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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有一部纪录片《文学的日常》很令人惊喜，这是一部高水准的展现当代作家人文精神的纪录片。 其中第二集的受访者是香港作家马家辉。马家辉是个妙人，有文坛梁朝伟的美誉。在《铿锵三人行》《圆桌派》还有其他一些节目当中都令人印象深刻。 《文学的日常》当中，被反复提及的是马家辉2016年出版的第一本小说《龙头凤尾》。
作家：马家辉 《龙头凤尾》写的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香港堂口龙头（帮会大佬）陆南才的爱恨情仇与江湖撕杀。 就在纪录片播出后数月，第二部小说《鸳鸯六七四》面世。它是《龙头凤尾》的续篇。主人公是陆南才身边的人，帮会二把手哨牙炳的故事。 鸳鸯六七四，本是牌九局中最烂的四张牌，拿到它，几乎是必输无疑。马爷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以鸳鸯六七四隐喻乱世，也隐喻乱世中的人，而这鸳鸯是主人公哨牙炳与阿冰，烂牌是书中人物们的人生，当然也包括哨牙炳与阿冰。把手上的烂牌打好，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故事开篇，陆南才已在1943年盟军突袭香港中被炸死，其弟陆北风接管帮会，哨牙炳依然是二把手。到了1956年，陆北风惹祸后逃亡菲律宾，帮会交给哨牙炳掌管。从此哨牙炳成为帮会龙头。 小说当中，不仅有帮会之间的江湖撕杀、黑白两道的各种潜规则，还有各个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 在《龙头凤尾》当中重点是描写陆南才与张迪臣这两个人物，而在《鸳鸯六七四》中，则是群像描写。不论是哨牙炳、阿冰、高明雷、仙蒂，还是饶木、力克等人，都有各自鲜明的性格特征，每一个人物都值得拿出来说一说。
今天不说江湖撕杀，也不说黑白两道的明争暗斗，说一说哨牙炳与阿冰这对乱世鸳鸯的爱情，说说哨牙炳何以会爱上阿冰。 哨牙炳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按理说，帮会大佬在大家的印象里应该是那种见惯了打打杀杀，对生死也无所畏惧的人哈。但偏偏哨牙炳身材瘦小，胆小懦弱，听见枪炮声就能吓得屁滚尿流，帮会火拼中的血光就能把他吓晕，着实不符合他大佬的身份。并且最重要的是，哨牙炳是一个根本就没有责任感的人。 而阿冰呢？阿冰个子高大，父母屠狗为业，阿冰也杀狗好几年。阿冰是个胆子很大，性格凶悍，坚强笃定的姑娘。 所以哨牙炳和阿冰，这两个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讲，男弱女强，看上去很不般配啊。 可是为什么偏偏命运就将两个人牢牢地拴在了一起呢？ 不得不赞叹，马爷太会写了。如果你读得够仔细，就会发现，一切的答案都藏在一些看似平淡的句子里。 其实往往是这样，高明的作者，文思都是非常缜密的，总有很多重要的信息，隐藏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里，越读越会觉得，就像普普通通的白面馒头，仔细咀嚼，却能感觉到面中溢出令人愉悦的，淡淡和香与甜。 我们一步一步来梳理哨牙炳的成长经历就会发现，哨牙炳会爱上阿冰，并且结婚生子，或许就是他的宿命吧。 哨牙炳出生在广东宝华县乡村，父亲在城里布店做掌柜，早出晚归。父亲懦弱，母亲强势。母亲与人私通。以一分钱为酬劳，让年幼的哨牙炳守在门口把风。但某天，父亲回来时，哨牙炳在打瞌睡，所以毫无意外，父亲撞见了母亲的“好事”，父母打了起来。 但是，“胜利者”却是母亲，个子高大的母亲把身材瘦小的父亲打了一顿，带着哨牙炳的三个弟弟妹妹回了娘家，留下哨牙炳和父亲。 舅舅告诉哨牙炳，你妈说你收钱不办事，跟你爸一样没出息，她不要你了。 哨牙炳内心对母亲无比愧疚，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母亲不要自己了。 所以你看，童年的创伤导致他心理缺乏安全感，渴望母爱。
作家：马家辉 而当他遇到阿冰的时候，心终于就有了依靠。 初遇阿冰，便觉得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因为阿冰在某些方面令他想起母亲，阿冰跟哨牙炳的母亲一样身材高大，性格也一样强势。当晚哨牙炳梦里有个人影，“分不清是母亲抑或是这个夜晚自己初遇的那个人。”所以哨牙炳是在寻找“母爱”，渴望得到母亲的呵护。 另一方面，大家拿哨牙炳和阿冰开玩笑，又激起了哨牙炳的征服欲，这就是烂佬爱泼妇的绝配。 所以一向胆小惜命的哨牙炳才敢跳电车为阿冰捡手帕。 在澳门，追杀阿冰的烂仔把哨牙炳扔进海里又被阿冰救起来，哨牙炳心里就更加确认了这份爱。 两人回港后，时局不稳，人心愈慌，香港随时可能可能被日军攻陷，哨牙炳渴望有安稳的生活，渴望有自己的家庭，所以跟阿冰结婚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哨牙炳骨子里始终有着遗传自父亲的懦弱，所以即使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哨牙炳其实也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对阿冰负有怎样的责任。甚至在阿冰怀上第一个孩子开始，哨牙炳悄悄重返风月场。 但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常常像孩子一样依赖着阿冰。所以在婚姻生活中，哨牙炳对阿冰是百依百顺的。似乎命中注定，哨牙炳就是被阿冰吃得死死的，就像软弱的父亲与强悍的母亲一样。 而哨牙炳作为男人、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真正意识到要对阿冰和孩子们承担起责任，是在两个儿子相继出生后。 夫妻俩开了粮庄，生活还算安稳。阿冰劝哨牙炳金盆洗手，看着阿冰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哨牙炳心念一动。 这里有一段话描述哨牙炳的心理活动写得简直绝妙，我认为那才是哨牙炳从男孩真正成为男人的时刻。 在那一刻哨牙炳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责任。而此前哨牙炳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在阿冰身边，自己就像回到了童年，在母亲身边，他并不是被遗弃的孩子。幸好有了阿冰，哨牙炳找到了依靠，所以那一刻，哨牙炳意识到：
这一段话读到我热泪盈眶，我相信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原生家庭不太幸福的人，童年过得不太快乐的人，在遇见爱时更能体会这种近似于生命重生的喜悦。 哨牙炳在遇到阿冰，并且有了孩子以后，内心深处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终于被治愈了。 所以哨牙炳和阿冰，是一对看似错配，实则琴瑟甚笃的夫妻。
作家：马家辉 只是遗憾的是，这一对本该相守到白头的鸳鸯，在哨牙炳五十岁的时候，最终还是拿到了人生最烂的牌：准备金盆洗手，带着阿冰和女儿移民南非的哨牙炳在半百寿宴上失踪。 这就是哨牙炳与阿冰的宿命吧。但不管怎样，哨牙炳与阿冰都认认真真地爱过、恨过、活过。他们一直在努力打好手中的牌，即使在拿到烂牌的时候，也未曾放弃过。 其实现实生活里，谁不曾拿到过鸳鸯六七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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