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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语 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缺水。村子里有两口井，临着村边最高处的那一口很早就干涸了，我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路过那口井，它已经是一口枯井了。井台上乱蓬蓬地堆着一些石头和杂草，一块石板盖住了井口。这口井的下面住着几户人家，有一户是我的叔叔，他当老师，每周回一次家。这口井有水的时候，我的叔叔在周末或放假的时候，用绳子吊一只水桶去打水。他曲身在井边的样子，一直曲在我的记忆里。 另一口井在我上小学的门口。我九岁开始挑水，有很多年，一直从这口井把水挑回家，每天一次。井离家不远也不近。那时候村子里的路不太好走，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脚下走不稳，每一次挑水，都会把鞋子和裤脚弄湿。我不可惜鞋裤，可惜那些溅出去的水。尤其到了家门口，不管我怎么小心，还会把一只水桶的桶底磕在地上。有几次，我把两只水桶放在大门口，先回家拿来一个盆和一只碗，从两只桶里舀出两盆水，平端回家倒进水缸里。 我开始挑水那一年，我妈不放心，她不让我站到井台上去搅水。那口井很深，一个好大的铁辘辘盘着三层的井绳。架在一根铁轴上，曲柄搅转到上方，需要探起胳膊。一看到井口我就会有如果掉下去的想法，可那个井口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滑落下去的。那可是有几十丈深的水井呀。搅水与挑水相比，安全得多。我第一次挑水的时候，我妈跟在我后面，她一只手扶住扁担的一头，走不多远，就让我放下水桶。接着她来挑。我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大约在半年之后吧，我开始独自去挑水。有一些好心的大人帮我搅水，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他们什么话也不说，把辘辘曲柄从我手里拿过去，要我站到一边。或者有人让我把水桶放到井台上，把搅上来的水倒满我的水桶，让我挑着回家。我妈开始问过我几回，能搅得动水吗。我说能，我没有说有人帮我搅水的话。又过了一段时间，一起去挑水的大人们不再帮我搅水，挑水也完全成了我每天要做的一件事。之后，我为挑水不及时，也挨过骂。 我九岁那年放寒假，去我一个姑姑家帮忙盖房子。活干到第十天，下了一场雪，雪下得特别大，下雪的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告诉姑姑我想回家。姑姑看那么大的雪，不让我回。姑姑家在县城边上，离我们家四十多里地，姑姑说，这天肯定没有公交车。我说我走着回。姑姑问我是不是这几天干活累了。我说不是。我没有告诉姑姑，夜里我做梦，我妈去挑水，在井台上滑倒了。井台是一整块石板，石板上结了厚厚的冰，站不住人。我妈在滑倒的那一刻，我惊醒了。我和几个盖房子的工匠睡在一间屋子，屋子里很暗，他们有的在打呼噜。我再没有睡着，盼着天快些亮起来。 雪太深了，我从天刚刚亮回到家天黑了下来。我妈在屋子里纺棉花。我先去看了看水缸，水缸里堆着满满的雪。看不见雪下面有多少水。 中午，屋子铺满了阳光。我又一次在睡梦里惊醒。水缸里只剩下一点水，我妈正把飘着许多树叶的水桶里的水往水缸里倒。一边倒一边说，该去挑水了。然后，她挑起了那两只水桶。还是那间灶房，还是那个院落，还是那根扁担，还是那两只水桶，还是那个过洞，还是那个大门。我站在灶房门口，我妈正走向过洞。我在犹豫着，我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我在梦里犹豫着。 这时候，不知道是我的表弟还是我的弟弟，拿着一张纸朝我走来，老远在叫我。然后笑着走到我跟前。我在他手里的那张纸上看到了一个表格，还有一些数字。我想他一定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助他。我看着那张纸上的表格，一边想，我如何帮助他。他只是在笑。 可我知道，我的妈妈十几年前已经去世了，还有我的这个表弟和弟弟，也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今天中午我会在梦里梦到他们。我的母亲去世后，我梦到过她几次，可这许多年，她再没有托梦给我。而我的弟弟或者表弟，是从来不曾走进过我的梦里的。 我突然想起我应该去挑水，在我转身去接我妈肩膀上的扁担时，我醒了。我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不明白，这个梦寓意着什么。凡我熟悉的梦，都让我感觉不好。下午，我想打电话给老家的弟弟。这一会儿，天色也暗了下来，晚上吧，我想一定没有什么事的。但我还是相信，梦一定有它的寓意。 2022-11-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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