“又喜欢起来”。

下一位尴尬的人儿,就是鸳鸳了!

“鸳鸯,鸟,外形像野鸭而较小,嘴扁,颈长,趾间有蹼,善于游泳,翅膀长,能飞。雄鸟有彩色羽毛,头后有铜赤、紫、绿等色的长冠毛,嘴红色。雌鸟羽毛苍褐色,嘴灰黑色。雌雄多成对生活在一边。文学作品中常用来比喻夫妻。”——这是《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这样的文字有温度吗?没有,多么冰冷!

小说《红楼梦》中的鸳鸯呢?却是一位有血有肉有个性有血性的人。

她是一只一辈子永远只能处于单飞状态的鸳鸯!这样的命运,无疑是对她的嘲讽!

现在,就让我们将焦点邢夫人,聚焦于贾赦让邢夫人来讨要鸳鸯这件事,邢夫人此举无疑是对有可能赐予她鸳鸯一生吉祥与如意的贾母的挑衅!

且说邢夫人听了王熙凤的劝语之后,毕竟还算多了一个心眼儿,她也懂得迂回包抄——“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他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他,他自然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他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

不过,这只是邢夫人的自以为得计,只是邢夫人一厢情愿的想得美!

邢夫人觅得机会,得以与鸳鸯单独对话,她虽然貌似对鸳鸯尊重,对鸳鸳也说出了“金子终得金子换”这等话,并自以为是地认为鸳鸯给贾赦做小妾是遂了鸳鸯“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似乎算定了鸳鸯会必然应允。殊不知邢夫人将鸳鸯与人牙子手中的不干不净的女孩子比较,对鸳鸯就已经是最大的污辱!正因为如此,当邢夫人拉了一声不言语的鸳鸯要去面见贾母时,邢夫人绝对想不到鸳鸯竟然会“红了脸,夺手不行”!而那一刻,邢夫人竟然还不自知面前的这个女奴已经对她极为厌嫌,却又碍于女奴的身份不能以言语冒犯她。邢夫人竟然还天真地以为鸳鸳已经默许了跟前的主子对自己的命运安排,她竟然还对鸳鸳笑说“想必是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真是愚蠢得可爱,这个邢夫人!

鸳鸯这只吉祥鸟,本该于人世间觅得她心仪的夫君,长相厮守,命运却偏偏作弄她,让她最后以死明志!

庚辰本《红楼梦》中,王熙凤眼中的鸳鸯是这样的——“素习是个极有心胸识见的丫头”,程乙本则是“鸳鸯素昔是个极有心胸气性的丫头”,这两个版本的评定,有两字之差,但就是这两字之差上,让我们觉得两个版本分别从不同的侧面高度概括出了鸳鸳的性格。因此,我觉得将这两个版本的评定相加,才是鸳鸳性格的最佳评定。

“极有心胸”是庚辰本与程乙本共有的评语,庚辰本着以“识见”二字,说明鸳鸳是一个有智慧、有远见的女奴,程乙本将“识见”改为“气性”,则是突出了鸳鸳的绝不妥协的坚持!

鸳鸳的“智慧”与“远见”,在她与平儿、袭人的对话中就表现得极为充分——



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为难的事,拿着你们当正经人,告诉你们与我排解排解,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



当平儿、袭人自认为做稳了奴隶之时,鸳鸳多么清醒。她等于是自己的故事,告诫平儿与袭人:你们的这种“稳”并不可靠!——这是多么难得的清醒!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像平儿、袭人这等奴隶就不应该对美好的未来怀有憧憬,也不意味着奴隶对自由就不应该进行追求,只是鸳鸳那一刻清醒地知道她们这个女奴群体所面对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她们的反抗可能是多么无力。

鸳鸳当然也希望获得“身体”的自由!其实,这一希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实现的,但这种获得却又必须是经过她们的主人的恩准才能获取的。第十九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中,袭人就曾经以这样的梦来试探贾宝玉,这个梦就是希望她的母亲与兄长能获得贾府的恩准,让鸳鸯能被赎出贾府去自由择婿;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中,也借赖嬷嬷之口道出了生于世代为奴家庭的赖尚荣,获得贾府恩准得以赎得人身自由并由此跻身官场的故事。

贾赦当然也知道鸳鸯有被贾母赐予自由身的可能,所以当他从鸳鸯的哥哥金文翔的嘴中知道鸳鸯拒不屈从于他的淫威之时,会让金文翔转告这样的话给鸳鸯——

“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贾赦口中所言“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即是获得自由身后的自由择婿,获得鸳鸯成双的婚姻生活。贾赦这个荒淫无度的人,也的确是一个十分狠毒的角色,后面故事中的石呆子虽然不是他直接谋害而死,但由贾赦事后极为欣赏贾雨村为他弄得石呆子的古董扇子来分析,则可以知道这个贾赦是一个说得出就做得出的人。

从金文翔回家向妹妹转告贾赦的那一番恫吓之言的那一刻起,其实鸳鸯的命运轨迹就注定了,鸳鸯做出的抗争呢?那就是先“削发明志”,再是“以死拒婚”。

其实,也是从那一刻起,鸳鸳她在贾府能生存多少天,就只能取决于贾母还能于人世间活多少天了。

就在那一刻,如程乙本所言的“素昔是个极有心胸气性的丫头”的鸳鸯,其“气性”全都展现出来了,她的“识见”也充分地表现出来了。

当鸳鸳的嫂子被鸳鸳拉至贾母的上房之时,当鸳鸳见“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之时,鸳鸳是什么心理?鸳鸳竟然是“喜之不尽”!

鸳鸳为什么会“喜之不尽”?这不太反常了吗?不!一点都不反常!这正是一个抱定了必死之志的、有“气性”的鸳鸳准备向荣国府的上上下下的所有人揭示贾赦的最佳时机,对于一个以死明志的人来说,那一个时刻,她只有即将可以痛快淋漓地对自己极为憎恶的人进行报复的兴奋与激动!

那一刻,时间都在为鸳鸳凝固,在场的人的目光也都聚焦于鸳鸳身上。只见鸳鸯拉了她的嫂子于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她控诉邢夫人,控诉贾赦,将荣国府的丑事一一抖落。贾赦这个荣国府的大老爷,邢夫人这个大太太的丑言丑行,在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长辈晚辈面前,毕现无遗!

那一刻的鸳鸯的勇气与决绝!让贾府所有的人都失去了颜面与尊严!

于是,鸳鸯的嫂子,随鸳鸯来贾母处时还一心以为鸳鸯已经回心转意,会接受邢夫人的“说媒”呢,可她被鸳鸯拉至贾母面前后,鸳鸯的一番话就让她由来时的“喜之不胜”,也瞬间变为了“尴尬人”。

王夫人在贾母“气的浑身乱战”之时,也成了尴尬人,因为她也躺枪了!当时,贾母“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那一刻,邢夫人不在场,王夫人正好成了代邢夫人受刑的人!王夫人那一刻,面对盛怒的婆婆,她能怎么样?她能说这与我有什么干系,她能做的,只有“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

冤哉枉也的王夫人,当然尴尬,可她的妹妹薛姨妈当时也正在场呢!薛姨怒也成了尴尬人!亲家老太太当着贾府上下的人痛骂她薛姨妈的受了冤枉的姐姐,并丝毫不顾及她这个在场的亲戚的面子。薛姨妈呢,由于自己是晚辈,又碍着亲戚的情分,她又能怎么样?也只能忍着,“反不好劝了”。那一刻的薛姨妈尴尬不尴尬,当然尴尬!

还有尴尬的人儿呢?——是谁?是李纨、迎春、探春、惜春、薛宝钗姊妹及贾宝玉。那一刻,贾府这个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尊严与体面,在他们这一代人的面前也荡然无存了!

“鸳鸳女誓绝鸳鸳偶”,最后的结束是这场闹剧以喜剧结尾,这当然得归功于两个人,一是贾探春,二是王熙凤。

就在贾母怒不可遏痛骂王夫人之时,绝对不能呆在现场听长辈丑闻的李纨,能做的事也只有一件,“带了姊妹们出去”。

贾探春当然也随着李纨离开了现场,但现场之外的众姊妹唯有她在思量如何去扑灭正房中的“大火”,曹雪芹是极欣赏这位“才自精明志自高”的三小姐的,他为那一刻的贾探春落下了如下“救火”的笔墨——



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曲,如何敢辩;薛姨妈也是亲姊妹,自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是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犹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是委屈了他。”



多么理性的探春,多么聪慧的探春,多么富有勇气的探春,王熙凤都不敢“拿草棍”去拨贾母的虎须,探春就敢!不但敢,还让贾母瞬间转怒为静,冷静之后真诚地向薛姨妈道歉,并借贾宝玉向儿媳妇王夫人也表示了歉意。

闹剧的收场,是在王熙凤插科打诨所引发的笑语中结束的——



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



王熙凤的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读到这一行文字,我心头一紧,只是在想:那一刻的鸳鸯是不是笑了!

我想,鸳鸯是笑不起来的!

因为自她于大庭广众中,将贾府每一个人都逼入尴尬的境地之时,她就已经注定将来于荣国府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2022年10月26日  初稿

 

(原来他一进来时,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左手打开头发,右手便铰。众婆娘丫环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众人看时,幸而他的头发极多,铰的不透,连忙替他挽上。  贾母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薛姨妈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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