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绕过水库，继续前行，向北是高高的山岭，一条陡坡直通山后，我下意识降档，脚下加油，小心爬坡，绕山路拐弯，又一次开车转到朱家林。 山后的三岔路口处有一小停车场，车子还未停稳，就有一对花喜鹊闯入了眼帘，在那顶着一渠芦苇花的水沟边跳跃。此处抬头青山历历，低眉流水泠泠，身后有一大片的槐树林，样子高岸，树梢上枯硬的洋槐荚，在轻风中翩翩起舞，瑟瑟有声，像鸟儿抖动的翅膀，一群麻雀枝上枝下跳跃啁啾。忽有一只大鸟“扑棱”一声弦离树梢，掠过老屋上空，以优美的飞翔姿势，展示了它所拥有的自由，然后无了踪影，只留下碧色长空永远的主角云朵，自山那边缓缓升起，一朵一朵，翻卷飘忽，渐渐融化在苍穹里…… 阳光拉长了身后的影子，转身时，无意踩着了友人的头影。恍惚里想起童年的小伙伴，调皮的我们在暖阳里玩“踩影子”，常常为了不让伙伴踩到自己的影子，变换着方向与角度，不停地跑动；伙伴就追着影子跑，嬉嬉哈哈笑声起伏，不用多大会，就能驱走身上的严寒，头顶热气，脚下生暖。友人笑我童心未泯，说真的，过去的日子总让人怀想，时间不急不缓流转，一段一段，从来没有两个相同的瞬间。 沿着青一色的长条石板路慢慢前行，双眼在不停搜寻，我像是一位掉了东西的人。一老屋石墙上的金银花藤绿叶泛红仍牢牢地攀爬着，依附着，似远方游子紧系的乡愁。老院门口的一株海棠，叶子落光了，枝条上红彤彤的果子被阳光照得透亮，惹眼。 这里没有风。一方老院，石砌的南墙边，有三二老人坐在交叉儿上，背靠石墙，悠闲啦着家常。阳光打在他们身上、脸上，长烟管里飘出的烟雾映着古铜色的脸，任时光在眼前轻轻飘过。此刻，是罗中立的油画，《父亲》，那个命运与土地联袂在一起的男人。 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人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在空中飘来飘去，柔柔地划出一段优美的舞姿。“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在细细一听，狗咬，鸡叫，时而交杂，时而无声，为这个静美的村庄平添了些许生活气。 石墙边，深巷里，那一棵棵老香椿，自高墙旮旯处伸出光秃秃的头颅，褪去了绿色的树杈枝叶，寂默无声，瘦骨嶙峋；它又像一个沧桑的故人，笃悠悠，见气度、见风骨。抑或，这可以成为寻找古老归属感的一个表征，孤独，除了孤独自己以外，无人知道老香椿的深刻与永恒。 来年，在一番扎根泥土的酝酿后，待春风一吹，红香椿冒芽，它释放的生命力，能逼退一切发言者，你又会发现一切记忆都在老香椿的记忆里醒着。 循着炊烟的青草香，我们走进了农家小院，鏊子上正热气腾腾地烙着煎饼，看着女主人熟练地转着笆子，摊着稀稀的玉米糊儿，变戏法一样，不出一会儿，一张黄橙橙的风味煎饼就烙熟揭下了。闲聊中女主人知道我老家就在邻村，愈显亲切。要辞别了，我从她手中接过一叠喷香的煎饼，宝贝似地装进了随身的包里。女主人快人快语：“实在的，想吃随时来。家乡的味道，你可以带回去慢慢品。”此刻，我感觉眼中有泪。 每次想起家乡，想起母亲，就不自觉地想到饱了我味蕾的煎饼。有时放学回家，正赶上母亲烙煎饼，母亲就会顺手在鏊子上磕个鸡蛋，煎熟，然后夹在刚揭下的煎饼里，热乎乎地递给我吃。咬一口，外酥脆，内香软，至今时常出现在梦中。我也曾不只一次地遗憾过没有跟母亲学烙煎饼，以致在日后的生活中，每每想吃，买回的，却鲜有母亲烙得薄，香，软。 同学妹做茶馆，石墙围成的小院内，里边是同样的石墙老屋，四周的院墙全是青石垒成，朴素、谦卑、诚恳，有一种母性的羞涩与柔情，让人不禁想起一代代厚道的故乡人。我们几位好友坐在小方凳上，围着一长桌，上面盛放着方块山楂片，一盘大红枣，一把夸张的大肚瓦碴壶盛满了煮好的茶水，身边炭火可亲，围炉谈笑，茶叶是自炒的蒲公英，有多久没喝过，差不多要忘记了。切片山楂糕，是小时吃不够的，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觉得深邃莫测。我小心的，先去咬那松软的一角，在齿间细嚼。这凡俗，足可贪恋。呷一口茶品，喝得人一时恍惚，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一群远方的孩子，大概五六岁，样子俊俏，穿衣讲究，像一朵朵小菊花般鲜亮，散在院里。有坐长条凳上听讲解的，有围炉火与大人一起炒茶的，有相互交流着围着小院赏景的，和着参差披拂的树影撒在庭院，十分迷人。叽叽喳喳，为小院注入了无尽活力，直到斜阳夕照，才在老师带领下，小手搭在前面同学的肩上开着长长的“小火车”走出门。我举着手机拍了一张又一张可爱的宝贝们。 朱家林，这个三面环山的村庄，在岁月中留下了石墙老屋，有了定力。故人，故物，故地，故事，织成了一个属于身体和心灵的原乡。有民俗石屋镶嵌其间，“宿云依户牖，流月过松筠”你可以来此在自然与艺术中体验创作的魅力；亦可以赶着季节带上家人走进田园综合体，去采摘桑葚，石榴，猕猴桃，苹果……体验收获时的喜悦。 这是一处有灵魂的村庄。村前的一泓泉水，滴滴答答穿越厚土巨岩砸下来，从石缝中渗下去，走出地底的长夜，来到人们面前，水魅无形韵犹在，它用透明的语言，诉说着村庄藏在古老岁月里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渊源。 朱家林，就这样在冬日的阳光下安卧着，散发着无限的味道。其实，对于这些味道我从不陌生，也正是这些味道充盈着我深夜不眠的梦，就像呼吸到的新鲜空气，一刻也离不开它，此身安处是吾乡。 闭了眼试想：如果你正好有闲，就来这里寻找丢失的故乡吧。在朦胧的月色下，参差掩映着几盏灯火，石巷深处影影绰绰，我们可以并排坐在村前小桥边的长椅上，听墙角虫鸣，与青山对视，赏村庄古树，数天上繁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