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很爱吃,可是对大商场里那些高冷餐厅却没有一丝兴趣,无论菜肴多么精致,我都觉得它们冷冷的,离我那么远。真正让我垂涎三尺,不惜踏破铁鞋去寻觅的,是那些不起眼儿的苍蝇小馆。这些小馆,狭小逼仄,却总是热烘烘,水汽蒙蒙,有家里厨房飘出的热气和味道。 小时候,妈总是靠着灶台站着掌锅做饭,整个人都被大铁锅里蒸腾而起的白水汽盖住了,脸也熏地红红的。爸爸呢,总是蹲在灶台下,专心致志地烧火,火光把他的黑脸庞照得黑黑的。锅开了,他不喊妈而是用火钳使劲敲灶台,拼命包住嘴不让自己笑出来。妈妈呢,会给他两个大白眼:“谁不知道锅开了,你敲啥敲,看你还不丑了?”她揭开锅盖,水汽更足,看不到她的脸了。我在外面和别人玩儿,看到我家烟囱和房顶上的袅袅炊烟,就知道饭要熟了,果然,妈已经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秋秋,回家吃饭了。”我对吃饭的记忆就是做饭的人,还有红通通的火光,白茫茫的热气。 苍蝇小馆大都小小的,一口大铁锅要么支在门口,要么在最里面隔着个玻璃,被水汽蒸的模糊不清。厨师的脸红红的还冒着汗珠子,他们往往神情专注,手脚麻利,火光起,刀铲落,一盘儿冒着热气的菜就香喷喷,稳稳当当地立在锅边了。负责收银的老板娘会立即弓着腰端起这盘热菜送到你桌上,嘱咐你小心烫。桌子或许还有些油腻,可是看着老板娘那张白皙和善的脸,再看着热气滚滚的菜,就赶紧拿起筷子少说废话了。 因为对小馆儿的偏爱,每到一个城市,我都会特别厚脸皮地和当地人没话找话地聊得口水直流,如果在路上看到一个人拎着一袋看起来特别香的吃食,我一定会走上前问:“你那个看起来真好吃,在哪里买的啊?”一般呢,这个人不仅会告诉我这个是在哪里买的,还会告诉我哪里有真正好吃的。靠着这种执着,我在成都的一条小路上的一家夫妻店而不是皇城坝和龙抄手吃到了最好吃的燃面,辣地香而精神;在香港一条把我自己转晕,藏在菜场旁的一家小馆里尝到了难忘的肠粉和明火白粥,亲切熨帖;在我老家一个地下通道口吃到了迄今怀念的红糖饼,麦香和红糖温暖悠长,可是再也找不到了,因为它只是个流动的小摊儿,一口铁炉走天涯。还有武汉花楼街没有店名却排长长队伍的豆皮儿;广州夜市街上的砂锅粥,小芳门口的黑芝麻糊;上海云南南路上的大壶春生煎馒头,透明窗口里穿白大褂的阿姨饱满的脸蛋儿白里透红;黄埔古港的猫女艇仔粥和阿婆姜撞奶;珠海小村子里的米粿;福州海边小市集里的鱼丸,吃了这个鱼丸我再也没碰过其他一切的鱼丸。 所有这些令我难忘,牵挂的食物,都是在不记得名字的小路上没有名字的小馆里吃到的,它们现点现做,热气腾腾,烟熏火燎,让人倍感亲切。 一切美味的饭菜,都是带着烟火的。冒着烟火气儿的小馆总是能准确地连接食物和我们的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