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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毫,高粱{2位诗人作品}||在一首诗里

 蔷薇诗歌 2022-11-30 发布于河南
故乡吟  
是记忆,把故乡从脑海中慢慢搀扶起来
起来的,还有儿时掏下的鸟窝
那头争强好斗的牛牯
它们站在村庄的西坡
也是一种高度

我匍匐在异乡的水泥地上
心脏和大地一起跳动
聆听来自故乡的消息
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此刻,我的故乡
晚风拂过麦浪,麦穗压低头颅
清风吹拂田野,稻穗交出内心
万物皆有宿命,我们各奔西东
一条河流的神话  
我曾见过一条河流,一夜之间长成了海
十八道闸门提起
上万匹骏马冲出,各安使命
呼啸着,在河面溅起滚滚狼烟
开阔处
无数座山峰,携家带口
来赴一场雨的盛宴
昔日温顺如邻家小妹的河流
究竟要积蓄多少洪荒之力
才能在这一刻得道成仙
 一条河流的挽歌
  
眼前的河流,完全没有了脾气
河床裸露,河水正在疗伤
偶尔拂过的微风
似乎都能把它掀翻

岸边的嫩毛竹,道行太浅
一片枯黄,有气无力
松树和樟木林,依旧郁郁葱葱
宛若世外高人,得道成仙

那些雕栏、屋舍、青山
是那么从容不迫
和河流相互守望,见证了彼此的峥嵘

干涸给河流唱响了挽歌
期待一场暴风雨
为人间疗伤
和一条河流对视
静下来,和一条河流对视
其实,是一个孩子和母亲之间的会晤
此刻,无需要言语
你在我的身体里,一呆便是四十八载
我在你的身体里,戏水,游弋,乘冲锋舟
前半生所有的记忆碎片
从你的躯体中取出
拼凑成一幅清晰的图片

原来,这些年
我疲于奔命的故乡和他乡
只是你臂弯的一个渡口
到另一个渡口

在祝融寺
众生匍匐,把寺庙捧得高高在上
多少虔诚的祝福和祈祷
添旺了熊熊香火
所有菩萨一字排开,各领俸禄
披上袈裟,肉身可塑成金身
木鱼声声,点化着凡间疾苦
晨钟暮鼓,唤醒迷途游子
在祝融寺,躬身
你就可以和菩萨结拜
抬头,你就可和满天星辰呓语
在古村落,和一堆旧物事絮语

那道潺潺溪水,从儿时的记忆中淌出
水车截获了清流,向高处的田野押送
要是能碰上父亲,他绝对扛着锄头
或匍匐在一颗稻子下除草
或和那条叫桩子的水牛在耳鬓厮磨
运气好的话
还可看到祖母在纺纱
那些白色的麻布,一下会染成天蓝
晾在院子里,也是一种高度
祖父又推起了石磨
一辈子守在这儿转着圈
哪怕是青菜和豆腐
若是经过了母亲的手
连炊烟都有了肉香

悬崖
这些年
我总是在时光的叉路口
迷失着方向
心有了悬崖
纵有翅膀,也无法飞越

这些年
我总是在黑夜遁逃
为梦修筑栅栏
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些年
我仿佛是在一根钢丝绳上行走
却发现
万丈深渊是另一个天空
南岳辞
衡山座拥七十二峰
就是七十二个菩萨
向天默念真经

顺着山脉的走势
你可以触摸到离天最近的地方

这里远离尘世,高于尘埃
每天来这里的人
都怀有慈悲之心
至少,也要装作菩萨心肠

在祝融峰上可看海
风一动,林海荡漾
可观日,这里的太阳
是披着袈裟的菩萨
山赋
不是每一座山,都像父亲的肩膀
群峰里,多少座山峰默默无闻
它们挡风,也挡阳光
山谷的屋舍,找到了最好的靠山

不是每一座山峰,都值得去攀越
在我的家乡,南方
有些山爬着爬着就成了草坪
就成了牛羊和小孩的乐园

山囚禁了风
每到要变天时
都是山
把风从峡谷中放出来的

山收留了太阳
每天早上太阳从东山出门
从西山回家
我欠庄稼一个鞠躬

家乡在江南,丘陵山区
农业机械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
那条叫桩子的水牛,和父亲
承担了繁重的农事

所有的稻谷压低金黄的头颅
像一个个母亲,抚摸着浑圆的肚子
父亲又闷了一杯酒
我在他的眸子里,找到了整个天空

天刚朦朦亮,太阳在梦中还没醒来
我睁着打架的眼皮,踉跄着横入水田
心里恨极了这该死的稻子:
那么壮,那么多

现在,我多想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若给我一片金黄的稻子
我一定跪下来,给它三鞠躬    
李新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娄底市网络作协理事,冷水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第17期中青年作家班学员,出版诗集《远航》(长江文艺出版社)
挪动

需要一场神游才能配得上大地的运动。这需要
我早早出生,早到恰好看到熔岩喷出
看着它们燃烧,然后冷却。看到浑然一体的它们
慢慢布满裂缝 

山川的挪动、升起和沉降
显然不是我研究的课题。知道石头也拥有生命
就够了。和一粒小石头相比,个人史


都让人气馁
不提也罢。

世间无一物不再变化。简单的生命
不需要高成本
如果我知道挡住了道路,我自然地闪到一旁
如果我一无所知,请你告诉我
如果我没有了挪动的力气,请你挪动我
试刀石

50年来第一次看到这石头
我更愿意把它看做长方形的面包。当然我也想到了
过于外国化的词语:大咧吧。已经走开,看不见的老父亲
把它切成了4份。可以想见,厚薄不均
源于孩子的年龄和食量。这些孩子应该眼巴巴的
看着,为了获得更多的香气而翕动鼻翼
甚至胆怯地去粘掉落的面包屑
为此还偷偷的把手指润上唾液

属于他们的食物还没有领走
面对自然界神奇的作品
我为自己没有惊奇、激动,而生出担心
一个老掉的人,还没有找到新玩具
一个人的灵魂
怎么会和身体一同老去?

多少年过去,这石头也许还会凸显在记忆中
想起同行的人,想起两块面包间,被我称作香肠的
马国华。我不可能一次次前来。等我非来不可的
时候,我已经哪都去不了。这神奇的作品
风终将会把它,揉搓成面包渣

但愿我重新拥有鲜嫩的手指
在落叶中迎来慈眉善目的老父亲
时间不允许我们多看一眼

我们只关注这座山
这座山上有雾
先是薄雾,慢慢变成大雾
雾中小雨,如露
继而淋漓,继而挥洒

我们来到这座山
想看山上的风景,风景一无所见
我们爬山
我们等不到云开雾散。等不到
雨停下来
我们只在这段时间
在这座山

说不出这座山的奇和险
在山顶,风大得
不能立足
雾被吹得跑来跑去
雨被吹得横着飞

我们看到了这座山,我们爬了上去
向你说起这座山
除了雾,再也说不下去
有人没有爬到山顶
说什么也看不见;我们爬到山顶
什么也没看见
这没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守候一生,也看不尽一座山
时间不允许我们多看一眼
朝阳

光芒来得汹涌。火葬场、医院、钢铁厂
一路覆盖过来  楼宇和早市都被淹没 
一辆辆汽车向它驶去
不断被镀上金身。无数的灰尘
摇身变成了金沙  光芒拥有了重量
如同活物 拍打着我们看不见的翅膀
我曾经认为  这是天庭
铺展出恢宏的道路  前来迎接
人世尊贵的客人  

多少年过去
我仍在光芒中沉醉。忘记了孤独和愁苦
忘记自己是在赶路途中

我知道我被光芒迷惑 但你否认不了
这一刻是真的
教场沟之夜
 
事情可以这样倒叙下去:
我坦然面对暴雨、闪电、雷霆和大风
路灯并非可靠的光明
此前乌云笼罩的夜晚
我的呼吸和心跳都压上了石头
周围是沉闷的宁静
那时我们在山坳中谈诗、饮酒
我愿意被称为诗中的酒徒
我爱这诗人聚集的教场沟
爱上诗人的癫狂或沉静
 
我可以叙述得快一些
经过光中的果树、杂草、灌木丛  我感到
温馨的、鲜活的、柔软或锐利的宁静 
那时是从山坳到山顶
还没有风,它们组成教场沟的安宁
到达山顶,在长城的废墟上
北面是无数的山峰
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之中  
我感到苍茫辽阔的宁静
那时没有暴雨、闪电、雷霆和大风

这就是我想要的:在宁静和宁静之间
宁静包围着暴雨、闪电、雷霆和大风
在一首诗里

在一首诗里我会提到路灯  流苏和长城
路灯用一棵枯树做灯柱;流苏来自南方
长城在山上,已经是废墟
山北是青龙   山南是迁安
这里是祖国的腹地
 
我轻易忽略了历史  
忽略长城就是边界
即使视线所及,也存在着看不到的现实:
野草中有一个人的泪水
灌木丛中藏着昆虫的一生
只是瞬间一切恢复如常
我熟悉这里的海滩、灯塔、波涛的形状
一次次散步到这里,不是为了新发现,而是 
在这样的氛围里散心、脱离生活的重厄
每次我都能获得平静。偶尔也会陷入深思
在虚空中凝神

就是这样在无意中,我的脚步带着我
走到无人之境:高高的沙坝,拒绝
植物生长  波涛高过头顶
隐身的巨人策动大海,每一滴海水
都被武装起来;没有太阳用来辨别方向
没有明暗的变化来指明时间
仿佛不存在岁月  只有永不言败的海水
向着虚无冲锋

我走不出这荒凉的无人区,甩不掉
孤独中的惊恐   这海水、堤坝  砂砾
都是真实的,又都像出自幻觉 

我记得我的无助、挣扎、胆怯和屈辱
这世界,从生到死,我都看不到全部
那留下来的
风停下来的时候,白杨树掉尽了叶子
远山还是贴着天空,仿佛天边有了尽处

我愿意两手空空,连果实都放下
命运业已减去我的健康、力气 和时间 
我要向孩子道歉
在你不懂事的时候,我曾用暴力讲道理;
我要向心爱的人忏悔
我爱你,但并未竭尽全力

在这世上,我被人以爱的名义
用仇恨喂养过
我需要动用一生来反抗它。我洞察
我与诗中之我的距离

除非死亡,没有真正的放下
就像这停下的风
又再一次,刮起来
自然之况味
在阴沉的,混合着煤尘的雾中
柳树的枝条,泛起浅绿
这是自然的安排  但我的心
还是跟着柔软。似乎已经闻到它嫩嫩的
清淡的香气。我想得出
它披着绿色的长发,在风中
荡漾。仿若波涛阵阵  这大海的每条溪流
成为我的中心  天空向它俯身
群山向它倾斜
风中浮着新土的鲜腥,剖开的树木
凛冽 粗犷的香
我了解泛绿的树木中
古老的岁月  宇宙也由它构成

太丰繁了,以致于
我要简略。一切都可归于虚无
我洞见虚无的,精确的秩序
那抽象的,需要幻象来表达真实
比较而言
我更爱一棵柳树。它不是中心
但它可以是


在万佛当中 

这一天我置身在万佛当中  万佛
都由石头雕成
我与它们相同之处在于:每一尊都残损了
都出自人为。我的残损
其中有我合力完成-------
 
在万佛当中,我想起囚禁我的:
肉身、他人、无形的手。我曾想过成为
雕像里的人物——那踩着的人的躯体的——
英雄
 
我泪流满面不是因为身处万佛当中
为我身上的恶;死与生
都寸步难行
 
一个破碎的人想把自己完整地
收起。在没有尊严的时代
挣扎着爱自己
诗人: 高梁,男,生于60年代。诗歌散见《诗刊》《人民文学》等刊物及《新世纪中国诗典》等选本。获突围年度奖、河北文艺振兴奖、河北省首届文艺贡献奖、国家电网职工文学创作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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