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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篇·齐物论 【原文】 （qú）瞿鹊子问乎（cháng）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wéi）为孟浪之言，而我以（wéi）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wéi）为（xī）奚若？” （cháng）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zhī）知之！且（rǔ）女亦（tài）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dàn）弹而求（xiāo）鸮（zhì）炙。” “予尝（wèi）为（rǔ）女妄言之，（rǔ）女以妄听之？” “（xī）奚（bàng）旁日月，（xié）挟宇宙，（wéi）为其（wěn）脗合，置其（gǔ）滑（hūn）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chūn）芚，（cān）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注释】 (1)瞿鹊子：孔子后学，庄子寓言中的人名。 (2)长梧子：被封在长梧，故又称为长梧封人，瞿鹊子的老师；庄子寓言中的人名。 (3)夫子：孔子，名丘，字仲尼，儒家创始人。 (4)务：世俗之务，指琐细事务。 (5)就利：追逐利益。就，趋赴、追求。 (6)违害：躲避灾害。违，避开。 (7)喜求：热衷于妄求。 (8)不缘道：不拘泥于俗道。缘，因循。 (9)谓：说，言谈。 (10)孟浪：荒诞而不着实际，指言语轻率不当。 (11)奚若：何如，怎么样。 (12)听荧：疑惑不明。 (13)大早：过早。 (14)计：考虑。 (15)时夜：守夜，指报晓的鸡。五更时分鸡啼报晓，故称为“司夜”。 (16)弹：指打鸟用的弹丸。 (17)鸮：一种形似斑鸠的鸟，青绿色，肉质鲜美。 (18)炙：烤肉。 (19)奚：怎么，为什么。一说同“盍”，意思是怎么不。 (20)旁：同“傍”，依傍。 (21)脗合：吻合。脗，“吻”的异体字。 (22)置：任。 (23)滑涽：纷繁杂乱。滑，通“汩”，淆乱。涽，乱；一作“暗”。 (24)以隶相尊：把下贱的奴卑看作同样尊贵，此指混同尊卑贵贱之分。隶，奴仆，这里指地位卑贱，与“尊”相对。 (25)役役：一心驰骛于是非之境，指忙碌奔波的样子。 (26)芚：通“沌”，混沌，迟钝；指浑然无所觉察或识别的样子。 (27)参万岁：糅合历史的长久变异与沉浮。参，糁糅。万岁，年代久远。 (28)纯：纯清，精粹不杂，指不为纷乱和差异所乱。 (29)相蕴：积淀沉蕴，相互包藏。蕴，积。 【译文】 瞿鹊子向长梧子问道：“我听孔子说：'圣人不斤斤计较于繁琐细微的俗务，不追名逐利，不回避危害，不喜好索取，不墨守成规；没什么观点又好像有观点，有观点又好像没什么观点，因而遨游于世俗之外。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好高骛远、不负责任的言论，而我却认为是精妙之道的实践和体现。先生您是怎样认为的呢？” 长梧子说：“这些是圣人黄帝也疑惑不解的境界，而孔丘之智又怎么能够知晓呢！而且你们想法也太超前，就好像见到鸡蛋就想立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子就想立即获取烤熟的斑鸠。我姑且给你胡乱说一说，你也就胡乱听一听。人类要以怎样的姿态与日月为邻，生活在宇宙之中？我们要做到与天地万物的性质吻合合一。放下各种混乱纷争，居于卑下、以谦为怀。人们总是一心忙忙碌碌、争辩是非（忙于外求），圣人却好像十分愚昧、无所觉察。（思想单纯、意态圆满，）如此才能参透一万年（古往今来多少变迁、沉浮）也只不过是当下的一念精纯所变现而已；万事万物也都是如此，蕴含着相同的真理（以当下一念的作用在积蓄着生命的能量）。” 【赏析】 长梧子与瞿鹊子的对话，主旨是否定世俗的是非观，主张因任自然，长梧子以梦为喻，说明世俗中人对生死利害的追求实际上就像在迷梦中一样，只有得道的至人才能顺乎自然而清醒地看问题。 庄子借长梧子对瞿鹊子的开示，超越了凡夫讲的生死、超越了时空、超越了是非，世间所有的语言、思想、文字，都是有局限性的，都是梦中的事情，忘掉这些东西，就能回到天道上，体会无尽的神通和妙用了！忘记了所谓的时间，忘记了所谓的思辨，最后把梦境也空掉了，到了这种境界，就是“振于无竟”，达到彻底逍遥的境界了。没有生死的边界，没有时空的界限，没有一切的障碍，就可以到达庄子的逍遥游状态了，人生之梦虚空粉碎，欲辩已忘言，这就是真正的鲲鹏之境、逍遥之时！ 【原文】 “予（wū）恶乎（zhī）知（yuè）说生之非惑（yé）邪！予（wū）恶乎知（wù）恶死之非弱（sàng）丧而不（zhī）知归者（yé）邪！” “丽之（jī）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chú）刍（huàn）豢，而后悔其泣也。予（wū）恶乎（zhī）知（fú）夫死者不悔其始之（qí）蕲生乎！”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zhān）占其梦焉，觉而后（zhī）知其梦也。” “且有大觉而后（zhī）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zhī）知之。'君乎！牧乎！’固哉！” “丘也与（rǔ）女，皆梦也；予谓（rǔ）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zhī）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注释】 (1)说：通“悦”，喜悦。 (2)恶死：讨厌死亡。 (3)弱：少年，古人将刚成年称为“弱冠”；此指年少。 (4)丧：亡失，流浪，离开家乡；此指流离失所。 (5)丽之姬：即丽姬，宠于晋献公，素以美貌称于世。丽，也作“骊”，丽戎，春秋时的小国。姬，美女。 (6)艾封人：管理艾地的官员。艾，地名。封人，封疆守土的人。 (7)子：女儿。 (8)及：等到。 (9)王所：王宫。 (10)筐床：方正而又安适的床，君主所睡的床。 (11)蕲：祈，追求。 (12)旦：早上，这里指酒醒后。 (13)田猎：即畋猎。田，打猎。 (14)方：正当。 (15)觉：睡醒。 (16)窃窃然：自以为明察的样子。 (17)牧：牧人，指卑贱的人，与高贵的“君”相对。 (18)固：鄙陋。 (19)其：指愚者。 (20)吊诡：极其奇特、怪异之谈。 (21)旦暮：很短的时间，含有偶然的意思。 【译文】 “我怎么知道贪恋生命，不是内心不明的迷惑呢？我怎么知道厌恶死亡，（不是内心不明的迷惑呢？）就像小孩子离家多年，流落在他乡而不知回归故乡。” “丽姬，是艾地地方官的女儿，晋国征伐丽戎时俘获了她。她刚入宫时哭得泪水浸透了衣襟；等到她进入了晋国王宫，跟晋侯同睡一床而被宠为夫人，吃上美味珍馐，也就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后悔当初不该去求生呢？” “（人生无常，）睡梦里还在饮酒作乐的人，可能早晨醒来却大祸临门、痛哭饮泣；睡梦中还在痛哭饮泣的人，可能早晨醒来又去逐围打猎，快活极了。做梦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中还研究那个梦中的吉凶，醒来以后方知是是一场梦。” “人在大彻大悟之后，方知他人生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暗自为自己的聪明而高兴。君王尊贵、牧夫卑贱，能永久吗？孔丘和你都是在做梦，自己却不晓得。我说你们在做梦，其实我自己也是在梦中说梦话啊。这样的一番话，可以称为'奇谈怪论’吧。遥远的将来，一旦遇上一位有大智慧的圣人，深悟其理，就能说个一清二楚。这是早晚会遇上的！” 【赏析】 “齐物”与“齐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又一重要方面，与“逍遥游”一并构成庄子哲学思想体系的主体。庄子看到了客观事物存在这样那样的区别，看到了事物的对立。但出于万物一体的观点，他又认为这一切又都是统一的，浑然一体的，而且都在向其对立的一面不断转化，因而又都是没有区别的。庄子还认为各种各样的学派和论争都是没有价值的。是与非、正与误，从事物本于一体的观点看也是不存在的。这既有宇宙观方面的讨论，也涉及到认识论方面的许多问题，因而在我国古代哲学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篇文充满辩证的观点，但也经常陷入形而上学的泥潭，须得细加体会和分析。 【原文】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shèng）胜我，我不若（shèng）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yé）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yé）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yé）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yé）邪？我与若不能相（zhī）知也，则人固受其（dàn）黮暗，吾谁使正之？” “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wū）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wū）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wū）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wū）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zhī）知也，而待彼也（yé）邪？” “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ní）倪，因之以（yǎn）曼（màn）衍，所以穷年也。” “何谓和之以天（ní）倪？” 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注释】 (1)既使：假使，表假设关系，而非现代汉语中的条件关系。 (2)若：你，即说话人的对方瞿鹊子；“我”则为说话人长梧子。 (3)不若胜：“不胜若”，宾语前置句；即不胜你。 (4)果是：果然正确。果，果然、果真。 (5)而：你。 (6)或：一方。后一个“或”为另一方。 (7)黮暗：昏暗不明的样子。 (8)谁使：使谁。古汉语，疑问代词作宾语放在动词前。 (9)正：评判，裁别。 (10)彼：另外的什么人。 (11)化声之相待：变化的声音是相待而成的。化声，指是非不同的言论。 (12)天倪：自然的分别。倪，分际。 (13)是不是：对就是不对。 (14)然不然：“这”就是“非这”。 (15)化声：变化的声音，这里指是非不同的言论。是非之辩。 (16)待：对立。 (5)因之以曼衍：因顺万物的自然演化。因，顺应、随任。曼衍，不拘常规，自然的变化发展。 (6)所以：用这样的办法来……。 (8)穷年：享尽天年。穷，尽、终了。年，指生死。 (9)忘年忘义：忘却时间和仁义。年，年月；这里指时间。义，指是非。 (10)振于无竟：畅游无穷之境。振，畅。竟，通“境”；境界。 (12)寓诸无竟：寄托于无穷之境。寓，寄托。 【译文】 “倘使我和你展开是非的辩论，如果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那么，你就果真对，我就果真错了吗？如果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就果真对，你就果真错了吗？我们两人一定有谁是正确的，有谁是不正确的吗？我们两人可能都是正确的，或都是不正确的吗？既然你与我之间不能论辩得明白，那么我们两人就会一直处于自己知见的晦暗不明之中，我们又能让谁来作出正；确的裁定？” “让观点跟你相同的人来裁定吗？既然看法跟你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呢？让观点跟我相同的人来裁定吗？既然看法跟我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呢？让观点跟你、我都不同的人来裁定吗？既然看法跟你、我都不同，（有其它不同见解，）怎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呢？让观点跟你和我都相同的人来裁定吗？既然看法跟你和我都相同，（没有任何主见，）又怎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呢？如此说来，我、你跟大家都不能论辩得明白（，大家都在自己知见的黑雾里迷惑着），还能期待别人能明白吗？那些不同理念的言论是相互对立的，就像没有相互对立一样，用自然之道来调和它，用无穷变化来顺应它；就可以享尽天年而契入妙道。” “什么叫用自然之道来调和它呢？” 长梧子回答道：“是与非不是绝对的；是中有非，非中有是。状态也是相对的；主观所认定的状态可能与客观的事实不相符。如果是与非是绝对的，凡是与此不同的都是不对的，那就无须去争辩。如果状态是绝对的，这样就是这样，凡是与此不同的都是不正确的，那也就无须去争辩。忘掉天年，齐观生死。忘掉仁义，齐观是非。畅游于永恒，把自己寄托于无穷无尽的虚无永恒的境域。” 【赏析】 “齐物”的意思是：一切事物归根到底都是相同的，没有什么差别，也没有是非、美丑、善恶、贵贱之分。 庄子认为万物都是浑然一体的，并且在不断向其对立面转化，因而没有区别。庄子的这种见解是抓住了事物的一个方面加以强调，具有一定片面性。文章中有辩证的观点，也常常陷入形而上学观点之中。但是，在他的论述中常常表现出深刻的思考和智慧。文中涉及很多宇宙观方面和认识论方面的问题，对中国古代哲学研究有重要的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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