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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岩上杭|南阳的前世今生

 涂明谦 2022-12-02 发布于福建

南阳的前世今生

涂明谦

(叶脉一般的南阳,滋养万民)

汀州府长汀县平原里黄南乡

这样的称谓在田野调查时经常看到,有时候则是从迁出族人族谱上记载所见,还有时候则是童年听涂坊老一辈人口中听闻。

从长汀县划入上杭县时,南阳称三平区。这个名字历史其实也不算长,大概贯穿了新旧两场革命吧。三平区的意思是平原里的南阳和涂坊,地接三县。三平也有人解释为三县太平,那就对平原里不够了解了,在这块人均可耕种土地不多但人口数量不少的区域,历史上似乎寂寂无名,实是从来的动乱之源

历史动乱

这些动乱在历史上很有名气,小规模的就不论了,颇为费墨。规模比较大的且影响也比较大的,有明代中期王阳明剿大帽山贼,有清代后期太平军数入汀州。明代中期,王阳明清剿詹师富,基本是大军驻于上杭城,然后对灵蛇山(平原里)和梅花山(赖源步云古田万安)这一带用兵。清代晚期,太平军南下广东之前,也是驻扎南阳和涂坊,先是新泉杨家坊战败涂坊失守,才撤出南阳,顺旧县河、汀江退入广东。

《民國連城縣誌》:“穆宗同治四年乙丑,正月十一日,劉典、王德榜進駐楊家坊、新泉,先翦除古田、下車、南嶺附近敵壘,以絕南陽龍巖應援之路。約王開琳由涂坊逼茶樹下,敵勢始蹙。二十七日,德榜往南陽受降中伏,守備王福泰死之,敵乘勝擣新泉,劉王并力大敗之。”

宋之前的晏头陀和七十二寨各种动乱不论,只从明代中叶到清代早期,南赣巡抚的设立,王阳明和继任者在为期一百七十多年的清剿历史中,这一带始终是剿不平的。而历代为了平定这一区域,特地设立了地方读约组织和十家牌法,试图对县下之乡村进行掌握,到了康乾时代,甚至在乡一级设立社学,可谓用心极细。社学相当于今天的中心小学。雍正年间,涂坊的社学设立在东山寺,而南阳的社学设立在龙山寺。

服了吗?服了就不会有后世的中央苏区以及各个模范乡。

动乱之因一地理因素

地理决定论,有时候地理是真的决定一切的。

上杭一地的降水量年平均为1520-2130毫米,由东北的玳瑁山脉向西南递减。可怕的事情是南阳一地的年平均降雨量为1300多毫米,哪怕不是全县最低,也是垫底的那几个了。同为平原里的长汀涂坊,居然还能好点,年降雨量1700多毫米,但涂坊这水平在长汀县仍然被打上过“干旱没水”的历史,历史上叫“单溪”,便是指农田没有天然水利。而隔壁宣成乡,比涂坊更缺水,“上畲下畲,没水打茶”。

而上杭县城气象站观测到的当地年平均蒸发量为1707毫米左右,这高于年平均降水,南阳在历史上的干旱是可以想象的。这也是为什么官余、南阳、豪东、射双、南坑等村大量种植木薯汀南称树子番薯,高达近万亩,周边村落也都种数百亩姜,数千亩金桔的原因,正是基于特殊的地理因素,需要种植极为耐旱的农副产品。

但是南阳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茶叶、金桔、木薯、生姜、香菇各种农副产品产量一度居上杭前列,这似乎是矛盾的。原因其实是因为1949年之后,集中力量兴修水利。1949之后,出现人多地少的倒挂现象,人口突然暴增发展之因,正是基于此逻辑。

而历史上南阳一直是地多而人少,是闽西主要的几个人口迁出地,今天广东、浙江、四川的汀州后裔中不少是这里迁出的。

同样因为降水量与蒸发量倒挂,林业其实也有发展的边界。从前一边是农田水利技术低下,一边是一些地方迫于人口压力不断烧畲开田,对森林植被坏破严重,所以森林得不到休养,这也必然降低土地的承载力。

另一面是1980年代之前,村庄中多伐木作燃料,所以西北部南阳通贤才溪官庄旧县所在的低山区域原生植被基本被破坏殆尽,只在边缘地带极少量分布一些常绿阔叶林,大多是次生马尾松林。虽然不像长汀县河田镇一样光,但是情况基本与长汀县涂坊镇相近似,水土流失严重。这其实也是造成当地水资源出现问题的原因之一,说到底也还是地理天赋的承载力与人口数量之间的匹配问题。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新的燃料和生活方式的进入,才得到缓解。请参看拙文《烧柴那些事》。

土地产量低也罢了,那毕竟是从上古以来漫长开发导致的地力丧失,有一半归因上天。但大军与草寇,反复往来频繁梳夺,绝对是人祸,故而幸福感很低。人民不是迁走就是从军,不然就要从贼。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而历史上,这一区域一直动荡不休,从古代到近现代,都是。

动乱之因二古道因素

南阳当年是东西方向上两条重要通路的必经之地。一条是汀杭古道,就是从涂坊南部出发经蘘荷隘过茶溪过南阳入旧县河,另一条是汀连古道,从涂坊东部的溪源峒出发,过船岭或过扁岭到达南阳南岭,再过香塔过上、下罗地(原本是南阳的一部分,50年代末划归连城),进入新泉直达龙岩下漳泉达海,或者买舟南下旧县河,由汀江韩江达海。这两条通路的存在决定了平原里的涂坊与南阳在地理位置上无比重要,因为难于防守。所以兵家必争,也兵家必经。红军入闽直下龙岩上杭,就是上一条涂坊-南岭通路。当年瞿秋白等人从上海入闽就是走的涂坊-蘘荷隘-南阳-旧县河通路,而他们在红军长征之后,想走的道路也是想再从这一通路入广东去香港。

东西通路也还罢了,南阳还是南北大通道上的必经之路,沿着旧县河谷可以贯通闽西-闽北-闽中-闽东沿海。

南北东西皆为要冲,所以南阳不免在各种战争之中成为粮食保障、兵源保障和道路保障的取得之地。

通路有人类行走习惯的一面,但仍然决定于自然山川特征,而这些通路自然也决定了这一区域族群的性格与命运,面对命定,须展现勇力与血性。

平原里渊源

而1930年代前后,南昌起义的军队路过和红军的多次入闽,活动最多地区也是古平原里区域,即涂坊、南阳、通贤、才溪、旧县这一带。这一段可参看拙文《涂坊与才溪的千年血缘》。

如果仔细观摩卫星图,或者亲自开车将旧平原里的诸乡都转上一圈,就会有一个很明确的概念:涂坊溪源峒发源的涂坊河流域包裹的河埔涂坊赖坊,与南阳、通贤、才溪、旧县因山河限定,自古便是一体的区域。

经常与旧县、南阳、通贤、才溪的乡亲交流,彼此会觉得和涂坊很像,不止是口音上像,人口结构也像,土地结构和降雨情况也挺像,而因此带来的人均土地拥有量自然也就像。1980年前后,这些区域,都是长汀县和上杭县人均土地拥有量低于0.8亩的区域。各种相像,必然导致相像的社会阶层构成和对各种事件的心理反应。

所以古代平原里,基于降雨少,大型水利无法组织,土地贫瘠,产出有限,人均土地少,人民生计无所寄托,常有揭杆而起的事情,故而统治者趋向于在建立新县时将他们打散分开,以便分而治之。分而治之也没有用,因为根本矛盾还在。

清末这种矛盾到达顶峰,一面是土地兼并严重,二是城居地主在资本萌芽初期需要从土地提取大量启动城市工业的资本金,于是阶级冲突加剧,土地革命也就应运而生了。

这便是旧时唐宋汀州南部的平原里诸乡,在进入民国之后,自然而然成为中国革命的重要策源地的原因,我将这称为平原里渊源,正是基于自然环境决定的逻辑。

南山之阳,古越旧地

为什么叫南阳啊?

南阳是当年长汀南部的大乡,但并不是最南。这是很多人弄错的地方。南阳南阳,即是南山之阳,南岭当然就是南山高处。而南山所指即是灵蛇山,从半溪峒以下一直到紫金山附近,延绵数百里的大山。古代山之南水之北称为阳,南阳之谓正是南山之阳。关于南阳之南,可以参看拙文《南山南》。

《嘉靖汀州府志》:“靈蛇山 在縣南百八十里,山舊多蛇,下有佛廬,及蛇山廟。《九域誌》載爲勝跡。”

这一区域古代叫灵蛇山,且很早就是名胜。从典籍上看,南阳和涂坊自古多蛇,这是无疑的。而涂坊、南岭、南阳也是保留古越蛇崇拜印记最多的区域。比如遍布涂坊南阳的洪三公王崇拜。

洪三公王洪元

《临汀志》中记载:“灵蛇庙 在长汀县东南一百八十里。(旧传:唐统军洪元故居,塑像乃其骨肉之遗。有印曰'大唐统军之记’,并剑存焉。后经火,惟印剑腾云。火已,乃于平田中得之。何田市无垢庵亦有祠。)”

所以可以想象得到的是:宋之前汀州类城隍功能的庙就叫灵蛇庙。所以《临汀志》:“郡城内 灵蛇庙 在子城内,佑圣堂右。”

灵蛇宫灵蛇庙,一直到厦门大学迁长汀,也都还在,所以厦大人类学所从长汀带的蛇王菩萨,让菩萨躲过了某次劫难,我们现在才能看到从前蛇王菩萨的样子。

灵蛇庙在后世虽然改了很多名字,但是这个庙中奉祀的神明确是方志中记载的洪统军无疑。今天平原里诸乡的洪三公王形象如何,如有兴趣可前往阳和隘上的庙中拜谒,那里供奉的正是唐洪统军洪元,或者前往厦大人类学所观摩。他的形象基本是一手捧印一手持剑,同时身上缠蛇,足下踩小鬼,保持了千多年来的样貌。

而今天涂坊的蛇腾寺,民众多叫桥头庵了,不知是否对蛇字有了顾忌。而南阳的龙腾寺,从前也叫蛇腾寺,龙山寺,当然也曾叫蛇山寺,射山桥当然也是蛇山桥,想必汉人多了,怕蛇的人也多了。

由崇拜到镇压

南阳-涂坊区域所共享的界山叫灵蛇山,而山两边的庙叫灵蛇庙,从前肯定是崇拜蛇的,但后来就不一定了,人们的恐惧反应并不止崇拜一种,还有镇压。而田野调查时,老人家果然就这样说:“蛇头在南阳,蛇尾在涂坊,两头要用钉子(即指建洪三公王庙)镇死。

龙腾寺和蛇头音所在位置是南阳诸溪汇入旧县河之处,正是下水口之处,为防山龙(蛇头)为乱,同时要想变害为利,乡人在此建立龙(蛇)腾寺。涂坊的蛇腾寺所在位置大体和这个很是接近,不过是溪源出来的水口(蛇尾),但也是两溪相汇附近。

也就是说宋代之前,或者还要更早的汉初古越人生活在这一区域的时候,汀州地区的人们用于身心寄托和神判、神决的都是蛇神,因此就有了梅花十八峒的传说,可能看拙作《梅花十八峒》。而随着古越族的族群数量比重在汀州地区变小,而汉人数量开始占优,同化于中原文化的人们从崇拜蛇神变成崇拜能驱使、制服蛇神的神明。涂坊南阳,保留的这些蛇神菩萨的崇拜残余,不论是称蛇王菩萨还是洪三公王,都是从古越南海国向汀州过渡的活化石,历史与时间凝结在这些“化石”中,你呼唤它,还能得到回应。

但南阳并不止这些“化石”,还有更多。

考古发现,可溯上古

南阳从上古新石器时代开始就有人类居住,今天南阳镇南阳村西边的茶园里遗址和黄坑村北的长科里遗址,都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活动遗留,大量出土陶片和石箭簇以及青铜器皿

南阳和射山、黄坑、罗坊村周围,大体与现在人群居住的区域高度重合,南坑凹和坪心盖、坑尾山遗址、书院后山、洪屋、巫子窝、丁妹角山、乌有窝、长岗、上段背山、方背锅、射山、州屋山、中田、遍洋、园顶山、官背山、水口山、勾树隔山的青铜时代遗址,数量巨大,与新石器遗址放在一起考量,我想得出南阳-旧县之间曾是上古时代闽西中心的结论,应当不难。新石器与青铜,足足可以将南阳一带的人类居住历史上推至先秦。

如果有兴趣,可以参看中国国家文物局主编的《中国文物地图集 福建分册 下》,从南阳到旧县到才溪通贤的这一块土地上,出土的从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的文物,数量之大,分布之广之密集,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关于汀州更早起源请参看拙文《汀州在何方》和《南海国今安在》,当然书写二文时,还未翻看文物地图集,不然会更笃定些。

变幻的区域名称与不变的疆界实体

现代时空里的南阳,面积226.7平方公里,户数9919,人口42358,行政村20,双溪、射山、豪东、矶头、下车、涂坑、南坑、南阳、官余、新联、罗坊、黄坑、茶溪、联义、日新、朱畲、联山、香塔、南岭、马洋洞。与清初比变化不算大,却也不算小,我们略微说一说。

《乾隆長汀縣誌》记载:“平原里 統圖三,計村二十八。凃坊,賴坊,楊河隘,河舗,慈坑,南嶺,羅坊甲,南陽,藍坑甲,黃坑,茶溪甲,官田坑,黄沙坑,朱畲,吕華鄉,安田甲,曹坊,下車,何坑甲,陳坑,溪尾甲,雙溪甲,周屋,馬陽洞,東山下,洪口,凃坑,茶樹下。”

地名合称现象

对比清初地方志中的记载,一些名字保留了原来的样貌,一些则扭曲得厉害。我们大致说几个吧。

比如陈丕显先生的老家,官余村官连坑。这是比较典型的命名,取余屋寨下的余字,和官连坑的官字,重新合并后就叫官余村了。官连坑是方言音讹,其实是官田坑。古代官庄和官田是所有权在官府,租给民间,范围包括了养官和赡学等各种用于公共开支的田,这种地名在南阳周边是很普遍的。

同样豪东村是豪坑出豪字(这个豪应当是河字的雅化),东山出东字,合并叫豪东村。这一类合并,都有迹可寻。

日新和联义、新联、联山的变化就比较不讲道理了,大体上只能认定是1950-80年代之间有些过于激进的社会改名运动的遗留。

当然联山我猜是山折水与周围诸村的联合,因为这个村子曾经还叫过联进,这个名字估计是太有时代感,和原有地名脱节过多,所以后来还是改回山折水的“山”了,不过地方上老人说应当叫三折水,我觉得比较有道理。

因为联字在地名上用得实在有点多,是否联字在当地还有别的意味,我问过挺多老人,都说不清楚。

又比如新联,民国时期叫石胆保,说明石胆窠的人口在当年更占优势,但地方离南阳镇的行政中心更远,所以行政村新的治所设在黄坊,但村名也没有叫黄坊村,也没再叫石胆村,而是改了叫新联,或者是出于治理者某一种心理平衡的考量,1950年代起的去宗族化。而石胆,其实是黄氏在闽西开基的一个重要起源点。

民国南阳地名,可参看《民國長汀縣誌》所记载:“黄南東鄉 朱斜保(平原里),茶溪保(平原里),黄坑保(平原里),羅坊保(平原里),石胆保(平原里),南官保(平原里),南陽保(平原里),上南保(平原里),南洪保(平原里),河坑保(平原里),東山保(平原里),雙溪保(平原里),下車保(平原里),涂坑保(平原里),射山橋保(平原里)。”

地命雅化

还有就是南阳从长汀划归上杭之后,命名的规则是按照上杭县在1950-1980年代之间的命名规则在走,我们可以把其中一些看成一种地名雅化运动。有些合理有些不算合理,举几个例子。

比如射山村有富坑,原名苦坑,不管原来起名的原因是因为生活苦还是水苦还是苦竹子苦,想必居民都会想不要那么苦,至少不要听起来苦,于是苦就顺应汀南客家方言的发音改为富。

又如下车村有障布村,原来名字障背,用南阳方言发音,就是会发成障布的音,写起来也好看,于是就改成了障布,会让人产生高山屏障飞泉流布的感觉。更典型的是射山和龙腾寺这个名字,前文已经提过,这都来自古越人蛇崇拜,所以原来都是蛇山和蛇腾寺,为了不给外人留下蛮荒印象,所以最后都进行了雅化,改成了射山和龙腾

而历朝普通话逐渐进入闽西,影响方言的表达,比如新联村的牛母角,方言叫牛嫲角,但用牛母角问路可能会问错,用牛嫲角标地图又觉不够好看,其实是多虑了。同样的名字还有茶溪村的羊母坑,原来是叫羊嫲坑的。

还有就是黄坑村的团坪村,原来极有可能叫塅坪,一是难写二是音很近,也就去塅从团。朱斜村是朱畲这个字改来,这个改法在闽西比较常见,甚至于可以见于潮汕一些地方,但原字确实应当是畲。关于这个畲字,可参看拙文《东南地名中的畲字》。至于茶溪村和各村都有茜坑这个名字,大体是因为这个坑位置地方在西边,意思和“穷困”很接近,发音则接近“衰”,所以这个字让乡人比较迷惑,书写时没有用西,而是用茜,但这产生新的迷惑。可参看拙文《茜坑的茜》。

看到各种地名,与变化,让人不由想知道这块土地上千年来都住了些谁,哪些人的血缘哪些姓的血脉,唯有土地上生发出来的人,才能真正体现一个地方的性格,当然,这一部分我觉得最难接触,故而只能一沾即走了。

南阳姓氏

黄氏,巨族。

说南阳,或者说上杭,很难回避黄氏。在南阳,黄氏是当地第一大姓,同时也是上杭县第一大姓。我们从小就知道那首黄氏宗亲认亲诗,老家的老者们都玩笑说:哪天会饿死啊,就去冒认个黄氏宗亲,还是能讨碗粥喝的。

骏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立纲常。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朝夕莫忘亲命语,晨昏须荐祖宗香。根深叶茂同攸庆,三七男儿总炽昌。

这首黄氏峭山公的遣子求存诗,流传之广,很是不可思议。南阳黄氏,可能是践行最为深刻的族群。不但南阳为巨族,上杭全境也都是遍地黄花开。

峭山公为唐末咸通年间人,唐末动乱天下动荡,而邵武黄氏为巨族。对家族未来有着深切忧患的峭山公传说他在世之时便有21子155孙334曾孙,他为了家族血脉安全,也为了避免家族内部无谓的竞争,决定将数量庞大的子孙分散各地,以便“开枝散叶”。最终黄氏分析家产为21份,长房长孙留下在邵武故里,别的子孙全部遣散各方,而临行之前便口授上文认亲诗,以便未来相认。

一千多年来,黄氏峭山公子孙在华夏东南乃至东南亚,人口数量以千万计,皆能指认他们是邵武黄氏峭山公后裔。传说与现实,有时候呈现魔幻状态,传说,有时候更加真实。小到门前悬挂的江夏堂匾额,大到某些大学的名号,皆受此传说影响。因此传说可能塑造了历史,塑造了血缘共同体。

现居南阳的黄氏,基本来自峭山公十子黄化支,由黄道-黄淮-黄浩一系传下的均德、进德二支。开基地点基本是上杭南阳的石胆窠村、黄坑村和障背村,开基时间应当不迟于宋末。

颖川陈贡川陈

陈氏在上杭人口仅次于黄氏,居县第二,在南阳也比黄氏数量为少。南阳陈氏也一样来源颖川陈氏,在更细分派上多为陈实一脉陈雍支派的后人。陈雍一系在福建也称贡川陈氏,原因是今天的永安贡川,古代即是沙县的属地,所以这一系也称贡川陈氏,数量巨大,在闽西分布极广。而南阳陈氏开基祖为贡川陈氏后裔陈论,在今天南阳茶溪开基,开基时间大约是南宋中晚期。陈论后裔今天分布在官余朱畲禾石坑南坑等村,乡之贤达陈丕显先生即是官余陈氏,贡川陈。

陈氏的古老勿用我多说。就说几个宗祠对联,很有些意思。“派出虞舜胄,世仰宋儒宗”“南国理学无双士,北宋忠贞第一家”,说的是师从朱熹的龙图阁大学士陈宓,延平书院就是他主持修建的。

陈宓是宰相陈俊卿的儿子,他们有一个同样很有名的后代陈文龙,今天福州水部尚书庙就是祭祀他。对联所指他们陈氏一门是理学世家,同时是有宋一朝最忠贞的家族。北宋不是实指,只是为了用字对仗工整,是虚指,意思说北宋以来,如果北宋实指,就不知所谓了。

另外不得不说的是陈丕显故居,位三堂。

这宅子是其祖父陈立明清末为三个儿子所建,厅堂正中央挂着“位三堂”牌匾,这个典故应当是来自杨万里的诗句“无求不必位三公,一饱何须禄万锺。只有人生安乐好,享他明月与清风。

看完之后会产生喟叹,世间多是严苛的父母,重者棍棒,轻者言话讥嘲,但往往子女的人生会被打击得没有了成就。但“位三堂”所隐藏的却是一位父亲对儿子很奇特的、不内卷的要求,云淡风清,简单三字却满满是爱。

堂上对联是退休知县陈廷英所赠“人间栅网得奇树,天上玉堂森宝书”,奇树所指是陈春树取得功名,但同时赞美陈立明会培养儿子,故而森为三木,能听得出赞美且羡慕。当然,不“鸡娃”,孩子又有成就,才是人生赢家。

厅堂上挂着两块“显承丕美”、“簪缨继美”牌匾,则是记载陈立明和其子陈树春的生员功名,意思是说读书人家,先后登第,能继承发扬家风,牌匾时间就不太肯定了,我眼神不太好。但肯定的是陈丕显这名字与这个匾上内容之间的联系,一定不是巧合。背后有客家人在建筑、装饰文化上很特别的“皮格马利翁效应”。

闽西最古的巫

巫氏,在南阳黄坑称大埔巫氏,人口不算多,但挺特别,所以我也多嘴一说。族中传闻他们因为明初开基祖官宝公从广东大埔迁来,所以把新的居住地称为大埔上。

这是很大的误会,今天的南阳大埔其实是当年汀杭通道上的一个官方驿站,古代称为铺舍,每几个铺舍驿传之间会有一个比较大的铺,设施会比前后铺舍更加齐全。比如长汀县涂坊镇与南山镇中间就有一个叫“大墓岗”的地方,乡人传为有大墓,其实更早之前被写成大布岗,而方志上都记为大铺;同样南山镇与河田镇中间也有一个大埔,同样应当写成大铺。当年铺舍多立于山岗等高处不易淹水处,所以汀州境内叫做铺顶、铺下、铺脚、铺背、大铺、大铺岗的此类地名无数,来源都是历代所设铺舍驿站,天长日久渐有人烟,后来基本发展成了村落。

比如茶溪乡有个甫背的村子,这个也是因为当年铺舍的位置而进行命名的,铺背。所以巫氏从宁化来,先祖为隋唐间之巫罗俊,中间经历了广东与福建很多地方,称大埔巫氏,是因为足下土地自明初以来便世居,并非来自广东大埔。

闽西巫氏基本是宁化开县之祖巫罗俊的后人,鲜有例外,东南一带能遇到的巫氏也大多是闽西土著,在汀州居住时间超过一千五百年。

南阳姓氏还有钟、罗、刘、龚、康、温、曹、许、梁、邱诸多姓氏达三十多个,很多姓氏或者曾经居住过,很多已经离开,无法一一列举,便只能选接触多的说说了。

同年爷的南阳,姑父姑母的南岭

姑母嫁在南岭钟家。

无论是涂坊王家营的钟氏,或者是南山钟屋村的钟氏,还是南岭钟氏,都来自濯田桐木坑,现在称同睦村,东南钟氏都源于此,族源指向都是唐代汀州刺史钟全慕、钟翱祖孙。钟氏在汀州乃至东南、东南亚的迁移很有开拓意味,但凡钟氏所过,荒原最终都成丰饶。钟氏起源可参看拙文《钟鸣鼎食 千秋同睦》。

从前祖母去看望姑母,要翻越涂坊东面最高的山峰,因为姑母和姑父对晚辈们一向疼爱,虽然山高路远,行走崎岖,所以总有很多小辈争相同行,想必南岭姑母家的美食是童年“过家”的最美回忆。我的姐姐们哥哥们数十年后,会了如指掌的数出涂坊往南岭的每一个自然村与道亭,道亭中乡人所施茶水的的滋味,有观音山顶分流的云雾与阳光的气息。而我,现在还是最爱喝观音山出产的平原里传承千年的土茶,每年都买挺多,在涂坊的墟日上同观音山来赶集的乡人买的,兹土兹人,倍感亲切。

当开车从高速公路从南岭通过时,我总是要指一片屋舍对副驾驶位的人说:“那是我南岭的姑母家。”往往话音未落,便会进入一连串的隧道群,所以很多坐过我车的人都会记得我有一个姑母在南岭。因为那个隧道群长度给人印象太过深刻,还因为我说这个船岭岽是冬天会结霜的枢纽控制性工程,更因为这里就是那个“直下龙岩上杭”的直下之处。但南岭啊,我从来路过像长征,从未能停下来吃根“捆粄子”,钟氏亲戚们已经邀约多次,何时成行呢?

南阳从长汀分析出归属上杭,已经半个多世纪了,南阳乡亲想必对涂坊已经很是陌生。当年与祖父“结同年”的同年爷,便是南阳黄氏。老人们已经作古数十年,同年们的后代,二代三代至今还有往来,再往后,可能就会被时间与距离彻底抛出轨道,谁又敌不过时间呢。

所以我常会在年节归家的时候,龙长高速排着长龙大堵时,在某个地方悄悄下了高速,去走一段国道、县乡道、未标注道路。

有时候是从上罗地进去沿着汀连古道一直走到香塔过南岭到豆子坑到半山亭到涂坊。有时候,则是从新泉到下车走涂坑马洋洞直下南阳镇,然后一路黄坑茶溪,过蘘荷隘(忘了说呢,现在乡人们为了好写已经叫阳和隘了)到涂坊。

可能还得经常走走,人过中年怕健忘,也怕不用太久,我就是那极少数还熟知南阳与涂坊渊源的人了,出于这种紧迫,我觉得还是书写成文字吧,与乡党分享我对南阳的认知,和我经过南阳-涂坊古道时的感受。

那是: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

又或者是:远芳侵古道,晴翠接故乡。

(以上图片,来自钟伯清先生、王坚先生,致谢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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