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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我亲历了敦煌大水灾

 鲁鸿武 2022-12-13 发布于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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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水冲毁的党河两岸民居

1979年7月27日凌晨,古城敦煌遭遇了一场大水灾。

县志记载,这样的水灾在敦煌历史上从未有过。因偶然的原因,当年我亲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水灾,亲眼目睹肆虐的洪水填平河道,漫上河堤,汹涌冲入县城(当年敦煌尚未设市)的情景。随后几天,也目睹了军民齐心协力抗洪救灾的感人场面。

这场洪灾已过去38年,每当走在新建成的敦煌党河西大桥,漫步在平坦大街上,看到街道两边林立的高楼,鳞次栉比的商铺,兴致勃勃穿行在大街上的中外游客,不时回想起当年那场将5000多座房屋冲垮,将西大桥冲断,让数万名敦煌人民流离失所的大水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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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繁华的敦煌市夜景

一切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时光如梭,物换星移,古城敦煌在敦煌市人民的手中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已经成为一座古代与现代文化交融,经济建设与旅游事业相映,人民生活富足的现代化世界文化旅游名城,向世人展示出过去更绚丽的色彩,更摄人心魄的魅力。

在敦煌亲历的这次水灾,是一生中难忘的记忆,让我们穿越到这场敦煌历史上罕见的大洪灾场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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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百货大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敦煌唯一的三层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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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全县人民修筑了造福于敦煌的党河水库

27日凌晨,山洪仍然不停地注入党河水库,凌晨1点30分,大水漫上党河水库大堤,接着水库副堤决口,片刻,决口被冲大,洪水如脱缰野马汹涌而出,顺干渠、党河水道向敦煌县城奔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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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灾后的敦煌县汽车站

“水来了,快跑!快跑!!”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呼喊将我们从睡梦中惊醒。 “快起床,快走!!” 恍忽间,只听到外边汽车发动机的轰鸣与人声响成一片。大家叫着彼此的名字从床起身,跳下地摸鞋,还好,地上还没有水。忙拉灯绳,灯没亮,借着窗口投射进来的微光,大家慌乱抱起衣裤,拉开门跌跌撞撞连忙朝门外车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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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后的县百货公司被这次大水彻底冲毁

这时,车场上人声鼎沸,乱得像一锅粥:汽车发动机轰鸣着,喇叭齐声响着。汽车亮着大灯,将车场照得如同白昼。车影里,人们呼喊着、奔跑着,慌不择路。我们跌跌撞撞地向车场跑去——显然我们“逃命”有些晚了。白天停在后车场里的油田勘探处才接回的几十辆“福特”新车早已逃的没了踪影,停车场上的卡车、坐满乘客的客车正一辆接一辆地急驶而出。我们抱着外衣裤,只穿着短裤背心,慌乱地奔跑找车,终于看到站内巨大的毛主席语录牌前停着最后一辆客车,拼命跑去,上车,车里人已满。挤到后排坐定,车旋即驶出大门,在暗夜里沿院外公路向北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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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退后的县委大院

    定神坐好,向窗外看,只见在车灯下,路右侧白天还干涸的党河现在已被混浊的洪水填满,河道中的房屋,停在里面的车辆已被洪水淹没,“泥汤”中漂浮着破木头、树枝、破布……看到河道里茫茫的洪水,大家惊魂未定,紧张地看着窗外,指着,议论着。昏暗的车灯下,见车上有女人,忙穿上外衣裤。

车在夜幕下小心向前行驶,不时涉水过一些低洼处。不时有当地人拦车,好心的司机停车让他们上来。路边,“逃难”的农民们赶着驴车、开着手扶拖拉机,车上推放着杂物和被褥,有的车旁还跟着用绳子拉着的猪、羊、鸡。孩子们坐在车上,大人们则行在车旁。人们形色紧张,脚下匆匆。车穿过县城阳关路后,速度明显加快。约一个小时后,客车转到千佛洞方向的路上,路边树林稀疏了,已经在戈壁滩上了,满天星光,视野开阔了,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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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东北边受灾较轻,远处可见基本完好的平房

夜宿戈壁

不知什么时候,车停在一平整的戈壁滩上。我们下车,发现我们这支“逃难”者汇集成的队伍绵延几十公里。夜幕被车灯划出一条光的长龙,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影影绰绰中,见地上一圈圈围着不少农民。有的坐,有的躺。估计是下半夜了,戈壁上的风已很凉爽。

洪水是否已冲毁敦煌县城?有没有人被淹死?从北台站出逃的人中有没有来不及出来的?我们这些成功“出逃”的少年听一旁大人们议论,开始惦记着宏伟、少华等几位同学。天很黑,人都走散了,不知在什么地方找他们,愿他们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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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逃难”的人们随车到千佛洞景区避难

在车上迷糊一夜,天亮时,发现我们在离千佛洞不远的戈壁滩上,或坐或躺,四周全是“逃难”的人们。在车上坐了一夜,腿脚都麻木了,下车活动,一会就感觉饥饿难耐。涯过几个小时,正午,烈日高悬,戈壁无遮敝之处,烈日下的车里如同蒸笼一般,又饿又渴。昨晚带出的几斤杏子被后座两个技校生偷吃了大半,剩下的几下吃下肚,但肚子仍然咕咕叫着。到下午,传过来的消息说水退了,有些人和车开始返回。我们的车也加入返回的队伍。车到城东口,因前方公路被冲坏,走不成了,只得下车。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什么东西了,饥饿难耐,我们几个在一个姓齐的青海油田“工农兵”大学生的带领下,下车向北台站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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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通县城东西两岸的党河水泥大桥,7月27日凌晨被大水冲断

灾后敦煌

从城东到北台站要穿过半个敦煌县城。走到现阳关路,地面上全是半膝深的水。我们脱鞋涉水,还好,水泥路面还平整。我们一边趟水小心前行,一边看着洪水之后的敦煌县城:城中心(现大转盘)里被洪水冲进几个破木柜,过大转盘,到阳关西路两边商店、粮站、民房建筑多被洪水冲塌。断墙残壁间,堆着被水泡成黄色的米袋,粮袋,还有成箱的电池。一架一架的缝纫机,一排排的自行车在泥淖中浸泡着。我们边走边避开水中的硬物和尖锐碎砖石头。街上人不多,但大都行色匆匆,看不出来伤感和悲戚。他们拿着铁锹,或提着萝筐,铁桶在泥淖中掏挖着被淹的物品。路边高地上,一些简易的帐篷前已经堆着粘满黄泥的家俱,柜子、米袋等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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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重建的街心花圃和反弹琵琶雕塑

一身泥水,我们终于走到北台站。还好,站内宿舍因建在高地,竟然无一受灾,因站上工人住房在低洼处全部被水冲塌。这天,站上食堂没有开饭,街上也无开张饭店。一天粒米未进,躺在床上,饥肠辘辘,身困体乏,不禁想起远在冷湖的父母和家,悄悄地落泪……

      大水第二天,北台站食堂提供烤饼,蔬菜汤,但要求参与救灾(帮站内职工在泥水中挖东西)的,(必须腿上有泥)才能入内就餐。我们这些半大小伙偷懒不成,只得帮着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个别不想干的,吃饭时,偷偷在小腿上糊点黄泥,在大哥带领下(他每天坚持干活,已经与职工们混的面儿熟)倒也能混进去。从没觉得白面烧饼是那么香,那么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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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只在这栋三层楼外墙上留下了一米多高的印渍,大楼安然无恙

因为水灾,有几辆满载黄瓜和青笋的货车困在了北台站内,天很热,两天后,车上已经发散出腐烂的气味。司机很着急,将菜卸下摊在院内,之后几天,空气弥漫着令人恶心的烂菜味,特别是青笋烂后味道极刺鼻,以至于很多年之后,我一闻到青笋就作呕……

水灾第二天,我们竟然看到空中有飞机盘旋,大家都很高兴,有的市民翘首欢呼,兴奋地说是中央领导来视察,要空投饼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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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洞历尽千年风雨,傲然耸立在天地间

灾后第二天,街上已经有了背着自动步枪的民兵。第三天,街上也有了卖饼子的小摊,个别没被水淹的食品店也开始营业,摊店前常常排着买饼的人们。自救、救灾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灾后一周,青海油田从500多公里的花土沟紧急调运水泥等物资送到被冲垮的西大桥旁。重建工作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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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化的四车道党河大桥和汉唐建筑尽显敦煌今日的繁华

      当时北台站没有长途电话,且水灾后与外界信息已经断绝,在等待救援的日子里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才短短几天,却让人感觉到度日如年。大家心里期盼着救灾部队的到来,期待着西大桥修通我们能顺利返回冷湖家中。第六天清晨,党河水退到一米左右,我们近百位被困敦煌的大人、学生手拉手,在油田救助工作人员带领下,从被冲断的西大桥北侧涉水过河,安全抵达对岸。这时,油田派来的客车已经在岸边等待。上车后,见到来接我们的石油人,就如同见到家人,大家感慨万千,互相诉说着几天来这难忘的经历,有些人还流下了眼泪。

当我们这些“灾民”上车后,车向当金山方向驶去。路上,看到一辆辆载满士兵和救灾物资的货车向敦煌驶去,我们知道,这些人民子弟兵也投入到敦煌灾后重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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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次规划建造的市中心花园和反弹琵琶雕塑,后者是敦煌市的文化名片之一

之后了解到,青海油田、驻敦煌部队、各地驻敦煌办事机构、阿克赛县、肃北县、安西(瓜州)县等都投入到敦煌的重建中。敦煌人民坚强,乐观,勤劳,只用了很短的几年时间,就在敦煌旧城灾后的废墟上,重建一个享誉国内外的新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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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党河夜景

史书记载,敦煌属于戈壁绿洲,地下水丰沛,地上河平缓,无旱灾,少水患,民众自给自足,安居乐业,产生这样的水灾在历史上是很罕见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在敦煌市志上留下了这样的记载:

——1979年7月27日凌晨1点30分,水漫党河水库。副堤决口,洪水沿党河进入县城(当时敦煌未设市),敦煌遭受罕见大水灾。但敦煌人民同心协力,英勇抗灾,在救灾中表现出吃苦耐劳、积极向上、坚强乐观的精神,为新敦煌建设付出汗水,贡献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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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党河风情线一隅

古城敦煌记着他们,新敦煌建设者也记着了他们。 个别图片选自于敦煌文化学会会长高德祥先生编著的《图说敦煌》画册。在此致谢!

来源:网络 / 龙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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