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舆丨玩不转，就砸掉？

玩不转，就砸掉？

周舆

三国大乱世的开局，不是起自张角和他的黄巾军，而是董卓进京乱政。

董卓自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恶人，但他首先是一个粗人，因此他的乱政与霍光、严嵩之类权臣大有不同。

董卓出自凉州（大致相当于甘肃）的官宦之家，但从小不喜读书，而是好舞枪弄棒，因此未能走上选秀才举孝廉的仕途之路，而是靠镇压羌人走上了军功之途，终得拜将封侯。

值得注意的是，董卓少时就喜在羌地游走，很会与羌人打交道。或者说，年少的他未必想要刻意笼络羌人，而是与羌人实打实地对上了脾气，为此羌人首领曾经送这个少年上千头牛羊。

而他跟羌人“作战”的那些“战功”，很大程度上也应是靠贿赂取得的。因此，董卓的部队里有相当多（乃至大部）的羌人，大致都是被他“收编”或收买所致。

但无论“收编”还是收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但羊毛出在猪身上，大致就是在收编过程中，他让自己的部队养成了屠城和抢夺“战利品”的习惯。请记住这一点，这能解释他后来的许多行径。

凉州还有一个高人，那就是著名的智多星贾诩。他也跟当地的蛮族氐人打过交道，不过他却是凭着头脑和口才。富有文化和智谋的他，后来在曹操阵营里享有极高的位置，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董卓一度被调到关东，参与镇压黄巾军的行动，但在凉州的那一套在中原就彻底不灵了。由于作战不利，他被判处“死缓”。后逢大赦，才捡回一条命。

董卓很早就露出脑后的反骨，在车骑将军张温账下效力时，他就以老大自居，不怎么听令了，并常常言语顶撞。东吴开创者孙坚此时也在张温账下做参谋长（参军），力劝张温杀掉董卓，可惜张温不听。

朝廷知道董卓已经成为一个尾大不掉的祸害，先后开出“少府”（皇室财政主管）肥差和并州牧（山西省长）高位，希望以此交换其军权。

对并州牧这个职位，董卓到是笑纳了，但手里军队就是不放。理由是：“我的部下多是羌氐和匈奴人，那可都是一些直肠子，听说我要走，他们都来拦住我的车，死活不让走。因此我只好留下来劝慰他们，如果情况有所好转，我再向朝廷汇报。”又说“我掌兵十年，全军上下跟我的关系太好了，都要为我卖命（不能为朝廷卖命），我乞求带这帮士兵去并州，效力边垂。”

这是理由吗？当然不是，这就是拥兵自重的反状。但掌握重兵的皇甫嵩此时也不敢除掉董卓，董卓于是有恃无恐地带着五千私兵上任了。但走到距离首都洛阳以西20里的地方就不走了，在那里观望朝廷局势。显然，他已经憋着造反了。

此时，大将军何进与袁绍合谋诛杀宦官十常侍。按曹操的意思，杀这么几个死太监，只派10名甲士就够了，何必要调动外兵？但何进与袁绍既胆怯又愚蠢，最终还是私招董卓领兵进京，于是惹下了一场滔天大祸。

董卓本来就图谋不轨，有了这样的机会能不来吗？就这样，董卓在北邙山立下了“救驾”“大功”，其实是劫驾。

群臣劝董卓退兵，董卓的一句反问却显得非常有力：“诸位公卿身为国家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国家动荡，天子流落在外，你们哪有让我退兵的理由？！”要说也没错，首先是袁绍等朝中文官无能，把一件小事搞成了大事，终使一介武夫董卓有了登场的机会。

董卓的兵力其实并不多，他此时玩起了假招子。他让部队从西门进东门出，然后在城南绕一圈，再从西门进……就这么来来回回绕了几趟，给洛阳上千官员、数万官军制造成了董军无比雄壮的假象。

其实董卓实力极其有限，趁着朝中混乱之际，他抓住了核心问题——迅速收编了大将军何进的部曲张辽， 又引诱吕布杀害丁原，吞并了并州军队，掌握了洛阳的所有军权。他其实不是有谋略，而是胆子大。

何进的原幕僚鲍信向袁绍提议应趁乱诛杀董卓，但胆怯的袁绍不敢进行这个操作。鲍信只好弃官逃亡，转而倾力扶植真正的硬汉子曹操。

军权在手，以军力为背景，董卓开始肆意胡为。

朝廷之事，没有大过废立的，他先做了此等事。他废了少帝刘辩，另立他的弟弟刘协，这就是聪明仁惠做了几十年傀儡皇帝的汉献帝。董卓一不做二不休，不久又弑杀了少帝和何太后。

废立之时，董卓威胁群臣，谁反对就立刻处死，满朝文武被吓得鸦雀无声，只有尚书卢植站出来抗辩。董卓被顶撞得无言以对，想杀卢植，被蔡邕等人劝阻才作罢。

权倾朝野后，董卓一度也想稳稳当当地坐天下，于是极力拉拢官宦和士人，特意亲近“反贼”周毖、伍琼、何颙、郑泰等人，让他们做了自己的幕僚。在他们的建议下，他又征召了荀爽、韩融、陈纪等一大批名士，而蔡邕（蔡文姬的父亲）最得信任。

董卓还委派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孔融、应劭、张邈等大批名士到各地任太守（地级市市长）。甚至不计前嫌，对反对自己的袁绍、王匡、鲍信等人也不计前嫌，都授以太守要职，以示和解。

不过，他擅行废立，早已严重践踏了皇权和秩序，这是全体士大夫阶层所无法容忍的。而且，他还继续搞出了更令人发指的逆行。

十月初三，何太后遗体下葬，董卓竟然趁着文陵（汉灵帝陵墓）开启之机，让人盗取其中的珍宝。

是的，董卓“治”军的方式，就是给予他的蛮军以“屠城”的拳力。这次没打仗，那么该屠谁呢？这个不是事，不是还有老百姓吗？

董卓真正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他的蛮兵，而他最大的“长处”就是“爱兵如子”，而他所谓的“爱”就是放纵蛮兵屠城。在他的默许下，西凉蛮兵开始在洛阳城内开始行动了，他们劫掠富户，搜刮财物，奸淫妇女，诺大的一个洛阳城瞬间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历次动荡中最不幸的就是女性，她们都成了兽兵们的“战利品”，而董卓自己则享受最好的——公主和宫女。

一场浩劫就这么开始了，但在董卓看来，这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

当然，董卓让蛮兵这么做也有另外一个考虑，就是这般蛮兵越禽兽，也就越没有正义感，也就越不会起来造他的反。因为你们也都是一群王八蛋，怎么可能对我的篡权夺位指指点点呢？

老百姓是无力的，但关东各州郡的官员们终于忍无可忍了。转年冬天，他们推举袁绍为盟主，起兵讨伐董卓。

董卓突然发现自己在洛阳玩不转了，他们为何不接受屠城呢？关东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坏？好吧，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于是，他准备迁都长安。

走就走吧，但他此时的心态是，玩不转，我就毁灭一切。

董卓下令，在洛阳起一把大火，将宫殿、官府和民宅全部焚毁，兰台（东汉政府的图书馆）积累的上千年的历代藏书和文物损失殆尽。

董卓又让蛮兵劫掠了洛阳城内的全部金银，又命吕布所部挖掘全部帝王和公卿大臣的陵墓，劫夺其中的珍宝金银。

董卓还令匪兵将洛阳全城百姓驱往长安，还将沿途200里的所有城镇乡村焚毁一空，大部分老百姓死于非命。

到了长安，董卓在郿县修筑了一座坚固的坞堡，里面存放着搜刮来的无数财物和足够吃上30年的粮食，他以为自己可以雄踞天下，如果失败也可以守在郿坞活到老。

董卓给自己做好了未来30年的打算，但他不管关中老百姓的死活。他下令销毁市场上流通的五铢钱，铸造了一种非常粗糙的小钱，上面甚至没有轮廓和文字。老百姓当然不愿意使用这种劣币，最终市场紊乱，物价飞涨，经济崩溃。董卓就让蛮军大肆抓捕“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的“四不”百姓，统统处以死刑，并没收他们的全部财产。

大臣没有办法，但“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克的”。司徒王允说服了董卓的义子吕布，初平三年（192年）四月二十三日清晨，吕布率众将董卓当场斩杀。

董卓的死讯传出，所有的士兵都高呼万岁，所有的老百姓都在路上载歌载舞，很多人把仅有的财物换成酒肉来庆祝。接着，皇甫嵩攻打郿坞，将董卓全族男女杀得一干二净。

对于董卓的下场，二荀早已下了预言。荀攸说：“董卓骄忍无亲，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荀彧说：“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

作为《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更是以学者的身份作出了更准确的评价：“卓性残忍不仁，遂以严刑胁众，睚眦之隙必报，人不自保。”“董卓狼戾贼忍，暴虐不仁，自书契已来，殆未之有也。”

陈寿说，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没见过像董卓这么歹毒残暴的人。

说的也是，即使在古代坐天下，也不意味着肆意胡为。自命延续了汉室的匈奴人刘渊也骂董卓：“黄巾海沸于九州，群阉毒流于四海，董卓因之肆其猖勃”。

千古一帝李世民也说：“至如赵高之殒二世，董卓之鸩弘农，人神所疾，异代同愤。”

董卓之恶，前代未有。华夏虽经西晋一度复兴，但数百年之乱及北方凌替实肇始于董卓进京。

董卓之乱，非是吕后、霍光、严嵩的宫廷之乱，而像极后世五胡、侯景、安史、靖康、蒙元的蛮族之祸，带有强烈的报复性和毁灭性，这是华夏历史上所少有的。

2022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