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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起来的时候，地铁上的人都不自觉地看她。列车门开了，上来一位老人，她要给老人让座。老人的儿子儿媳也跟着一起，儿子看了这姑娘一眼，连忙推辞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坐吧。”推让了好久，她说了一句：“我下站就到了。”位子到底还是让给了老人。走到门边，她靠在那里，车厢里的目光跟着到了门口。她带着口罩，插着耳机，手里提着饭盒，眼皮微微垂下，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尽量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是个小小的“拇指姑娘”，站起来让座的时候不过到老人的腰部，像个上小学的孩子。她上身穿着一件厚厚的灰色针织开衫，腿上是一条黑色铅笔牛仔裤，脚上则是一双黑色马丁靴。这是很多姑娘在这个季节里会选择的装扮，酷酷的都市休闲风，也包括我。一头栗色的长发垂下来，未到腰际却让人觉得好长好多。这是一头秀丽清爽的头发，虽然染过色，依然饱满有光泽。她戴着口罩，我还是从她的眉眼间，秀发里还有灰色针织外套中看到了一个清秀，成熟爱美的大姑娘，一个提着便当盒去上班的袖珍小人儿。 她靠在门边，车到下一站，她也依然没有下车，看来刚才是为了让老人心安理得坐下，她才会说那么一句“我下一站就到了”。她戴着白色的耳机，躲在白色口罩后的嘴巴时不时咳两声，声音利落带着都市感，绝不像我粗糙沙哑一股乡土气息。 从最开始注意到她我也不过看了三秒钟，注视的眼光对她来说或许就是一场灾难，不过她一直静静地站着，大家便也很快把目光收去，我想大多数人也如我一样，再看不出异样，她不过是一个坐地铁去上班，在拥挤的车厢里给老人让座的姑娘罢了。 我突然特别想知道她现在是单身吗？我也很想知道她以后的老公会是什么样子。她是这么一个成熟，利落的姑娘，会找到爱她欣赏她的男人吗？还是人们会抓住她的缺陷，大打折扣给她一个并不匹配心智的老公。多管闲事之际，我想到了村里的珍珍。 珍珍是我们村儿的傻姑娘，爸爸头脑灵活，但是容貌极丑加上好吃懒做爱喝酒，最后娶了一个漂亮的傻媳妇。珍珍妈怀孕的时候，村里人都笑着说：“这孩子以后随他妈的相貌和他爸的脑子，那也真是他家的福气了。”她一生下来，奶奶怕吃奶变傻，就抱到自己身边喂养。最后的结果是，珍珍长了她爸爸的脸，脑子却和妈妈一样糊涂，成天在村子里瞎晃悠，谁家门开着就走进去，不给吃的就不走。生下她不久，妈妈又被来村里做生意的河南人给骗走了，说是又卖到别家做媳妇生孩子去了。珍珍爱瞎逛，来了月经也不知道，穿着脏裤子继续跑。 后来我出来读书，慢慢也忘了这个人。再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因为她小时候特别爱去我家，我问爸爸：“最近怎么没看到傻珍珍呢？”我爸神秘地笑了一下：“那你是看不到人家了，珍珍嫁人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嫁人，或者她竟然嫁出去了，什么样的人把她娶走了呢？爸爸说她嫁给了一个哑巴，不过那个哑巴可是方圆十几里都有名的聪明人，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会。我妈在一边插嘴说：“哎呀，哑巴比你爸都要聪明十个。”爸爸很不服气：“那是比我这个笨人聪明。不过你这个聪明人也不定赶得上人家，心眼儿灵，手也巧。”他们说和哑巴结婚后，珍珍生了一儿一女。“啊，她还生孩子？那孩子以后谁管啊？”“谁管，爷爷奶奶管啊。珍珍是不管的，当了妈也还是到处逛，不着家，被人骗走过又找回来了。”我妈唏嘘地说，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不管孩子的亲妈。 我特别心疼这个聪明的哑巴。一个这么聪明能干的人，娶了一位脑子不清楚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妈妈，哑巴为什么要娶珍珍，这一辈子得多难受啊？”我突然有些愤愤不平了。“为什么？他不娶珍珍，谁还愿意嫁给他？有个傻珍珍给他生孩子，好坏凑一家人，好歹留个根啊。”我妈很不以为然。她又告诉我，珍珍的爷爷奶奶老了照顾不了她，她必须得嫁人。哑巴的爸妈怕断子绝孙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娶妻生子，哪怕生出来的孩子要由他们来照顾，就像珍珍小时候一样。如果珍珍的两个孩子健康健全，或许这两个家庭的恶性循环才会结束。 其实我心疼不了哑巴，哀叹不了珍珍，更可怜不了她的俩孩子，也批评不了他们的父母。村人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好坏是家人，好歹留个根。”在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嫁汉娶妻不过是和穿衣吃饭一样平常而重要。能匹配能恩爱当然好，不能将就着凑个家也是万幸。父母宁愿辛苦拉扯孙子，也不愿看到儿子打光棍儿。 我只是希望地铁里这位姑娘她会有美好的生活和爱情，成一个幸福的小家。毕竟她是如此不同，又是如此普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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