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茼蒿,蓬蒿,蓬哈

 苏迷 2022-11-23 发布于上海
《姑苏晚报》2022年11月09日 B07版

  嵇元 文/绘

  苏州四季分明,冬天往往很冷,小寒以后,有树叶落尽、万户萧瑟的感觉,这个季节里,绿叶蔬菜就显得格外吸引人。

  冬季的蔬菜中,有一种菜被人尊称为“皇帝菜”,在市场上的诸菜中颇为显目。这一蔬菜据说生于农历九月秋风萧瑟、万物凋零之时,在风刀霜剑中努力成长,算得上是宫廷佳肴。这一说法是从网上看到的,说是皇宫里吃这菜,不过还没有查到原始材料。

  什么,蓬哈菜?许多北方人会说,没有听说过哇。百度上不容易找到,找到也没有什么明确说法。原来,苏州人喜欢读白音,蓬哈菜就是茼蒿菜,是一种菊科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植物,被培育成了一种蔬菜。不过也不要责怪苏州人,吴语和北方语本就差别很大,南宋诗人陆游是绍兴人,他在《初归杂咏》中写道:“小园五亩翦蓬蒿,便觉人迹间可逃。”他到自家的园子里剪点茼蒿准备做菜,他就是写茼为蓬的,可见两种写法都有其历史经纬。至于“蓬哈”之“哈”,那估计是卖菜人、食堂人,文化层次不高,改“蒿”字为“哈”字写在价格牌上,以后就在小范围里约定俗成了。

  南宋诗人陆游这首诗,也反映了江南地区应该很早就食茼蒿了。唐以前关于此菜的记载不多,根据陆游的写法,本文叫法以“茼蒿”为主,不用“蓬哈菜”,但也会用“蓬蒿菜”。

  蓬蒿菜属菊科植物,生长又迅速,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它“茎叶肥嫩,微有蒿气,故名茼蒿,花深黄色,状如小菊花”,它开花单瓣或半重瓣,雏菊状,夏季开放,头状花序黄色或黄白色,直径达5厘米,至今还有大型公园用它做花卉,和天人菊、金鸡菊、波斯菊、月见草、黄小菊、荷兰菊、洋地黄、鼠曲草等搭配,布置园中花带,营造出独特的绿化美化风情。

  唐代孙思邈是道士,也是医学家,他的学术名著《千金方》中这样介绍茼蒿:“味辛,性平,无毒。安心气,养脾胃,消痰饮。”后来随着医学、药学发展,茼蒿退出了药物的范围,药食同源都说不上,总不见得医生会开出“茼蒿二两”这样的处方吧?有人写茼蒿菜文章说它“有蒿之清气、菊之甘香”;也有人说吃了蓬蒿菜,有明目、清心、安神、健脑、降压、利尿、补血、减肥、温脾养胃、清肺化痰、防感冒等效果,想来这些大多是心理上的吧,最多是食疗辅助作用。或许有利于通便、预防便秘,倒是可能的。说吃茼蒿菜佐饭有利减少吃肉、减少脂肪摄入,也是可能的,至于其他的疗效性作用就不能肯定了。反正绿叶蔬菜,冬季多吃对身体是有益的。

  孙真人将茼蒿列为药物或药食同源植物,那么又多了一个谜:茼蒿引进中国时,是当作药物还是当作食物的呢?

  反正茼蒿它到底是中国原有植物还是引进植物,来历成谜。如果是外来植物,那么先是作为药物引进后来成了蔬菜,还是先是作为花卉引进,后来发现了它的食用或药用价值?都有点说不清楚。但肯定的是,它“归化”已久,说它是“洋蔬菜”,没有人肯买账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蓬哈菜又不完全等同于茼蒿。

  茼蒿的品种依叶片大小,分为大叶茼蒿和小叶茼蒿两类。小叶茼蒿又叫蓬蒿,因茎长又叫蒿子秆,由于它的花很像野菊,黄色的,所以又名菊花菜。小叶茼蒿主要在北方种植,在南方是近十来年才时兴的蔬菜。小叶茼蒿的产量只有大叶茼蒿的一半,种植的效益比较差,故而种得少。在菜农的引导作用下,蓬蒿菜尽人皆知,但许多苏州人对小叶茼蒿这一蔬菜是熟吃还是拌成沙拉生吃,还不太清楚,有时烧个菜饭觉得挺香的。这种蔬菜在南方显得很小众,在卖菜人的摊上,众多蔬菜里它只有一小撮,蜷缩在角落里,显得有点孤单。不过估计消费人群以后会慢慢增加的,因为还陌生,目前聊不起来,本文主要说说大叶茼蒿。

  被苏州人读白音叫作“蓬哈菜”的蓬蒿菜,就是大叶茼蒿,这种茼蒿叶片大而肥厚,茎枝短粗到几乎没有,纤维少、品质好,口味绵软,其性耐热却不耐寒,因此多在南方种植,这样就导致北方人不懂苏州人的“蓬哈菜”是什么菜了。

  蒿类蔬菜最主要的特点是它自带菊科植物的清香气味(经研究这种清香气味是一种挥发性精油),是个性很骄傲的一种蔬菜。它与什么菜都不为伍,买回不用太拣,洗一洗滤干水,也不用切,就可以下锅炒了。放点植物油,放点盐,急火,炒到出水,就可以了。简单清爽,原汁原味,又滑又嫩,清炒蓬蒿菜很是下饭,这是苏州人的吃法。

  作为蔬菜栽培出来的蓬蒿菜很嫩,一碰叶子都会折断,太娇滴滴了,所以炒它首先一定要把水沥干,要用急火、大火,锅要热,盐和菜同时下锅,手法太温和了把菜汁都逼出来了,影响风味。

  有人说,炒法这么简单?是的,就这么简单,而且以素蓬蒿菜为佳。

  苏州人吃口清淡,喜欢吃本味,炒茼蒿如果加蒜蓉、辣椒、花椒、蚝油之类,主妇和大厨都会认为这样吃口味太重,对娇滴滴的蓬蒿菜,态度有些粗野了。蓬蒿菜作为菊科蔬菜,人们吃它就为了它那股清香,还有那纯粹的翠绿,如果放任何其他味很大的东西,都有点唐突了。

  如果蓬蒿菜一定要配点其他菜,那就放点熟的蘑菇,或熟的胡萝卜片,或熟的冬笋丝之类。

  也有人硬要在炒蓬蒿菜上桌前撒上几粒蒸熟的枸杞子,红红的,好似翠玉上几颗夺目的珊瑚,认为这样显得好看……那勉强可以吧;也有人说把蓬蒿菜烫熟了挤水,切碎,拌点炒香的花生碎,或炒香的白芝麻,做冷菜……也许可以一试吧,效果如何不知道,更不要说这是传统苏州菜,就说是创新菜。如果是老人,既要考虑补充蛋白质,又要让他老人家吃绿叶蔬菜,那可以搞几棵蓬蒿菜,切碎了,炒鸡蛋,好看又好吃。

  说实话,吃蔬菜不懂欣赏它本身的清香,就不足以谈江南味道——总之,蓬蒿菜以清炒为佳。

  天冷下来之后,来一盆苏州人家的清炒蓬蒿菜,不仅味道甚为可口,而且青翠欲滴,颜色诱人,给人以一种生机——它之所以让人感动,就是无论怎样烧,它都不变其碧绿本色。

  《红楼梦》第六十一回里有这样的情节:

  莲花听了,便红了面,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叫你来,不是为便宜却为什么。前儿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小燕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你忙的倒说'自己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

  晴雯是大丫头,虽是下女,但在大观园里也有一定地位,可以吩咐厨房为自己做菜,厨娘一般认为配荤炒才有档次,故而问用鸡丝还是肉丝炒?但晴雯却只要素的,关照用面筋同炒,还要少放油。

  根据冯其庸整理的校注批本《红楼梦》,晴雯要吃的是芦蒿;而有的书说是“蒿子秆儿”,蔬食大家聂凤乔《蔬食斋随笔续集》中《没上谱的茼蒿》篇,就是这样引用的,想来必有所据,但不知什么版本,并说那是“北京茼蒿”。这里借冯本说说蒿类的另一江南名蔬芦蒿,也许是蓬蒿菜的表兄。

  芦蒿和茼蒿一样自带清香,配了荤的炒,影响了原先的天生丽质,便俗了,要配点其他食材,还是以素的相配,才能保持茼蒿的原有风味。我到南京朋友家里去,或者在饭店,芦蒿一般是炒肉丝或炒香豆腐干丝,两者味俱佳,显然是我太俗了。晴雯先已有荤的炒芦蒿了,拿腔拿调嫌不好,关照要另炒纯素的,这是晴雯的气质、饮食审美决定的。而《红楼梦》的高明,是无一闲笔,书里写素炒芦蒿,其实也是在写人。

  吃芦蒿时请想起一首古诗,或能增加清雅之兴。这是苏东坡在江阴时吃芦蒿后留下很深的美好印象,为远方朋友惠崇和尚的画作而题,诗名《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可见,芦蒿是地道的江南风味菜,吃芦蒿能让人口齿馨香、心境清灵,和北方人大口啃蒜泥羊腿,是不一样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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