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楹联里的故事 夜吟联语 话红楼（7） 文|剑钧 《红楼梦》的大观园里有蘅芜苑，匾额题为“蘅芷清芬”。蘅芜苑在沁芳池边，池边两行垂柳，夹杂桃杏，柳荫中有座朱栏板桥，垂檐绕柱，萦砌盘阶，好一个幽雅清静的地方。 当初，贾府大兴土木建元省亲别墅，蘅芜苑不为贾政看好。在《红楼梦》十七回里，贾政带贾宝玉等一行人进大观园对额，游到了蘅芜苑外，远远望去，“一所清凉瓦舍，水磨砖墙，清瓦花堵”，便冷冷地说：“此处这所房子，无味的很”。再往里走，内藏一个“清雅”处所。迎面有一“插天的大玲珑山石”，周边群绕着各式石块，左右一株花木都没有，却长了丛生的异草，有牵藤的，有引蔓的，有的垂山巅，有的穿石隙，更有异草之中的香气，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贾政哑然失笑，说：“有趣！只是不大认识。”便有人称香气来自“薜荔藤萝”。贾政却认为：“薜荔藤萝不得如此异香。”宝玉插嘴说：“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茞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簦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不待贾宝玉说完，贾政便喝止道：“谁问你来！”吓得宝玉倒退几步，不敢再言。 哪料，贾政本意并非要禁言宝玉，一旦他真的不说话了，还真就不行。这不，当众人正苦苦为蘅芜苑的匾额题字犯愁时，贾政一抬头看到宝玉缩在一旁，就喝道：“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宝玉方壮胆说：“如此说，匾上则莫若'蘅芷清芬’四字。”他接下来，连对联都想好了： 吟成豆蔻才犹艳 睡足荼蘼梦也香 贾政听了儿子吟的对联，原本心里挺满意的，嘴上却故意嘲笑道：“这是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不足为奇。”贾政说得没错，这出句确为套用了古代无名氏对联的出句，贾宝玉所吟对句“睡足荼蘼梦也香”也套用了人家的对句“吟到梅花句亦香”。随行的清客替宝玉圆场，说：“李太白凤凰台之作，全套黄鹤楼，只要套得妙。”这里指的是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套用了崔颢《黄鹤楼》诗。二诗同韵而作，确系全套，且套得很妙，尤其最后一句，李白的“长安不见使人愁”，与崔颢的“烟波江上使人愁”意思十分相近。这群清客捧宝二爷才比李白还不算，又进一步说，“如今细评起来，方才这一联，竟比'书成蕉叶’犹觉幽娴活泼。”贾政是又好气又好笑，直言：“岂有此理！” 这副楹联是贾宝玉为蘅芜苑而题。他将匾额“兰风蕙露”改题为“蘅芷清芬”也是意有所指的。蘅为蘅芜，芷为青芷，皆为香草名。之前，宝玉历数院子里的异草名称，就特意点到了香气郁郁的蘅芜和青芷。匾额既有对蘅芜苑景色的概括，又有对心目中“清芬”之人的赞美。宝玉素来散淡不羁，以其个性来感悟蘅芜苑的景色，香草美人的香艳格调，恰好合了他的情愫。这副楹联脱口而吟就顺理成章了。也许是命运之神的眷顾，日后，这个庭院又恰好分给薛宝钗居住，此联和横批送她是再恰当不过了。 上联“吟成豆蔻才犹艳”（有版本为“诗犹艳”）中的“豆蔻”本为香草名，花开于初夏，呈穗状，初为嫩叶所卷，之后叶渐展，花徐开，香袭人。古时人称“含胎花”，以喻十三四岁的少女，为“豆蔻年华”。古人喜欢将“豆蔻”入诗，像唐代杜牧的“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赠别其一》）；像宋代晏几道的“琵琶弦上语无凭，豆蔻梢头春有信”（《玉楼春·离鸾照罢尘生镜》），都有相似之意。此联放入蘅芜苑的大环境就好理解了，大意为：芳香袭人的香草满院，吟作一首豆蔻诗，以诗情赞美香草美人的娇艳。 下联“睡足荼蘼梦也香” （有版本为“梦亦香”）中的“荼蘼”，又称“酴醾”，属蔷薇科，花枝茂密，香味浓郁，花色洁白，为春季最后盛放的花。宋代女诗人朱淑真的诗作《荼蘼》，形象地书写了荼蘼的色香味：“花神未怯春归去，故遣天姿殿后芳。白玉体轻蟾蜍魄，素纱囊薄麝脐香……”此联大意为：枕着荼蘼的缱绻酣睡，缕缕的馨香入梦，连梦也变得香甜起来。这会儿的薛宝钗还没入住蘅芜苑，但宝玉似乎在冥冥之中就为她写了这样一副对联。 《红楼梦》里，薛宝钗当是贾府宠儿：出身名门，雍容华贵、大气雅致、通晓世故、温婉恬淡。她就像苑中的香草，蘅芷清芬，芳香袭人，正应了这副联语：“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但事物都有两面性，薛宝钗精明乖巧，雍容大度，在大观园金陵十二钗中也是游刃有余的才情女子，但在宝玉心里，她却远不及林黛玉那般受宠。宝钗虽与宝玉结成“金玉良缘”，但纵使举案齐眉，也无法做到相知相爱。随着贾府的没落，贾宝玉沉湎于往昔的美好生活和对林妹妹的一往情深。结果，贾宝玉不久后出家，薛宝钗沦落为年轻的孀妇，就像晚春的荼蘼花，过早结束了爱情的春天。薛宝钗曾住过的蘅芜苑也再没有了往昔的“梦也香”。 原载于2022年9月15日《新华书目报·剑钧笔谭专栏》 剑钧 剑钧，本名刘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从事文学创作。 作品曾入选新浪读书超强阅读人气榜，入选中央宣传部“时代楷模”重点选题、中国当代作家长篇小说文库，以及中国散文诗年选、民生散文选等十余种选本，多部作品入选亚马逊、当当、新华书店文学作品排行榜。 迄今结集出版长篇小说《爱情距离》《古宅》《巴黎背影》等9部、长篇纪实文学《黎明再出发》等6部、散文（诗）集《写给岁月的情书》等10部，累计25部，600余万字。  点击下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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