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北京约350公里外 山西的“五台山” 一年四季都有清凉相伴 这里在2009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不过，吸引我前往五台的 并非缭绕的佛国香火 而是一篇四百年前的日记 《徐霞客游记·游五台山日记》
五台山气候独特，即使炎炎夏日，仍旧十分凉爽，因而被视作“清凉山”。隆冬时分，黛螺顶上白雪皑皑，台阶、庙宇、树木，神圣庄严又美妙梦幻。好一座清凉山，好一个佛国世界！摄影／马海明   和徐霞客一起“遇”南台  公元1633年，明崇祯六年，此时，大明朝渐入存亡之秋，旅行家徐霞客更加鄙视仕途。阴历七月二十八日，他出发畅游太行山系的一处奇峰，即是五台山。 从京师南下阜平，再折向西行，今人四个来小时的车程，徐霞客花了九天时间才赶到。虽然已是初秋，但依旧烈日炎炎。他进入群峰颠连的五台山界，最先遇到的是南台，气温骤降，暑气顿解，徐霞客游记记载：“初六日风怒起，滴水成冰。”
被高耸的五台围绕起来的五台山，有属于自己的小气候，不仅格外清凉，也容易形成朵朵奇云。图中的浓积云有如守护圣地的威武雄狮。（摄影／梁铭） 五台山处于与北京大致相同的纬度，但气候却和东北的大兴安岭差不多。按照气象资料，北台年极端最低气温达到零下44.8℃。即使在最热的七八月份，山上平均气温也不超过10℃。所以，徐霞客把行程定在阴历七月底。 我入五台山也经阜平，走的却是沿清水河直奔五台山心脏——台怀镇的路。五台山是座大山，称方圆五百里，所谓方圆，指的是以自己为中心，边长五百里正方形的内接圆。入山的路也有许多条，条条大路通诸台。
“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一万重，此景只应天上有，岂知身在妙高峰”。元代诗人元好问65岁高龄时登临五台山，他有感而发的绝句，正是这幅图的最好图注。五台山不仅雄奇，更是气象万千。摄影／郑建伟 有位当地人告诉我，可以这样比拟五台山的地形：伸出右手五指，再将拇指微扣向掌心，手掌略微拳起，正是五台山形。掌心即是台怀，而五个指尖即是五个台顶——食指指尖居于东方，为东台；中指最高，指尖为北台；无名指尖为中台，小指尖为西台，四台山势相连，而在拇指尖位置的南台独在一侧，且海拔也最低。 五台中北台最高，最新测绘结果为海拔3061.1米，冠绝华北，是太行山系中的最高峰，被誉为“华北屋脊”，高峻必然寒冷，暑气很难爬上它的山腰。 我抵达台怀镇后即想立刻登上北台，哪知车子刚到达北台下的检查站，即被景区工作人员拦下来，他们刚刚接到通知，山上突然下起遮天蔽日的暴风雪，车辆和人都难以登山，看来这还是一座喜怒无常的大山。我接受建议改去南台，恰好是徐霞客登山的第一站，倒也平添了我的游兴。 史上不断有僧人认定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相传东汉年间，印度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发现这里的地形与印度灵鹫山神似，就此认定五台山与佛祖有着不解之缘，于是五台山的首寺——大孚灵鹫寺（今显通寺）应运而生。此后，五台佛寺一而十，十而百，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极盛时寺院达到300多座。如今的五台，依然拥有世界现存最庞大的佛教古建筑群。
显通寺里最夺目的则是万佛金殿。明万历年间建造的这座鎏金的大铜殿，形制与紫禁城金銮殿相仿，雕花镂空、飞翼翘角，一丝不苟，殿内四壁更供有万尊铜铸小佛。（摄影／樊文珍） 徐霞客登上南台前看到了日出：“风止日出，如火珠涌吐翠叶中。” 这个“翠”字用得最好，登山的途中即可领略到无边的绿意，此起彼伏的群峰也都披着绿装。南台名为“锦绣峰”，也有称它“仙花山”的，置身其上便能感受到细花杂草覆盖，犹如铺锦的样子。 星星点点的牛羊散布在山上，隐约还有牧歌回荡山谷。都说这里可以找到台参、手参、猪苓、黄芪、大黄、小茴香等多种药材，虽然不识仙草们的真面目，也给此台增了不少的“仙”气。它的海拔2485米，相对较低，因而其他四台山顶仍积雪覆盖的时候，此台下已有山花来报春讯了。虽为五“台”之一，南台顶的形状却更像“覆盂”，大山之上再落小山，山头又有古寺。 普济寺整体坐落于台顶，这座寺庙相传始建于隋，重建于宋，重修于明。徐霞客记述“登南台绝顶，有文殊舍利塔”，这座元代石砌宝塔在普济寺东，塔高16米，塔内木构，青石裹外。徐霞客可能就是从这里远眺四周的风物，尤其是北面诸台环列的样子。他还提到正南有“古南台”在其下，如今，也赫然在望，距离大约一公里的样子。
五台山南台锦绣峰下的小塔，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从小塔处向南望，左边的山尖即是古南台。五台的五顶以五方来命名，但具体所指却有过几次变迁。古南台与南台峰峰相连，多朝一台并不会太辛苦。摄影／赵晖 如今到五台山朝台的人，还有“朝六台”之说，就是也要到古南台拜拜。它虽然海拔上比南台稍低，但身份特殊——相传大禹治水时曾在此系舟，故又名“系舟山”。与其相连的山系有数十座山梁，那是汾河与滹沱河的分水岭。 说起“古南台”，居然还有更古的一座——翠岩峰，不错，就是今天的中台。事实上，五台中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未发生过变化，其余三个台顶历史上均有变移。 北台最早定为大黄尖山，后改为今天的叶斗峰；中台最早为叶斗峰，后改为翠岩峰；南台最早为翠岩峰，继改为今“古南台”，最后确定为今天的锦绣峰。 这样的变化，显然不是从海拔上选秀的结果。孤独一枝的南台附近，分布着诸多重要寺庙——千年不朽的佛光寺，发祥密宗的金阁寺，还有一座神秘的清凉寺。 万古奇石“海底凉”  徐霞客自述：从南台下山，向西北方向走了二十里路，就到了清凉寺。寺中有块巨大的清凉石，不仅清凉寺由此得名，五台山的“清凉山”之号也与它有关。 “清凉寺庙宇深幽，环境秀丽，高低错落，美如图画。有一块灵芝形的石头，长宽都是九步，上面可以站四百个人，上方平整而下方凹缩”，徐霞客对清凉石的描述有点夸张，那块石头我上去过， 长有5米，宽约2.5米，厚约2米，这样的面积，勉强能坐下20个人吧。石头摸起来真的凉冰冰的。 巨石约重60吨，但是如果一个人弯腰站在石头下方的某个特定位置，却可以扛得石块微动，这是杠杆原理，巨石与下方大石的连接点——支点的面积很小，石头的这个特征，徐霞客描写得很准确。
图中的老照片拍摄于20世纪20年代，著名的清凉寺那时还是殿宇森严的大寺，乱世当中仍屡屡扩建。（摄影／朱子浩） 至此，徐先生笔锋一转，写到了西台。一向以观察细致著称的考察者，却没有给清凉石更多的笔墨。然而这块清凉石，却是五台山之重。 相传，古时五台山气候异常恶劣，尤其是夏季，酷暑干旱，寸草不生。文殊菩萨奉佛祖法旨到此处度化众生，看到众生受天气煎熬遂大发慈悲，赶往东海向龙王借他的“歇龙石”，此石十分清凉，乃是东海龙王从深海中寻到的宝物，供他的龙儿们布雨后歇息避暑之用，菩萨大施法力，将歇龙石搬到了五峰山，霎时天气为之一变，缔造了一方清凉圣境。 这个传说在五台山已经流传了千百年，它是真的“深海宝贝”吗？它的凉爽真的是“海底之凉”吗？ 神奇的是，经过地质学者的考证，它很可能真的来自海洋，只不过不是文殊菩萨搬来的，是从海底“升”起来的。这还得从五台山了不起的“高龄”说起。 1871年，著名的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来到五台山，他与徐霞客观察五台山的视角不同，李希霍芬很快就把目光投到了以亿万年计数的地壳运动的痕迹上。 他惊喜地发现，五台山布满了一种绿色片岩，这是地球古老的地层系统的产物。在其后130年间，许多地质学家追随李希霍芬的脚步，来到五台山调查研究，关于五台山的地质论著不断发表，终于建立起了中国古老地层系统中寒武纪的“五台系”。 地球成为太阳系行星的年龄，也就是天文年龄，大约是46亿岁。而地球上的地质作用开始之后到现在的时间，则是它的地质年龄，地球演化到具有分层结构用去了几亿年，这段时间被称为太古宙（距今40亿-25亿年），早期地球为海洋所包围，没有陆地，晚期才形成古地壳。 五台山一带就是在那时率先从海中升起，在中国，哪怕是全球来说，都是宝贵的“古地层标本”。但是大海与陆地的形态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古五台山也经历了多次的海侵，山上的碎屑岩石沉积于海底，海退后又被“送”上高山，这差不多就是“清凉石”的经历。
旺盛的香火得益于图中这块巨石。相传这是文殊菩萨搬来的镇山石，没有它五台山将水深火热。然而科学的解释是，这块25亿年高龄的巨石，因为体质特殊才通体清凉（摄影／西雨） 清凉石为什么会给人清凉的感觉？其实也不难解释。附近一带的地层一般由石英岩、长石石英岩夹黑云变粒岩、角闪变砾岩及透闪大理岩构成。 观察清凉石中的粗砾，呈滚圆的形状，主要成分就正是石英岩和片麻岩。还有一些细砺，长石、石英都有，水平纹层中也有石英岩的成分，这种变质的硅质岩石体感偏凉，中国古代的医书即将石英的属性定为“寒凉”。 另外，这种粗砾岩热容量大、储热好，也能使人感受的温度更低……如此这般，清凉石就变成“海底凉”了。 类似清凉石这类的变质砾岩，在清凉寺所在的清凉沟中广为分布，在五台山北坡，中台、西台顶，镇海寺等地方都可以见到，是五台山气候清凉之外的另一种清凉。 也是在五台山南台山麓，北京大学地球与空间科学学院教授、著名地质专家李江海考察时，还意外发现了另一块奇石。直径达四五米的球状碳酸盐岩石——“叠层石”，它形成于23亿年前，是迄今为止国内已知规模最大的叠层石。 它的结构就像一层层书页，完美记录了当年的地球演变史，更神奇的是，专家还确定，它是由生物——元古宙时期滨海环境中的蓝绿藻群落，生长沉积的原始形态。有专家猜测，正是这些蓝绿藻，造成了当年的“氧气大爆炸”，带来了生命。 当年文殊菩萨搬来了“清凉石”，如今科学家也从五台山搬走了许多大石头。这些大石头身上都背负着20多亿年前地球生命起源期的古老信息。科学也可以很神奇，有时它比传说还要神。 龙王闹山还是冰川过境 文殊菩萨去搬龙王的宝物“歇龙石”时，五台山还不叫五台山，而叫“五峰山”，五座高峰如五指插天，其形陡峭、峻伟。 文殊菩萨将“歇龙石”装走后，龙王的五个年轻气盛的龙子布雨归来，满头大汗，却找不到歇龙石来“纳凉”，知道宝物被移走了，气恼不已，立即闹上了“五峰山”。五位小龙子，在五峰山顶拉开架势，要强索宝石。 文殊菩萨不理他们，五龙便用龙尾扫断了五座山峰的尖顶，把山顶扫成了平台，五峰山就变成五台山了。至今还有大量的石块散落在山间，大的如牛，小的似蛙，其色灰白，有棱有角，被当地人称为“石海”、“龙翻石”。
图中外形宛如卧狮的巨石，当地人称“牛形石”，位于西台脚下，它也是冰川作用形成的“角峰”（摄影／祁俊祥） 五龙子之行惹怒了菩萨，文殊菩萨化做一位老僧，将他们引入西台下的山岩夹缝中，等小龙们钻进岩中，文殊菩萨运法力合并了两岩，只留下能露一线天光的裂缝，令众龙在此好好修行，这就是闭魔岩、朝龙洞。 徐霞客从南台下山，又登西台“挂月峰”。他沿路也没有忽略这龙翻石与闭魔岩：八月七日游西台。台顶远眺，“日映诸峰，一一献态呈奇”，向西展望，“近则闭魔岩，远则雁门关，历历可俯而挈也”。之后他又登临中台。中台顶上的“龙翻石”最是壮观。 徐霞客从地理学角度，客观描述、准确记载着他眼前的自然地貌:“余先趋台之南，登龙翻石。其地乱石数万，涌起峰头，下临绝坞，中悬独耸，言是文殊放光摄影处。”
图中的高山草甸，宛如绿浪翻起无数的石块，人称龙翻石（摄影／陈敬哲）。山顶顽石虽然坚硬，但还是会在冰河时代的冻胀、热融和风蚀下，毫无抵抗力地碎成“石海”。 其实，按地质学经验，越陡峭的山，造山年代越近，越平缓的山体，山的岁数越大。因为风化的时间长，尖利的岩石峰顶也会钝化。五台山即是如此，它是中国最古老的地质构造之一，也是地球上最早露出水面的陆地之一。 这五个台顶，早在第三纪时期（距今6500万-6000万年）前已经成形，又在第四纪冰期中完成了变身。“龙翻石”就是第四纪冰期留下的遗迹——冰缘地貌。 通过地质研究可以得知，受山体高度、坡度、坡向的组合影响，以及常年特殊的气候影响，五台山冰缘地貌发育十分良好，是亚洲东部最典型的冰缘地貌发育区，也是我国东部垂直冰缘带发育最好的山地之一。 如果再细致观察，这些冰缘地貌形成的风景还包括：角峰、岩屑堆、冰缘岩柱、石流坡、石条、石玫瑰、冻胀石块、鱼鳞草皮、泥流舌等等，足可称其为“冰川公园”了。
图中被扭曲的岩石，是海底沉积物的变形“褶皱”，它记录了25亿年前的板块碰撞，造成了古海洋的消失（供图／五台山地质公园） 《徐霞客日记》很可能是从科学角度记载冰缘地貌的最早笔记。这种特殊地貌，在两百多年以后的1913年，才被德国科学家舒密特赫教授正式命名。 此外，徐霞客还记述了龙翻石一带经常出现“佛光”现象。由中台“翠岩峰”而至北台“叶斗峰”的路上，徐霞客又发现了“万年冰”。如今在台下四里山阴处，依然存有许多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万年冰。 徐霞客游五台的路线是，先登南台，然后自南台右侧的山道下山，往西台，路经金阁岭、清凉寺、狮子窠，并留宿在狮子窠寺里。第三站是登中台，下中台北过澡浴池，登北台。至此结束了让他兴奋不已的“五台山之旅”。 徐霞客五台登了四个台，唯东台未到，这是为何？原来，徐霞客此行除了五台山，还要去北岳恒山，他在北台听了和尚的话，从北台直下去恒山，能节省四十里的路。东台在北台之侧，名望海峰，海拔2795米，夏日天气晴好时，黎明登临其上，可见云海尽头的红日喷薄而出。 东台虽然未至，但是几天的旅行，使徐霞客对五台地形了然于胸，后来，他在游记记中写道：“北台之南，东台的西面，中台之中，南台之北，有个山坳叫台湾。”这里的台湾，指的是五座山之间的一块小小盆地，因为这片小山凹在五大台顶怀抱之中，又名“台怀”，今天的台怀镇是也。 文章部分内容选自 《中华遗产》2017年8月刊 《五台山的造化》 编辑：zq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