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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法显玄奘西游路线选择的刍想

 鲸鱼腹 2022-11-29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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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东汉明帝金人入梦,摄摩腾、竺法兰白马驼经,佛教而入中土以降,又经安世高、支娄迦谶(约公元二世纪)等先驱交流布道,中原与西域、天竺的宗教往来已日盛。其中最负盛名莫过法显、玄奘了。此篇,对诸高僧之流派、德望、学著等不作讨论,仅以一个旅游热爱者的身份,从背包客的角度,讨论诸僧侣西游路线之选择。

  今天看来,由长安往印度之最便捷陆路行线,大约是经青藏路进拉萨,再取道亚东或樟木而下印度平原了,这里我将之称作直道。但古人并不这样认为,或者在他们心里,根本从来不把吐藩路作考虑。在他们的地理知识里,青藏真不可逾越?且先看他们的选择。

  法显(?~约422年),晋安帝隆安三年(399年),从长安出发。穿河西走廊,经敦煌、鄯善、僞夷辗转入漠,然后(401年)到达于阗,次年度过葱岭,进入北印度境,而后南下,进入今天的阿富汗、巴基斯坦、克什米尔地区,(403年)南度小雪山,最后一个同伴慧景,亦于此冻死倒毙,而最终到达恒河流域(约404年),之后遍游天竺诸部。

  此路基本就是沿着佛教传来的方向,取丝路而到帕米尔高原,翻越后再折东南而下,实际就是绕过整个青藏高原,玄奘(600~664年)的西行也大致如此,这里我将此线称作西线。辗转跋涉两万余里,较直道延长过倍,其中艰辛险阻,可想而知。东汉末而到贞观初,西域诸部并立,征伐、劫掠极多,丝路并不太平,且大漠、葱岭亦几不可越。

  值得注意的是,法显的返国路线,走的是海路。以四五世纪的造船航海技术,海运已成可能,事实上佛驮跋陀罗(359—429年)、求那跋陀罗(394—468年)、菩提达摩(?~536,一说528年)也是泛海而来。问题在于,法显是走过西线的,今既弃西而就海,想必认为后者尚较西线安妥。但海路又真的可靠?就且看他的历程。

  (409年)冬,法显先渡海往狮子国游学,两年后终于在此踏上归程,搭乘的是载客二百余人的大商船。途遇大风,在海上漂流了九十天,到了南海的耶提婆(爪哇)搁浅,在此滞留五个来月,直到(412年)夏,得以乘上另一商船,再次泛海,本预期五十天航达广州,不料航行一个多月,又遇暴风雨,迷失方向,船员认为载沙门不利,拟将法显置留海岛,幸仗义者反对,方免难。历经两月余的漂流,就在粮尽水绝之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陆地,上来打听,竟是崂山!去国一别,十四年了。

  海路,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中间葬身鱼腹的只有大海知道,法显能免,只是天佑毅者罢了。是以此间僧伽提婆(约四世纪)、鸠摩罗什(343~413年)、昙无谶(385—433年)、菩提留支(约五、六世纪间)等还是取道西域前来。到了玄奘,干脆来回都走西线。所以海路很难说就较西线好,(若非中土历来海禁,很可能随着船业发展,航道的开辟,海路很快会成为真正理想的选择)但无论如何,在他们的眼里,西也好,海也罢,吐藩直路却都从不作考虑。此道真不可逾越?

  就在玄奘西行(627,一说629年)后的14年,即公元641元,文成公主入藏。送亲队伍西行六千余里,而至逻些(拉萨),此时,玄奘尤身在印度(645年回到长安)。窃以为,由逻些此去恒河流域,不会再难于长安至逻些了,地理、海拔俱与前参差可比,越过大雪山(喜马拉雅),便是一路长驱的平原了,长约四千余里。事实上梵风东渐,天竺、吐藩的僧侣亦早有往来。何以法、玄诸僧就不作直道想?

  地理气候?羌塘高原确实可畏,但西线就好吗,不要说大漠了,沙碛地上很多时候就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至于葱岭,整体海拔都不在青藏之下,诸山口可能更高。又以文成公主的送亲队伍来说,人员组成不乏侍婢、艺人、工匠,这些人尝且可行,以法显、玄奘们来说,就再没理由办不到。

  劫掠?羌塘人迹罕至,商队不通,根本不可能有职业盗贼团伙。至于一般牧民,民风尽管粗旷,即便到后来唐吐交恶,也不可能就形成全民性的仇视,况且,佛教东渐,是以对求道僧侣,不可能会有所为难。相反,西线丝路是成熟的商道,劫掠的危险要大得多,真切的多。而且,西域除去盛唐时候有短暂的稳定外,更多是部落林立,诸强虎伺(突厥、吐谷浑、大食),兵乱对商侣威胁相当大。

  那最后究竟是什么让僧侣却步?窃以为,是补给!日月山后,便渺无人迹。按沈括《梦溪笔谈》的计算方法,一个全职民伕,顶多背六斗米,每人每天吃两升,一次可以维持三十天。问题法显、玄奘不是民伕,而且还有衣物、度牒、书籍等物件,最重要的是还要带水!所以按折半带三斗米,走十五天算应合理。即使雇民伕,或有善信愿随行,也不可能再多,这些人也要吃饭,有时还要分粮让其半途折返。如用牲口的话,骆驮可驮三石,骡马可驮一石五斗,但牲口要驮工管,也要备水备草料,人力物力大为膨胀,难切僧侣的实际。

  即使在西线,他们的行进也只能用蛙跳方式。前进一定半径,便要停下来补给、休整、并以弘经布道。西线虽有种种不足,但在蛙跳距离上,比如十五天,找到绿洲、人家、城镇,还是大概有保证的(只能说大概了)。然而在羌塘,根本没有可能实现这样的计划,只有大队人马、游牧部众才能实现长途的行进。对法显、玄奘们来说,日月山,便是尽头。

  此后,西线的大漠戈壁,又留下了许许多多执着行者的足迹,直至消失;而青藏,亦注定终会凿通,贯穿全境。然而,大海才是文明的出路,但无疑我们是错过了,尽管我们本不乏探险开路的伟大先锋。

  今天,道路已不再成为阻碍了,但另一所必备的勇毅与志诚呢,尚存?当下,所谓生存大挑战有之,重走长征路有之,我估量,新西游记也不会等待太久了,作秀也好,自我挑战也罢,但愿能好自为之,不至辱没前人才好。

  文章的最后,我还是禁不住,要向千余年前,这些伟大的行者致敬!那些孑然而行的孤独身影,他们是文化的使者,他们是探险的先驱,他们是求道的勇士!或许你我都不认同他们的信仰,但他们求知的精神,普救众生的怀负,百折不挠的毅力,跨山度水的勇气,让我卑身长揖!

  2002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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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记:

  于历史与宗教,我实在是门外汉,但由于至小看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中国历史故事——两晋》,里面法显取经的故事太深刻了,历不能忘。《刍想》只是旨在理顺自己的一些认识,肤浅的很。这两天,尤在想这问题,总是觉得还是有点难以自圆其说。

  青藏固然有万难,但亦非绝不可通,中世纪天竺吐藩便有往来,著名的如锡瓦措、莲花生(约七世纪)等来藏弘法,建桑耶寺;藏亦有仁钦桑布、雷必喜饶(十世纪)等往印求学。及至今天在西藏尚随处可见,以身体丈量大地的朝圣者,辗转孤身而行,现在的道路和稳定的居民点确实对他们帮助极大,但也无法证明他们就不能在古时实现青藏的小队穿越。

  终于我发现《刍想》的问题恰恰在于那个前题:“仅以一个旅游热爱者的身份,从背包客的角度,讨论诸僧侣西游路线之选择”。其实,换个角度,立即豁然开朗。法显玄奘们不是背包客,不是越野挑战赛的跑者,更不是速递公司的送货员。他们选择西域而行,根本不仅仅在于赶路,而是在于一路可以学习、交流和弘法,这些早成为他们的一种自觉。而当时也只有西线能供以这最充分的土壤。

  玄奘的一路,就是且行且学、且参且讲的一路。在兰州、高昌的将授,在迦湿弥罗的参学,在伽耶、烂陀的谒贤,在南憍萨罗、驮那羯磔迦的学论,……著《会宗》、《制恶见》,举曲女城、钵罗耶伽无遮大会,等等,终至名扬诸印、折服群尊,得大小乘教的一致推崇,以“大乘天”和“解脱天”之尊称。

  “佛”是怎样修成的?是以,在《西游记》里,唐僧非要遍历八十一难,方成正果。如果,取回那些经卷所得是一,那一路的游历所得便是百!其实,那些经卷纵是无字又何妨?玄奘已走过、学过、讲过,灼热、风霜、诱惑、……种种历练,种种内蕴,已无憾!

  其实,过程之珍,于我们的旅途,生活的旅途,又何尝不如此。

  2002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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