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康平人物‖ 白家窝堡活佛出家的故事

 公众号辽河记忆 2022-12-21 发布于辽宁



                              

文/王甸葆

二牛所口东马莲河附近有一小村,叫白家窝堡。虽是本乡本土,以前我却从未去过。村子很小,侧靠一座陡峭的小山岗,陡坡下的东面是马莲河流域平川洼地,人工排涝工程“五四一”干渠,从脚下通过进入卧龙湖。彰桓省道从南面不远处经过,路侧树木茂密遮掩着小村,反而使它显得幽静而神秘。这里正是卧龙湖西北角拐点,环湖路在这里丁字交叉向南延伸而去。经过此地,人们的视线全被南面的卧龙湖水面、“五四一”河入湖口、跨河大桥以及繁忙的岔路口等牵引过去,往往忽略了公路北面,很少注意到白家窝堡小村的存在。而村子西侧有山岗遮挡,根本看不到村子,只有几丛树梢显露一下,人们权当野地林丛,毫不在意。小村在这里默默无闻地驻守,生活了世世代代,也没有什么响动。不料,忽有一日,有人说白家窝堡过去有活佛出世,并且出家去了西藏修行,从此老白家成了远近闻明的大户人家。我为小村感到惊讶,不得不肃然整装走入进去,探访这位古来令人崇拜的佛教圣贤的来踪去所。

线索是一位从镇机关退休的干部赵天辉老人提供的。赵天辉现年74岁,几十年前我在机关工作认识他时,都还年轻,给我的印象是老实厚重的那种本分人,从不闲言多语。一听说故事出自他口,我心里踏实了,感到不会徒费腿脚和心思。

据天辉老人讲,本村早年出家的这位活佛,是他们家的直系亲属,系姑姑家的老辈人,具体说是他姑姑的伯公。赵家姑姑嫁给白家,行字凤辈,叫白凤岐。白家姑姑、姑父经常讲起本家伯父出家的陈年故事,天辉老人从小便记在心里,虽并非本家荣耀,但沾亲带故的也很关注,就算除去亲属关系,本村史上出了一位活佛,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等天辉老人长大以后,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亲属圈里出现活佛的事,早被定性为“封资修”货色,或容易牵连“有历史问题”一类事件,绝不敢再提起这档子事,家族内的后人更是抬不起头来。现在,政治环境畅达,上个世纪又上个世纪的故事,天辉老人憋在心里将近一辈子了,也总想把它翻找出来,讲给后辈人听听,仿佛在完成一项使命。

出家的活佛,由于从小离家以后便去掉俗名,本名已较治不清了。他在家排行老大,行字福辈,后人推断,那个时候他还很小,顶多有个小名,可能还没有大号呢吧。

天辉老人介绍说,白家活佛有位叔叔叫白明,没儿没女,活到98岁。建国后60年代初,二牛所口公社在本村任家窝堡西头山崖下成立敬老院,他的晚年就在这里度过,1964年安然去世。他比活佛大18岁,又是长辈,很多事件的原委他是比较清楚的。他曾经讲过,说大侄子是在7岁上被接走的。一天,从西北三眼井、王福亮方向,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屯子里的人们一时都慌张起来。因为那时胡子多,而且邪乎得很。这队人马路过赵宝窝堡没有进村,直奔白家窝堡而来。可到了近前一看,不像胡子,手里没拿家伙,还一色穿着灰不溜秋的衣褂。骡子驮垛上架满了行李物品,像是长途跋涉,各个都疲惫不堪的样子。有见过世面的人说,这是一伙僧人。只见两位老喇嘛,身后跟随一伙小喇嘛。队伍来到屯子直奔白家老院。老喇嘛像是汉人,说汉话又很侉,却也能听明白。大意是,有话就直说吧。说我们藏传大法师升天后,转世东北方向,我们师徒一行千里万里奔波寻访到这儿,总算找到了你家。谢天谢地!随后拽着白家大小子,大声吆喝:转世灵童在此,请接受徒弟叩拜!大家都懵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两位老喇嘛把孩子抱到炕上,一行喇嘛师徒全都跪倒在屋地间,五体投地长跪不起,众口一个声地念起了经。那声音嗡嗡响起,好像快要把农家屋子的房盖抬起来了。庙里听过的钟磬什么的也敲起来了,念经都是“咪喱嘛啦”的,谁都不懂。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坐下来跟家长谈话,唠起嗑来。

街上的人们聚了一大帮,有至近的人说道:怪不得,好几天了,这孩子就叨念着,要家里马上净宅,徒弟们要接他来了。当时大家也没当回事,以为孩子自己玩耍。此时大家忽然悟得,这孩子不是一般人呀!一下生就是有来头的。

话说佛家已定的事不能违背,况且孩子本身也有缘份,奶奶在家供奉佛祖多年,自然慧根不浅,居家修行也有一定的悟性,所以孩子出家的事,经过一番交涉就算四角落地了。家族里要杀猪宰羊办一下大事情,忽然想起出家人是忌讳的,也就随意,素饭素菜招待僧众客人。几天过后,领头的说要启程了,人们这才想起问出家究竟到哪里?老喇嘛说是西藏地方,至于具体哪里,很怪的一串名字人们也记不住。可是一听西藏,父母都难心了:这一走山高水远,也不啻于玄奘取经,断是难舍。两难之间老喇嘛发话了:既然孩子幼小,路途又远,都不放心,家里可有一位老人随行,到了那里一起生活照料,一切费用全由寺庙管着,不用担心。这个意见倒是挺好,可母亲当时已有三个孩子,最小的还离不开手。家里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定下来让老太太陪孙子去吧。本来老太太信奉佛祖已经很久了,是有佛缘的,又舍不得与大孙子分开。老人是自告奋勇去的,可她又提出一个要求:既然孩子出去能有个出息,我把老二也带着。这些条件老喇嘛都一一应承下来,才一起上路。

转世灵童白家老大,换了一身新衣服,外面披上一件宽大的僧服,被扶上骡马驮轿,出了村北街,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奔西北而去。还是三眼井、王福亮的方向。

关于白家活佛出家地点问题,天辉老人至今仍持有异议。他说未必是西藏,有可能是青海玉树一带吧。针对此事他特意在网上查了许久。现在,国家通过大数据把历史上藏传佛教的转世活佛名单全部公布出来,1700多名活佛的名单中,没有查到白家活佛。扫兴之余,他自言自语,也对别人说过:玉树地方有很多藏传佛教寺庙,其寻找转世灵童的教规教义非常普遍,是不是落脚在这里了呢?

笔者带着许多疑问又一次来到白家窝堡,访问了活佛孙辈的白文全。白文全今年69 岁,是乡村个体医生,他家就住在活佛当年出生的老宅位置,院落右首紧紧顶靠在陡降下来的山坡下,数棵高大的老榆树枝繁叶茂,从山坡一面圈围过来掩映着这个小院。主人也毫不掩饰地说,这个院落有祖传风水。座谈时,白大夫肯定地说,他母亲听老辈人讲过,自家“佛儿爷”没有到达西藏,半道上就死了。可老辈人说的“半道儿”就是玉树吗?整个白氏家族都不能确定,活佛出家地点一直没有准确说法。这说明活佛出家的最初目的地就不是西藏,这个“半道上”就应该是活佛这些年出家的定居地,只是他有个愿望想去西藏而没有实现罢了。

白文全介绍说,他爷爷就是当年随行跟着去的老二白福玉。爷爷白福玉是跟随大爷爷去的,也并不算出家,但到了寺庙,一起吃住生活过,人们都习惯叫他二喇嘛。后来他回到家里,人们就都说他还俗了。爷爷回来,徒步行走,也不知走了多少个月,或者半年一载的吧,反正到了家整个人疲惫不堪得不成样子。他自己述说过,说他走了八百里瀚海的话。据此分析,他们走的可能是内蒙沙漠路线。具体说应该是入毗邻的后旗,过甘旗卡、大沁塔拉,出科尔沁沙漠后再入浑善达克沙漠,走包头,过甘肃河西走廊,上高原进入青海到达玉树。这样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可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不走内陆路线呢?现在想来,一是晚清时候少数民族政策不够理想,佛教僧徒与内陆有着某种心理距离。二是蒙古区域有相当多的喇嘛寺,已经形成藏传佛教体系,路途上投宿打尖十分方便。当然,这只是判断猜想,至于当年活佛具体走了那条路线、落脚哪里,由于当时没有文化水平较高的后人仔细过问或记载,老辈人都过世了,太具体的问题没有人说得清楚。

今年夏天,再一次联系赵天辉老人时,他说有一位知情老人还健在就是白文全的姑姑。于是,我们驱车来到二牛所口牛头胃,找到了老人白凤兰。

原来,这里并不是老人的家,她暂住在女儿梁叔坤的家里。

当年的活佛就是白凤兰老人的伯父。她当年出嫁于附近的岳家窝堡梁家,如今的梁老太太94岁了,她个子不高,干干巴巴的一个耄耋老人,虽然骨感瘦弱,头脑依然很清楚。从她口中我们得知,白家活佛这一辈兄弟五个:老大就是出家的活佛,因为走的时候很小,没有大名,入了寺庙就叫法号名了,至今人们提起他,家族人都亲切地称他为“佛儿爷、佛儿爷”的,根本没有大号。老二白福玉,就是她的父亲,因为他去过寺庙,虽然后来还俗了,但周围人还都叫他白二喇嘛,后来分家,父亲在祖上老宅的院里翻盖了新宅。三叔叫白福什么也不知道了,贴着西面山岗往前排,建起了腰院房宅。老四没有成家,年轻时就投奔长兄入了寺庙,没有后人故也没人记下他叫什么名字,村子里的人们都叫他的绰号,称它为四喇嘛。老五白福生是老嘎哒,再往前排,建起了前院,房宅更加显赫。这哥五个,老三、老嘎哒守家在地没有动,老二走了两年也回来了,老大和老四却都因为佛事而与白家窝堡彻底断了根。

白凤兰老人,1949年入党,参加农民会运动,当时在卧龙湖边,有小三家子、王连窝堡这两个村落,人户很少,曾经与她娘家的白家窝堡合并一起管理,她担任屯长。成立人民公社后,白凤兰在出嫁的岳家窝堡还当了妇女队长,成长为一名很能干的妇女干部。

她说她从小就听父亲白福玉讲大伯成为活佛的家庭故事,不光是大伯,父亲与四叔也相继追随他出家进了寺庙,可后来父亲还俗了。

据她讲,父亲白福玉在大伯出家的寺庙,仅呆了两年就回来了,可能是奶奶和大哥劝他回来的。明摆着的,白家不能都出家呀,出家人没有后,白家得传宗接代啊!听二哥介绍了那边的情况:住寺庙,白吃白喝,什么活也不用干。于是,四叔铁着心要找大哥和奶奶去,就奔着大伯去了。康平解放那年四叔回来了,自己说,见到白家窝堡的树梢就大哭不止,八百里瀚海的跋涉太艰难了!还说那地方一色吃大麦面,回来吃家乡的秫米、小米饭已经完全不习惯了。人们据此判断,他说的大麦,很可能是高原上的青稞吧。结果,四叔在家呆了一年又回去了,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多年以后,一位外地姓杨的年轻人来到了白家窝堡,找到白家,自称是白家活佛的转世继承人。他告诉哥几个,师父已经去世多年了,去世那年才24岁,奶奶也在那里死去了。至此白家才知道活佛和奶奶都已经不在了,而问起四喇嘛,他却说不知道去向了。这个姓杨的自我介绍说,他也是灵童转世而成为白家活佛替身的。这位杨家活佛说是来老家寻根问祖,在白家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常要求老疙瘩管他叫大哥,理由是白家活佛转世附体于他,他当然就是哥哥的化身。而老疙瘩不干,说我比你大这些,怎能管你叫哥哥呢?白家待他如同自家人一样。而二喇嘛必定在寺庙呆过,和他尤其亲近,总是说本家活佛回来了,要他吃住随便,不要见外。白家人看他的景况也就是一个游方僧,无依无靠很是可怜,就留他长期住下来,这一呆就是两年多的时间。杨家活佛自称修行很深,能掐会算,还能给人看病。那年月,穷乡僻壤不懂科学,本地很多人得了病毫无办法,都来白家向活佛问卜看病,经常要排着号,才能看完一天的患者。说来也怪,他看病不开方不拿药,也不喷酒推拿拔火罐,不管是难于医治的各种痨病,还是轻重红伤,他只是用小锤在头顶上轻轻敲打数下,几回就好了。一时间远近患者越来越多,特别是内蒙的人来家看病的就更多。蒙古人看病心切,信奉虔诚,往往给钱送物的都非常丰厚。经常看了病,几十只或成群的牛羊赶来,以报答恩情。杨家活佛一个孤家寡人要这些财产有何用?临走时,为了报答白家的恩情,当然都扔给了白家,白家也从此发家了。时间长了,活佛与白家处得一家人似的,也经常给白家算一算风水、前途、命运一类的事情。有一回他看出白家运途上的秘密了,却又不敢对主人老嘎瘩直说,临走的时候只对一位亲属透漏了底细,说老疙瘩将来不得善终。果然,由于杨家活佛看病积累的财富多了,都留给了白家老人,一切财产都归到了同老人在一起的白老嘎瘩名下,结果他家被划上了地主成分,1947年被农民会枪毙了。

关于白家活佛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白凤兰老人也听爷爷讲起过。说他婴儿时说话较晚,从小就很老实而内向,从不愿与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耍。自己在一边玩独自有趣的事情:攒起一个小土堆儿,插上三只箭杆就磕头。怕人们看见笑话,就偷偷的在一边默默玩耍。却不知,不等长大真的就走上了这条人生之路。

白家活佛的故事实在神秘而离奇。幼时出家为家族彰显了名望,英年早逝却灵魂不泯,又有了转世替身。这位替身活佛回家一段时间为乡亲们医病,做下了大好善事,也给白家留下了巨大财富,老嘎哒白福生为此而丢掉了性命。

白家活佛在世,生命及其短暂,连一个俗世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大家只在为他叹息之余,记住了二牛所口镇内白家窝堡曾经出家的活佛。至此,家乡人们会带着敬仰的心情说那么一句:白家窝堡到底还是出过名人的……

作者:王甸葆,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康平县作家协会主席。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