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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上海话”

 大遗产 2022-12-08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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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3年的《申报》上,曾连载了整整一百首离奇难懂的《竹枝词》。有多离奇,各位读者不妨亲眼看看:
 
清晨相见谷猫迎好度由途叙别情。
若不从中肆鬼肆,如何密四叫先生。
司丁买司丁巴,船上因成似夜叉。
司克罗轮明暗火,夹登船主洵堪夸。
 ……
 
怎么样,乍一看上去,是不是比李白、杜甫的诗文深奥多了?
 
其实啊,夹杂在诗中间的那些“怪词”,就是用当时上海方言音译的英文词。

这一百首《竹枝词》的作者,名叫杨勋
 
他曾就读于上海的第一所外国语专科学校——广方言馆,是中国最早一批由正规外语学校培养出来的外语人才。
 
今天的学生一定也都对杨勋当年要记的这些单词烂熟于心。谁还没用过汉字记忆法呢?

谷猫迎:good morning(早上好)     
好度由途:how do you do(你好)
肆鬼肆:squeeze(敲诈,赚钱)         
密四:mister(先生)
司丁买:steamer(轮船)                       
司丁巴:steam boat(轮船)
因成:engine(发动机)       
司克罗:screw(螺旋桨)
夹登:captain(船长)
 
许多英文单词经音译成上海话后,一直沿用至今。

所以呢,有的词与普通话的发音差别比较大,但用上海话念就和英文十分相近了。

比如,上海话的“沙发”几乎和英文sofa的发音一模一样。

上海香山路6号法租界里老洋房,住户换了一代又一代,曾经耳熟能详的一些词语也消失了在旧时光里。


 

吴侬软语:

令人心痴骨酥的词汇

 
作为长江三角洲的城市,上海在传统上属于吴文化区。

像“吴侬软语”,就是一个形容吴语发音又软有糯,令人心痴骨酥的经典词汇。
 
那时的“侬”字单独拎出来,等于普通话里的“我”。这样颇具特色的自称,往往让游客耳目一新。

 
据《资治通鉴》载,1400年前,隋炀帝杨广仗着国家富强,屡屡巡游江南,沉醉南方文化的他,“好为吴语”。

甚至于,当百姓们再也忍受不了隋朝的苛政,纷纷揭竿而起时,杨广还操着一口吴语,神采飞扬地对萧皇后说道:
 
“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
 
我知道外面多的是人图谋皇位,但我最差也能得个陈叔宝那样的结果,你最差也能如沈皇后那般,现在就别想那么多,痛快喝酒吧!(陈朝灭亡后,隋朝一直优待陈叔宝与其妻沈氏)。
 
来自关中的皇帝,侬来侬去的场面,颇具幽默。不过隋炀帝终究落得一个被叛军勒死在扬州的下场。
 
时移世易,东南最繁荣的所在,自近代以来从扬州、苏州变成了上海。但“侬”的自称,并没有因此退出历史舞台。毕竟上海从没有自吴语区的影响中脱离。
 
只不过,现在上海的“侬”,已经变成了“你”的代词。

图为民国时期上海的一幅“依巴德电器公司”广告。广告语是苏州话,借一位顾客的语气把“依巴德”电器热情地赞美了一番:电话机“交关灵便”(特别好用),不愧是老牌子。由于人口的迁移,上海话吸收了很多苏州话的元素。图片选自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上海字记》。供图/姜庆共
 

松江方言:

上海人心目中的权威方言

 
今天的上海话,更以混杂多地闻名,这是它作为移民城市的特色。
 
我们或许都曾听过一个说法,近代开埠之前的上海只是一个小渔村。这实际上有点过于异想天开。
 
以“上海”相称的聚落,最早见于北宋熙宁十年(1077)的《宋会要》

书中称在华亭县(后称松江县)的东北方,有一个管理酒类买卖和征酒税的集市,名叫“上海务”。
 
 “上海务”其地大约在今上海黄浦区人民路和中华路环线内的东北侧,距今已有900多年。
 
到了南宋,吴淞江开始淤塞,原来在吴淞江上华亭县的大港口青龙镇为上海务替代,朝廷在上海设立了主管商船税收的市舶务。
 
宋元之交,上海已成为华亭县东北的大镇,发展成一个蕃商云集、巷陌纵横的滨海大港,户数达6.4万户,人口数十万。独具特色的上海话,也在此时开始生成了。
 

在19世纪中期,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洋泾浜”了。而通过追寻这条明星级的河流,或许可以看到“泾”“浜”此类河流得以“冠名”众多地名的原因所在。
 
在河网密布的上海,这原本只是一条默默无闻的小河。不过随着1843年上海开埠,在洋泾浜的北边、南边,先后出现了英租界、法租界,于是这条不起眼的小河摇身一变,成为英、法租界的界河。

在很多影视作品里,上海租界的巡捕总是给人一种蛮横霸道的印象。图为1937年,法国巡捕在街头设立的路障旁检查出入租界的市民。面对外国巡捕的耀武扬威,上海市民发挥了调侃的精神,发明了一个俗语“吃了一记洋火腿”,比喻被洋巡捕踢了一脚。供图/FOTOE

于是乎,两岸高楼突起,人口激增,中西商贩熙熙攘攘,逐利而来。一时间,浜上新建和翻建了不少桥梁,最多时有14座,密度之高超过上海任何一条河浜,洋泾浜也成为上海一条十分重要的内河航运干线。在这样的形势下,这周边不仅有了洋泾乡,还出现了“洋泾浜”英语。
 
1914年,租界管理机构工部局与法公董局协商一致,将洋泾浜和泥城浜(今西藏中路一段)改为大道,敷设排水系统,取代两条河浜。11月1日,洋泾浜截流封闭,停止航运,填浜正式动工。

随着洋泾浜的被填平,一条东西向的通衢大道出现在世人面前,被命名为“爱德华七世路”,音译作中文就是“爱多亚路”。“洋泾浜”甚至失去了作为路名的资格。

值得一提的是,明清两代,松江府可谓是江南仅次于苏州府的赋税重地。上海县县城在开埠前已有12万人口,在当时城市中排名约在十几位,算得上是当时的二、三线城市了。
 
今属上海市辖区的长江三角洲上,古松江把这里的方言分为南北两块:淞南和淞北。

淞北地域的语言统称嘉定方言区,历史上属于苏州府和太仓州管辖,其人口来源和语言与旧苏州府太仓、昆山方言相接近。
 
淞南一直到杭州湾,长期属松江府管辖,包含了西部的松江方言区和东部的上海方言区。长期以来,府城松江方言一直是上海人心目中的权威方言。
  

移民城市,

新上海话应运而生

 
移民占了上海人口的80%以上,他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方言,尤其是江浙各地的吴语。这对以松江话为基础的上海话造成了强大的冲击,“新上海话”应运而生。
 
“阿拉”(意为我们),大概是现在的上海话里最有辨识度的词汇之一,可以说是上海话的象征。

实际上,“阿拉”是一个地道的宁波话代词。上海话的复数第一人称原是“伲”或者“我伲”。

到底是什么促使上海话舍弃了“我伲”,改说宁波的“阿拉”呢?

原来20世纪初,大批宁波人来到上海经商,形成了中国近代最大的商帮。
 
由于他们的社会地位较高,人们于是纷纷效仿他们的方言,改口说“阿拉”。这是宁波商帮在上海话中留下的深刻印记。

因为吸收了大量方言词,上海话里意义相同的词汇极为丰富。

比如,上海话说“一共”,有“一总、一共拢总、总共、一道辣海、一齐拉起、一塌刮子、亨八冷打、搁落三姆”等近十个同义词。
 
其中的“搁落三姆”,更是从英文“gross sum”(总额)音译而来。
 
规模空前的文化交融,使上海话成为吴语区中发展最快的方言。

一句“你吃了么”,开埠时说“侬饭吃啊末”,源于最早的松江话。

后来说“侬饭阿曾吃”,与嘉定、苏州一带相近。现在受普通话影响,改说“侬饭吃了”

 
苏州话里的“标致、淴浴、吃家生”,宁波话的“阿拉、窗门、碗盏”,杭州话的“木老老、扒儿手”,苏北话的“小把戏、乖乖弄底冬”等等,如今都可以在上海话里听到。

上海是中国最早对外开放的城市之一,西方文化早已深深地融入了上海人的日常生活。上图左边是一名西洋乐器店的老板。右边是坐在门厅纳凉的老人,她的身后是一幅民国时期的壁画,画的是两个吹奏西洋乐器的“新女性”。

  
其实仔细想来,上海的繁荣,来自于这一百多年里,到这里追梦的青年们。无论是学子、商人,还是艺术家,种种传奇故事,才是上海最吸引人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则通过现在这一口上海话中的元素,超越时间,继续着今天的旅途。
 
从上个月的疫情以来,上海的表现,又不禁让我们思索,这座城市的今天与过去,到底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
 
高楼迭起,歌舞升平里,待人平等尊重这样移民城市本该有的特点,是不是反而被忽略了。
 
或许,我们应该再回顾一遍历史。文化的力量,从来不是在于自视甚高,而是在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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