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汉纪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广与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臣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无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随想】 1.这一段是司马光点评李广和程不识的领兵方法。 李广统领军队使人人自便，而程不识则管理十分严格。司马光认可李广个人策略的优越性，但也指出李广的方法不值得借鉴，很容易因为管理疏忽而全军覆没，而程不识的方法，即便打不了胜仗也能有不失败的兜底。 2.李广和程不识统领方式的异同——放养和严养 李广的军队管理简单方便，但优点是李广的管理策略不错，而且士兵也很自在，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拼力死战;缺点是由于管理松散，如果敌人突然袭击它，会没有办法抵御。 而程不识则管理严格，整肃军事编制，讲究队列和布阵安营，夜间敲刁斗巡逻，军中官佐处理军队文书一直忙到天明，军队不能随意休息，虽然军务繁忙但是管理严格少走疏漏，缺点是士兵的意愿度没有李广那么高。 李广和程不识的方式，有点类似放养和严养。不过问题在于两人管理的是军队，不管是从可控性还是战斗力，程不识的方式明显比李广的方式更值得推崇。 而且，从二人历史成绩来看，李广的散养方式在文景时期的以防守为主对战还好，但到了汉武帝时期，开始采取积极的进攻战略，他的练兵不精、统兵能力不足的缺点也完全暴露出来，也无法像霍去病那样充分发挥出骑兵的机动性，所以他再也没有出过战绩，甚至还屡次犯下低级错误，比如迷失道路、遭遇包围等，这也是李广难封(侯)的重要原因。 3.规矩的重要。 《易经》中说：“师出以律，否臧凶。”这也是司马光批判李广统领方法的原因: 1)统领大军而不用法纪来控驭，本身就很危险，因为法纪是战斗力兜底。 2)一个将领打破规则不严格管理而是散漫应对，很容易激发普通士兵内在的喜好安逸，不仅影响整个军队的战斗力，同样也会影响其他将领军队的凝聚力。 人性是好逸恶劳得寸进尺的，这也是建立规矩的重要，通过规矩来约束人性。 立好规矩，然后按照规矩行事，奖惩分明，才是正确的管理方式。 尤其是军队这样对团队战斗力要求极高的队伍，更要注重管理的严肃性。 4.兜底的必要。 司马光认为程不识的方式即便是打不了胜仗，至少可以保证不失败；如果学习李广的方法，很少能避免全军覆灭的结局。 这也强调的兜底的必要—— 我们做决策时不仅应该看到行为的上限——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有多大的利好空间，更要关注行为的下限——最坏情况是怎样、需要付出哪些东西。 一个决策，即便上限再优越，如果它的下限我们承担不起，那也不应该去做。就好像很多p2p，看似收益丰厚，但最坏结果是血本无归，如果克制不了贪念，很容易获得最坏结果。 【附注】 翻译： 卫尉李广担任骁骑将军，驻守云中郡，中尉程不识担任车骑将军，驻守雁门郡。六月，朝廷罢免了他们二人的军事职务。李广和程不识都以边境郡守的身份指挥军队，当时很有名气。李广指挥行军没有固定编制和行列阵势，选择水甜草肥的地方驻扎下来，人人自便，夜间也不派设巡更士兵敲打着刁斗警卫营盘，军中指挥部的文书简单便宜；但是，也远远地派出监视敌军的侦察哨兵，军营未曾遭到袭击。程不识则整肃军事编制，讲究队列和布阵安营，夜间敲刁斗巡逻，军中官佐处理军队文书一直忙到天明，军队不能随意休息；然而也没有遇到危险。程不识说：“李广的军队很简单便宜，但是，如果敌人突然袭击它，就没有办法抵御；而李广的士兵也很自在，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拼力死战。我的军队虽然军务烦扰，但敌人也不能侵犯我。”但是，匈奴人更害怕李广的谋略，汉军士兵也多数愿意跟随李广作战，而苦于跟随程不识。 臣司马光曰：《易经》说：“军队一出动就要有严格的军幻，否则，不论胜败都是凶。”这是说统领大军而不用法纪来控驭，没有不凶的。李广统领军队，使人人自便。凭李广的奇才，这样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把他的方法引为楷模来效法。为什么呢？谁要继续沿用这一方法却很难，更何况与李广同时做将领的人呢！说到普通人的本来性情，都喜好安逸，而不知道接近祸害的危险，那些士兵们既然认为程不识治军严苛烦扰，而愿意跟随李广作战，势必将要仇视他们的长官而不服从指挥。这样说来，指挥军队简单便宜的危害，就不仅仅是李广的军队无法防御敌人突然袭击之一点了！所以说“军队的事情要始终严格”，统领军队，也就是严格而已。如果这样的话，仿效程不识用兵，即便是打不了胜仗，还可以保证不失败；如果学习李广的方法，很少能避免全军覆灭的结局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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