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0多的奶奶在大冬天摔了一跤，本来就有各种疾病的她，一下子卧床不起了。 几个子女都是50-60多岁的人了，老人住院了一个多月，这几个子女轮流伺候，一开始谁也没提找护工的事，想着出院后就能康复。 结果发现我奶奶越来越迷糊了，先是嗜睡，然后饭量骤减，再到最后，胡乱喊身边人的名字。 有一次，我奶奶喊我大伯叫大哥，我大伯母上前去纠正，我奶奶不依不饶，嘴里一直嘟嘟囔囔，赌气不吃饭，我大伯母好生安慰她，让她吃饭，她就拿着拐杖去戳人家。 这种情况一旦开了头，往下会越发的严重。 不仅要尽心伺候老人的吃喝拉撒，心理上还得承受老人因为阿尔兹海默症带来的性情大变。  我大伯母本人也是火爆脾气，平时说一不二的人，她不惯着我奶奶的脾气，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顶牛。 我奶奶怼天怼地怼我大伯母，她精力格外旺盛，指着我大伯母破口大骂，只要我大伯母不服劲，我奶奶就打自己脸。 我大伯怕几个兄弟姐妹误会，赶紧让大家想对策。 最终的结果是，一家轮流伺候一个月，然后雇个住家保姆，帮着老太太擦身子和做饭，毕竟我大伯和小叔是男人，有些事情不太方便。 我家是第二个月，因为我父亲过世，就我母亲自己，我奶对我妈也不错，所以理应照顾老人。 找来的保姆是农村来的，薪酬不高，但是勤劳能干，尤其是不嫌弃我奶奶，老人失禁，弄得满裤子都是，保姆二话不说，直接拿去洗了。 第一个月我大伯和保姆一起看着我奶奶，我大伯晚班，因为我奶奶晚上不能睡囫囵觉，一阵阵的，身边必须有人陪她说话。 如果没人搭理她，老太太又发脾气，有一次把茶杯还给扔了，差点没砸到我大伯脸上。 我大伯伺候了我奶奶一个月，血糖飙升，血压也降不下来了。 保姆每顿饭都是稀粥南瓜、稀粥红薯，除了大饼馒头，就是擀面条，她炒菜很舍得放油，生怕炒出来的菜不香，我大伯不挑食，跟着她吃了一个月主食搭配主食，本来就身体不好的他，血糖飙到了20多。 吃不好，也睡不踏实，大伯也是60多岁的人了，也进了医院。 我大伯母属于退休返聘的老会计，本来人家就不想伺候我奶奶，原来还有上班的借口。这下好了，我大伯母只能辞了工作，去照顾我大伯。  轮到我家的时候，我妈刚去没几天，保姆的老头胳膊骨折了，她必须要回去，人家的意思是，给我把钱结算了，等我啥时候能来了再说，如果来不了，就赶紧请别人吧。 当时年关将至，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我妈就和我商量，能不能让我也过来帮几天忙，晚上让我回家照顾孩子。 我没有拒绝，也没法拒绝。 但是真正等我踏入我奶奶家，全身心去照顾她的时候，我才明白是多么的不容易！ 第一天早上，我送了孩子，买了点菜和排骨，早早就过去了。我奶奶看着我拿了肉，就端了个碗，敲着筷子，让我给她。 我说还是生的，我中午给你清炖了，你喝点排骨汤补补钙。 老太太不听，就直愣愣冲我伸着碗。 无论我怎么解释，她还是一直要肉吃，没办法，我妈说你赶紧去做吧，你再不给，你奶一会要骂人了。 我给老太太张罗好排骨以后，她倒是很高兴就吃上了，看她吃的高兴，我就夸她：你看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多好，这样身体才能健健康康。 我此话一出，我奶奶就白了我一眼，她说：你说我胖？ 我也没多想，就说对。 谁知道她把嘴里的排骨一扔，怼了我一句：你瘦？你胖的跟猪一样！ 哎呀呀，这老太太都多大年纪了，还对自己的胖瘦这么敏感？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的，让她赶紧吃，她也不吃了，反复一句话就问我：干嘛说我胖？干嘛说我胖？ 我妈一看我奶奶怒目圆睁，来真的了，让我赶紧去别的屋待会。 我在别的屋待了一会，想着没啥事了，就过去看看她。 我奶奶看我进来了，找了个花纸，上面有个猪，然后指着说：你胖的就跟猪一样！ 我起初没搭理她，但是她不依不饶，没一会我的脑袋瓜子就嗡嗡的。  我妈从外面进来，刚去阳台给我奶奶洗衣服了，我奶奶看见她，冲她就叫了声：美华。 美华是我奶奶曾经夭折的一个孩子，她冷不丁这么一叫，吓了我妈一跳。 我奶奶一直美华美华美华的叫，我妈越纠正，我奶奶叫的越起劲，到了最后，我妈受不了，冲我奶奶喊了一嗓子：美华死了，都死了多少年了！ 我奶奶不吭声了，沉默了。 我和我妈相视一眼，以为我奶奶想起来什么了，我妈还抿着嘴唇，后悔刚才说了那句话，刺激到老太太了。 老太太就拄着拐杖，靠在床边，一动不动。 然后就看见地上有一摊水，原来她尿失禁了。 因为老太太不配合，我和我妈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给我奶奶换下来衣服，没一会我奶奶又嘤嘤嘤哭了起来。 她一定是想起来她曾经夭折的那个女儿。 我抱着我奶奶，说不出的心疼和难受，美华是我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听说是在山东老家，后山上摔死的。 据说，美华姑姑去世，是我奶奶看管不当，孩子的早亡，她差点成了精神病。  我在她家呆了一天，尽量什么活都是我干，因为我晚上要回家，所以白天就让我妈多睡多休息。 我伺候我奶奶的时候，她糊涂乱说还好，我就是忍受不了，她一边吃，一边往外吐。 我让她自己吃，她不吃，我就喂她，喂一口，咳咳咳咳嗽几声，然后“hei~”一下，连痰带吐沫，又给我呕了出来。 吐了我一手。 我赶紧放下碗筷，去洗手，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浓痰。 我奶奶吐完了，我又去厨房再吐，第一天，我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做梦都是我奶奶的呕吐物。 第二天，我还是早早就去了，一进房间门，差点没给我呛出来！我看到我妈正在给我奶奶换纸尿裤，她一边收拾，一边让我给我奶奶擦洗。 老太太晚上折腾了好几次，她把屎抹到墙上了。 我赶紧跑到阳台打开窗户，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然后找了个口罩去干活。 刚到我奶奶身边，隔着口罩，那味道依旧很浓烈。 我又跑一边干呕去了。 我妈说我矫情，让我习惯了就好了。 我带了三层口罩，给我奶奶打水洗身子，我先给她洗的手，我生怕她手上也有，再抹我一身。 好在老太太还算配合，不乱动。但是我受不了刚才的气味，把她的床单被罩全扒下来洗了。 一个上午，我都没让洗衣机停！ 墙上有污渍的地方，我一点点擦完的，用了整整一大包酒精湿巾。 擦完以后，我又跑到超市买了瓶空气清洗剂，对着墙一阵喷。 我妈说你别费这个劲了，原来你奶奶就抹过，一到阴天，这屋就反味。 她一说这话，提醒我了，我怕我奶奶往自己头上抹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活就要给老太太去洗澡。 我奶奶不干，我妈说我吃饱了撑的。  第二天，我没事就凑我奶奶身上，不断去闻，她拿拐棍梆了我好几棍子，不让我靠近，别看老太太痴呆，打人还挺疼。 喂她吃饭的时候，我都穿着围裙，戴着手套，生怕她再吐我。 整整一个月，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奶奶的病情时好时坏，她偶尔还能认清我是谁，笑眯眯夸我几句，绝大大部分的时候，就跟一个老小孩一样，说不得，凡事都要顺着她的逻辑思路。 哪怕她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我也得赶紧：对对对，天上的月亮是方的！ 她消化不好，非要吃油条，我不买，她就闭着嘴，什么饭都喂不进去。 我凶了她几句，强喂了她几口米粥，没一会又开始哭，非要我出去买油条，外面下着雪，老太太就闹吃。 我妈看着没招，就让我出去少买两根。可是这都10点了，哪还有早餐店卖油条的？ 等我好不容易揣着油条冒雪回来以后，她又不吃了，油条凉了，我奶奶说她必须吃热的。 她家没有烤箱和空气炸锅，加热只能是上锅蒸。 蒸出来的油条软趴趴的，惹得我奶奶极度不满，她就骂我妈。 骂我妈克夫，我妈强忍着眼泪，没和老太太计较，老太太还追着骂：你就是个丧门星，志平（我爸）年纪轻轻生了大病，就是让你克死的，你就是个寡妇命！ 给我妈说急眼了，我妈气到浑身发颤，含着眼泪就出门了。 我就吵我奶奶，让她别骂了，骂完我大伯母骂我妈，这子女什么的，都让她得罪完了，以后没人管她了。 我奶奶连着我一起卷：谁不愿意伺候，谁就滚！  伺候我奶奶这一个月，真的是心力交瘁，我作为她的孙女，我一边崩溃，一边自愈，我气哭了好几次。原来就知道谁谁家里有个老年痴呆的老人，一家子不安宁，我真是体会到了。 我伺候她的后半个月，我奶奶彻底不下床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她又便秘，我不断克服一个又一个极大的心理障碍，给她上药，给她手动掏。 我奶奶也受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我们看她也难受。 整整一个月，我掉了10斤。 到了最后，我奶奶说什么，我都麻木了。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能保证老太太能吃能喝就行了。 我甚至不想接我奶奶的话，我生怕她口无遮拦，不定指着我和我妈，再骂什么。 我敢保证，我再伺候我奶奶一个月，我也就抑郁了。 看着她在床上的样子，原来那么爱干净、能说会道的一个老太太，现在花白的头发，迷瞪的眼睛，每天吃一大把药，大小便失禁，迷迷糊糊，嘴巴里一通乱说，真是毫无尊严。 我妈私下里问我：等我老了，也成了你奶奶这样，你能这么尽心伺候么？ 她这一句话很沉重，我真是没胆量去回答。 但是我知道，我肯定不会把她扔到养老院去，自己的亲人照顾，尚且内心有嫌弃，更何况外人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