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评书廉颇 ![]() 一耿秀才,耿去病,想要纳个妾。 耿夫人左手抱孩子,右手拿刀,说你试试。 秀才说,不用花钱呢? 夫人把刀砍在砧板上: “你还想花钱?” 二耿家大族,原是巨富,然后就破落了。 几百年的老宅,几百间的老屋;终于人丁不旺,空了大半。 人不住,别的就住了进来。 时间一长,怪异丛生:鸦雀白日放歌,鼠兔青春作伴;有事推门门不开,无人点灯灯自明。 大半夜的,荒草里有女人唱戏,咿咿呀呀的,有板有眼;一家人围着被子,不得不听,一听就得半宿。 秀才说: “诶?这唱得……挺不错啊?” ![]() 三耿秀才的叔父是族长,受不了刺激: “搬家吧,罩不住,咱也惹不起……” 举家搬迁,另置别业,只留个老汉在老宅看门。 耿秀才溜回来嘱托: “再有什么事儿,可第一个来告诉我,听见没?……” 四果真有事了,老汉来禀: “又唱了,上楼了这回,灯火通明地唱了一宿。 还有念书的呢……挺阖家欢乐的……” 耿秀才让老汉留下: “你那差事,我替你了——咱可谁也别说!” ![]() 五故园夜游,拔草寻径;拾级登楼,静悄悄也无人语。 猛地就听见有人说话,隔窗偷看: 桌上点了两根蜡烛,照得四壁通明;冲窗坐着两人,一个老翁,一个老妪;侧面坐个少年,丰神俊朗;背面坐个少女,窈窕身姿。 一桌子酒肉,这是吃席哪? 六耿秀才排闼而入,自己家么,这还是: “呼哈哈,有客人哪?” 呼啦一声,全蹿没了;后面窸窸窣窣地嘀咕了好一阵儿,老翁出来见礼: “你谁啊?” 秀才好气: “我家啊这是,我还要问你是谁哪?住着我家房子……” 指指桌上的杯盘: “使着我家的餐具……” 也不客气,撕个鸡腿,自斟自饮。 老头儿揉揉眼,仔细地看: “不对,你不是……你哪会是这家主人?” 秀才呵呵: “主家是我叔叔。 我耿去病,半城皆知的混不吝,大爷您敢说不认得我?” 老头儿无奈,连道“久仰”,吩咐后边: “赶紧地,添酒、回灯、重开宴……” 秀才说不必: “我这半个房东,也得知道都谁住这儿吧?都请出来吧,见见……” ![]() 七老头儿先把儿子叫了出来: “阿孝啊……” 挺清秀的一个小伙子,也是儒生打扮,跟秀才两相见礼,风度不凡,谈吐有物。 酒肉吃了不少,秀才浑起来,跟阿孝兄弟相称,要拜把子。 红着脖子问老头儿: “盟爹,贵姓?” 说,姓胡。 八耿去病二十一,胡阿孝年十九。 胡老也喝蒙了,自矜是“涂山氏”之后。 秀才凑趣,顺杆爬一顿奉承: “涂山氏么,牛得很么,禹王爷驾前第一位娘娘的……娘家么。 昔者大禹过涂山,三十而未娶,有白狐九尾而过其丘,遂娶涂山女娇为妻,生子夏启。 此乃上古人神联姻之肇始,煌煌其名也……” 一番胡夸,说得老头儿眉开眼笑,吩咐阿孝: “去,带你妈和你妹出来,听听主人高论……也知我族之彪炳。” ![]() 九老太太出来了。 身侧胁侍的那个少女,娇柔弱质,眼波流转,如同秋水。 老头儿给介绍,说是侄女,小字青凤。 耿秀才只觉脑袋一“嗡”,浑身酥麻,口角流涎,伸手去抹,袖子湿了一片: “我这是,中……中风了啊?” 那一家人都笑: “是中酒,中酒……” 秀才自知,这是中病了。 十酒越喝越少,秀才的眼越瞪越圆。 左瞳向右看,右瞳向左看,看青凤都看成了斗鸡眼。 姑娘不好意思,低头使劲搓衣角。 秀才心中大痒,手不得动,只好动脚;桌子影着,偷偷去踩青凤的莲足。 哟,还挺软,又不躲,秀才心里大乐。 正要狗昂,老太太不乐意了: “耿少爷,你不硌得慌啊?踩死老身啦……” 秀才借酒盖脸,拍案而起: “
…… 禹王娶得,偏我娶不得? 王啊侯的,我也不妄想,只要娶了青凤这个狐狸……呕……” 吐了。 众人一脸厌恶,全闪了。 秀才也知失态,也溜了。 ![]() 十一荒宅睡到天明,鸟声啾啾;心中念念不忘,乃是青凤。 巴巴又捱到入夜。 上楼看,杯盘狼藉,依旧如昨夜;兰麝犹存,是斯人体味。 但是人,肯定是不会出来喽;等了一宿,咳嗽都没等来一声。 十二回到家,跟夫人商量: “媳妇儿,我叔叔家的老宅空着,咱搬那儿住去吧?我跟你说,绝对没有鬼……” 夫人说: “滚,要死你自己死去!” “诶,好嘞!” ![]() 十三秀才一个人,夹铺盖搬到老宅,住在楼下,名托读书,实为猎艳。 住了几宿,心想而事不成,谁也没见着。 一天夜半,突然有鬼来犯,披头散发,面黑如墨,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秀才一怔,把书放下,抄起砚台,也给自己抹了个黑脸: “胡大爷吧,装鬼哪?化妆也没有这么草率的好吧?这我也会啊……” 正要解头发哪,“鬼”走了,边走边摇头: “唉……” 十四又一天,入夜。 秀才灭灯要睡,听楼门轻启,有人出来了。 踮着脚摸出去。 楼下青灯一盏,随风明灭;执灯的,正是索魂之人。 秀才扯住姑娘,诉相思之苦: “相思,相思,相思啊……” 姑娘吓个半死,油灯坠地,倚在门上,咣当一声: “想死啊?” 秀才赖皮,跪着求欢: “无论如何,我都得喜欢你……就算不能“与子偕老”,我也得“执子之手”啊,就拉拉手……” 姑娘把手坉在袖子里: “你意思我知道,两情相悦的事儿…… 只是家风严肃,叔父不允……昨晚老头儿扮鬼,反被你笑话了……老人家一时技穷,无奈,惹不起你这无赖,我们得搬家了……” 姑娘左右地躲着秀才的手,越躲越慢。 正旖旎呢,咣当一声,门开了,老头儿来了。 ![]() 十五一顿骂,骂完了,还要打。 姑娘嘤嘤地哭着,跑了。 秀才心疼姑娘,纽币大发: “你要骂,就骂我,于她何干?你想打,就打我,打得过吗你?……” 老头儿骂了一个时辰,恨恨而去。 从此,楼也清净了,院也干净了。 再无声息。 十六秀才去伯父那儿吹嘘: “我给您除了妖啦,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儿……” 耿老爷子也欣慰: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挑吃穿,没想到你连媳妇儿和宅子也能将就? 你想跟狐狸结婚?那我这凶宅也贱卖给你吧! 这……宝剑烈士、红粉佳人哪!” ![]() 十七秀才得了老宅,挈妇将雏,居家迁入,去想青凤。 想了一年,都快把人想忘了,也没再见。 十八转年暮春,出门踏青。 当道见狗,在追猎物。 两只狐狸,一只小的,蹿上土丘逃了;一只更小的,跑向秀才,嘤嘤求救。 秀才心有所感,一把抱在怀里,再也不肯松手……抱到马上,抱回家里,抱去床上,关好门窗: “来,变吧……” 果然,变成了青凤。 ![]() 十九一人一狐,情托生死,互诉衷肠,甜言蜜语,语涉私亵。 事毕,秀才问狐狸: “刚跑的那只,是阿孝么?” 青凤说不是: “是家里的大丫鬟。 她跑回家去学舌,家里人定是以为我死了。” 秀才大乐: “那你叔父……岂不是,管不着咱俩了啊?” 于是,耿秀才纳了妾。 二十恩爱了两年,秀才正夜读,阿孝找了来,跪求耿去病: “我父罹难,望君不念旧恶,施以援手……” 秀才可等到解恨的这一天了: “他自己倒不来求我?” 阿孝惭愧: “他哪好意思?舍妹夭亡,家门本就不幸;又值父难,望兄不以见弃…… 明日莫三田猎归城,必访兄长;莫三与兄长至交,定会有所惠馈。 猎物其间,有只黑狐,正是家严……大哥,你帮帮忙吧?救焚拯溺啊……” 秀才把书一摔: “我管得着吗我? 我跟你不过一饭之交,虽互称兄弟,但你爹视我如同恶贼,画楼之下,百般詈骂…… 我是房东诶? 住我的房,骂我的娘,媳妇儿也不让我娶一房…… 诶,青凤呢?让她来求我啊……” 阿孝哭了: “舍妹呲互之难,已经没了两年了……” 秀才偷笑,佯装大怒: “什么?宁给狗吃,不让我摸? 这么说,更没交情了,不管不管不管……” ![]() 二十一阿孝哭着走了,帘后转出青凤: “那是我亲叔叔啊,真不管哪,你?” 秀才笑: “哪能啊?不过得替你出口气……先前他在楼下那么骂你,我也得吓他一跳!” 二十二第二天,莫三真来了。 架着鹰,牵着狗,跟着一辆大车,车上都是皮货,毛茸茸的一坨一坨,跟秀才客气: “耿疯子,看中了哪个,随便挑!” 一堆皮毛里,压着条黑尾巴;秀才使劲一抻,拽出来条黑狐狸: “就它吧,我有条皮裤衩掉毛了,拿它补……” ![]() 二十三客人走了,青凤抱狐狸到了后宅。 摸摸身上,老大一摊血;但毛底下,皮还是温的。 三天之后,化为老叟,睁眼一看,见着青凤,吓得眼又合上了: “鬼啊,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啊?” 后面转出耿秀才: “胡大爷,你当初装鬼吓我的那一出,还历历在目哪啊!” 二十四后来,人狐尽释了前嫌,狐狸一家又搬回来住了。 偌大一个荒宅,前面住着人,后面养着狐,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 (插图:江寒汀书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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