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鲜卑北魏享国一个半世纪,就算从拓跋焘统一北方(439)算起,其国祚也将近百年,可谓南北朝时代的头号强权。
但要说最刻骨铭心,能载入史册的,还莫属孝文帝改制了。太和十七年(493),因主观认为首都平城(大同)距南境过远,拓跋宏遂领三十万大军南下,次年定都洛阳,随即展开了一场大刀阔斧的汉化改革。 例如,鲜卑人被禁止穿短袖胡服,一概换成宽大的汉服,那怕在盛夏;同时禁说胡语,规定不足三十岁者一律学习汉语,从娃娃抓起;凡南迁者皆改籍洛阳,死后就地下葬,禁止北还。 制度上,包括整顿吏治、改革官制、兴师重教等等措施,无一不是彻底的汉化。甚至在姓氏方面,拓跋宏也任性地改拓跋为元氏,自称元宏。 孝文帝时期的北魏已走过了一百多个春秋,话说改制后的鲜卑人,虽然在文化生活方面得到了一些提升,却也深深沾上了奢侈、虚荣等糟粕陋习。 是非功过,自有历史来给个定论。 据《通典·食货》:“后魏起自阴山,尽有中夏,孝文迁都河洛,定礼崇儒,明帝正光(520)以前时惟全盛,户口之数比夫晋太康倍而馀矣。”后接备注:“按晋武帝太康元年平吴后,大凡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口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今云倍而馀者,是其盛时则户有至五百馀万矣。” 按一户六口比例推断,孝明帝时期的北魏人口约有三千二百万人,达到全盛。 而就在这全盛的神龟二年(519)春天,都城洛阳传来的一阵鼙鼓之音,却成了十五年后帝国坍塌的直接诱因,没有之一。当时,距迁都洛阳、汉化改革也已过去了三十年,一切归于常态。也正是在一个常规场合,这天,时任北魏司空祭酒的张仲瑀给皇帝递上去一份奏折,坦率表达了对现存选官制度的不满,说对待军人要慎重,不能手握枪杆子就能世袭,恳请重修。军事上,北魏大体分为禁军和边防军,其中禁军多为鲜卑人,高贵无比,张仲瑀所指摘的便是他们。之所以敢于直谏,除看不惯武人跋扈外,张仲瑀还有个靠山爸爸,时任征西将军、冀州大中正的张彝。张彝年轻时曾随孝文帝南征,可谓德高望重,这次儿子上奏难说不是他的主意。然而上奏当天,便有小人把消息透给了禁军羽林卫的一个鲜卑头领。深夜,军中鲜卑高层就聚在了一起,纷纷疾呼:“汉化这么久了还嫌不够,这天下到底是不是鲜卑的?真想把我们整死吗?”想到荣损共俱,随即把事情散播在了军中。紧接着,市井竟公然挂起了告示,上面列举了张彝父子的种种罪行,声称要赶尽杀绝。即便成了众矢之的,张彝还是打赌禁军不敢乱来。直到这日黄昏,羽林武贲数千人倾巢而出,他们举着火把,拿着木棍,瞬间把张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数十人径直冲进了内院。很快有人发现了张彝,大伙完全不给面子,上来便是一顿拳脚。张府虽也有卫士,但面对杀红了眼的禁军,他们从数量和气势上都相差甚远,谁也不敢妄动。起初,张仲瑀和哥哥张始均都翻墙逃走了,但由于始均心系老父亲,便又溜回来跪地求饶,结果他先被殴打至残,之后被扔进火堆里,活活给烧死了。天亮后禁军散去,奄奄一息的张彝才被附近的和尚接到庙中,几日后不治而亡,张仲瑀则逃去了外地。“神龜二年二月,羽林虎賁幾將千人,以杖石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極意。” -《魏書·張彝傳》 为防止外戚干政,北魏立国时实行“子贵母死”制度,即一旦立了太子,其生母便难逃一死,但汉化后就已作古。神龟二年,北魏政权就被宣武帝老婆,当朝孝明帝的亲妈胡太后所掌控。针对张彝事件,太后可算“乱判葫芦案”。表面上,她以殴死朝廷命官为由,将为首的八名禁军喽啰绳之以法,这便是背了锅。而那些主使者,散布消息的贵族头领却安然无恙。此外张仲瑀的上疏亦被驳回,禁军依然享有特权,风气照旧。只是每逢重大历史节点,总有一些人会应时而使。正如此次恶劣事件,注定没这么简单就息事宁人的。话说当夜,一个长脸盘、高颧骨、目光炯炯有神的“快递小哥”就意外目睹了一切。这人叫贺六浑,负责寄送由怀朔(包头西北)至洛阳的往返信函,当天正巧有张府信件,故受邀留宿一晚。彻夜,小贺就躲在房内暗中观察,待最后一名禁军离开,他才悄悄溜出张府,头也不回地向怀朔奔去。刚进家门,他就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宣布要把这当差十多年来的积蓄散尽,来广结善缘。妻子娄昭君十分迷惑,小贺解释说:“朝廷建立一百多年了,迁都改制也三十年了,我却从未听说和遇到过如此情景。”随即把洛阳的所见所闻还原了一番。接下来,小贺又从事件中提炼出四条深层次的哲理,瞬间就说服了妻子。其一,朝廷内部矛盾尖锐,军人体系庞大且奢靡,银子早已不够支撑,所以对立派让张仲瑀出来探探风头。其二,张府事件揭示了军人的德行与不安,老虎屁股摸不得,就算没有张仲瑀也会有其他人陆续出面,往后只有惊涛骇浪。其三,虽然承认了禁军过失,但太后只是找了八个小卒背锅,说明皇权日下,不敢轻易招惹军人。其四,朝野很快就接受了判决结果,无人敢提出异议,说明人心不古,丧失了以往的公平正义。 最后他总结说:“当下已经步入多事之秋,家里留这么多钱,难道等着被乱军抢劫吗?” “及自洛陽還,傾產以結客,親故怪問之,答曰:'吾至洛陽,宿衛羽林相率焚領軍張彝宅,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為政若此,事可知也,財物豈可常守邪?’” -《北史·齊本紀神武帝紀》 小贺打工多年,史书没有记载他散了多少金银,但用这些钱,他结交了包括司马子如、高岳、孙腾、刘贵、侯景等一众心腹,其中前三人后来成了“东魏四贵”,东魏便是取代北魏的政权,于张彝死后十五年建国。起初,小贺和兄弟们不断在起义军与政府军之间徘徊,后来还是选择在尔朱荣门下救主除恶,最终成了北魏权臣,东魏真正的幕后大佬。 初见小贺,尔朱荣曾让他给战马修毛,谁知小贺没用绳索辔头,上来就一通乱剪,结果不但干净利索,马儿也未曾尥过蹶子,惊霎了旁人。对此他说:“对付坏人没必要条条框框,上来就应该真刀真枪的干!”其实作为快递小哥,小贺对马匹早已驾轻就熟。贺六浑原是汉人,但从他先祖到玄菟郡(沈阳)为官,至后来几代侍奉燕主慕容家族,再因祖父犯了北魏法律被流放怀朔,作风显然有些胡化了。所以贺六喊久了,大家就忘了他本名叫做高欢。东魏武定八年(550),当齐王高洋准备废掉孝静帝元善见自立为帝时,他亲妈娄昭君就说:“汝父如龙,犹以天位不可妄据。”在讽刺儿子坐享其成的同时,也不忘表白老公。类似明末李自成,高欢也是以函使起家,但他在大局上思路清晰,私下又自律崇俭,生前伺机改变了时势,死后被追尊神武皇帝,一举缔造了北朝两百年间唯一一个汉族政权:北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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