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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 ‖ 莲姑

 卷小耳 2022-11-25 发布于河北

父亲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叮嘱,而母亲则靠在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确实不怪我迷糊,我压根没有想到我们家竟然有这么多的亲戚,在确定我婚期之后,就像雨后春笋一样,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红尘里,隐藏着多少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啊。

亲戚有远近。我从爸爸交待我的口气里最后终于分辨清楚。“不通知就显得不好”的一类,若即若离,要礼貌客套。婚期临近肯定去车辆接的,是至要亲戚,话语可以不讲究。而父亲交待可以在他们家里吃个便饭的,是亲上加亲的亲戚,说什么也无所谓了。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给他们家里吃个送信儿,也就是把我即将结婚的消息,通知给各路亲戚。行程横贯安新县的整个南部以及高阳县的东部地区,我计划用整整一天的时间。上午从教台村出发一路向北,韩堡村,北冯,小北冯,高楼,刘李庄,白庄,中午时分抵达南冯,路线恰好是一个圆,然后回家吃饭,下午再去南边的村子。我计划的不错,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总有亲戚拉住你问东问西,还有的亲戚直接推辞说到时候未必有时间参加婚礼,于是家人有一番商议,最后把一些纸币塞到我手里。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亲戚塞给我的纸币,我有时看成了施舍。尤其是有人还絮絮叨叨,说什么这一阵子事情太多,礼周不清的时候,我甚至涨红了脸,以为我给人家造成了麻烦。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下午两点时分,我走进上午计划行程的最后一站,南冯村的莲姑家。

莲姑是我大姑奶的女儿,是我父亲的亲表姐。从相貌上和我父亲也有一些相似之处,都是长脸,眼睛和嘴巴几乎一样。只是莲姑是个驼背,身体快要对折上了,听到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眉目间迸发一股子欢喜,走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攥的紧紧的,好像生怕我逃跑似的。

孩子,你肯定还没吃饭吧?你在屋里坐一会,大姑给你捏饺子吃,正好还有肉馅,我和点面,一下就好。


莲姑恰好是父亲说过的可以留下来吃饭的亲戚家,而她老人家又毫不犹豫,话语肯定,我也就踏踏实实的洗了手,乖乖地坐在屋里等莲姑给我包饺子吃。之间有许多对话。莲姑问我都去了哪里,都看到了谁,文姑身体不好,现在怎样?格姑为什么没有留下我吃饭?云姑给了我多少钱的礼钱?我小心翼翼,一一回答,文姑气喘吁吁,但是气色不错。格姑去了庙里烧香,并没有见到。云姑多少礼钱等等。莲姑听完之后,或开心一笑,或给我一番解释,或因亲戚对我的怠慢愤愤不平,不大功夫,我已经对之前从未见过的莲姑心生好感,觉得她对我的亲切程度,即便是我父亲母亲也不过如此。莲姑,才是我心目中亲戚该有的样子。

莲姑调的馅,用糖色(shai)提色,别有一番滋味,长途跋涉,我早就饿得难受,饺子熟了之后,便不管不顾,吃了一个风卷残云。莲姑笑眯眯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再打听一些我们家的情况,拉了拉家常。吃完了饺子,莲姑也不管我多么的着急,又逼着我喝完了两碗饺子汤,这才很满意得送我出来。

结婚自有一番故事,当喧闹归于平静,莲姑是众多亲戚里唯一留下来在我家多住了几日的人。婚宴上撤下来的饭菜,莲姑吃得津津有味,其余的时间就在炕上盘腿一坐,和奶奶(我奶奶是莲姑的亲舅妈)聊东聊西。那画面如今想起来还会令我心头温暖,农历三月,阳光融化了所有的时光岁月,一向闲不住的我,也难得静下心来陪着奶奶和莲姑说话,听她们讲述从前的故事。

都出生在安新县韩堡村的她们,自然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划船,捉鱼,采莲蓬,挖地梨儿,挑水,补渔网,织席编篓,坐冰床子,带着水汽儿的新鲜生活冲我扑面而来,令我倍感新奇。奶奶和莲姑的青春年华,和当时的我重叠在一起,明明枕着莲姑的腿躺在炕上,任由莲姑纤细的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思绪里我却化成了蹦蹦跳跳的少年,和莲姑她们一起在水边玩耍嬉戏。安宁幸福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美,而我就在这样浓郁的氛围里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莲姑住了六七天才走,每天做饭刷碗,清清扫扫,收拾家务,走的那天,还不由分说为我们家洗了一晾衣绳的衣服。我负责骑车子送莲姑回家,一路上信誓旦旦,保证以后一定会定期去探望莲姑。莲姑很开心,一直笑。

接下来,了解到生活艰辛的我便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打拼,整天忙东忙西的,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直到有一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你还记得你莲姑不?刚去世了,一会我们要去吊唁,你有时间没有?我当时就惊呆了,然后,一股深深的羞愧彻底地包围了我。我说过的会定期探望莲姑的承诺,竟然一次也没有实现,而她老人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与人承诺了。如果真的有承诺,也会拼尽全力去完成。因为在我脑海里,在我心田中,永远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在默默的注视着我。她从来没有出言责怪,却比责怪更令我心灵颤动。而我也同时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所有一切不能错过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因为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了,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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