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馋人说馋

 zhb学习阅览室 2022-12-23 发布于上海

作者:青丝

美食纪录片近年大受欢迎,无数人将之引申为一场解放“饮食思想”的运动。原来被视为“不务正业”的吃喝行为,让许多人感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爱上了许多之前不会爱上的食物。“馋”也成了高频词,不仅各方时尚人士都争当“吃货”,还有美食大咖自诩为“馋宗大师”。

字面上看,“馋”的意思是“贪吃”,但如此简单两字又很难刻画出馋的特性,也无法涵盖人因馋起念后内心汹涌澎湃、无法平息的冲动。对馋的人来说,面对美食而不可得,是一个备受熬煎的过程。日本作家养老孟司的《傻瓜的围墙》,把食欲列为一种本能,是基因“作祟”,只有获得满足,才会暂时消失。

我幼年每天早上有一毛钱早餐费,家人担心早上被吵醒,常在晚上就提前把第二天的早餐费给我。拿到钱后,我内心的“馋虫”常无法遏止,会提前买了盐水花生或其他零食,满足被压抑的原始欲望。这样做的后果是第二天必须饿着肚子去上学。虽然挨饿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即时满足了对所嗜食物的渴求。

多年后,看到斯坦福大学针对“馋”所做的“棉花糖实验”:用棉花糖或曲奇饼、巧克力,让小孩选择是即时吃一块,还是等待可以吃到两块。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通过“延迟满足”的测试。

“馋”没有阶层和文化之分,穷人馋,有钱人也馋。馋人中既有我这种“喉咙恨不能伸出手来”的市井小民,也有写“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的苏轼,“馋爱流匙菰米滑,渴满便杓粟浆酸”的陆游。馋与充饥果腹也不同,是在满足了基本生存需求之后,不惜气力追索食物味道的一种自我款待。梁实秋写他的一个亲戚,吃剩下半个鸭梨,于雪夜里出门奔波半晌,只因为想吃“榅桲拌梨丝”。馋人从满足口腹之欲获得的多巴胺,绝不亚于富豪一掷千金拍下一幅鲁本斯或塞尚的画作。

我有一个朋友早年经商失败,箪瓢屡空,室如悬磬,馋的毛病却一点不改。他经济上最困难的时期,常到菜市场廉价买回刚孵化的鱼仔做菜,只有火柴棍大小,很多人都不屑吃,多是买来喂鱼喂鸟,即使要吃,也是采用最简单的方法下到油锅里炸干,然后烹饪。他却不取其法,认为油炸会令鱼仔吸附太多的油,变得油腻影响口感,每次都是花上几个小时用小火慢慢把鱼仔焙干,再佐以酸笋、辣椒烹成一碟酸辣可口的菜肴。这与《射雕英雄传》里的洪七公,身为乞丐也要追求最精美的食物享受,不仅爱吃还懂得怎样吃,如出一辙。

《清稗类钞》也记述有一个馋人:清代广东南海有个叫李樗的举人,家境不错,却嗜食鸭屁股,家里凡是用鸭子做菜,他都是提前割下鸭屁股自行处置,其他部位绝不沾筷。平时有亲朋设宴,整只鸭子少了鸭屁股,他会认为是主人待客不诚,执礼不恭,怫然不悦而去。佛山有一个富豪,交游广阔,常在家里设宴请客,每次都要用数十只鸭子,厨子烹饪前会把鸭屁股割下丢掉。李樗听说后,惊叹竟然有人不识此宝物,如此本末倒置,昧弃精华而矜糟粕,于是为了享用富豪家中丢弃的鸭屁股,李樗干脆把家搬到了佛山,与富豪结邻而居。这种为了所嗜食物择邻的行为,也把“馋”的情怀意义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馋”在过去常被视为非理性的冲动。但就像尼采所说:“为了控制一种欲望,我们需要另一种同样强大、贪婪且难以被满足的欲望。”否定并控制一些与生俱来的意志,也会使人生充满了消极和阴郁的色彩。生活艺术与人生本来就应是完美融为一体的。“馋”并非只是为了满足私欲,也是一种心情,一种恣肆的生命形态,很多时候,人需要通过这些把握细节的卓越能力来打开闭抑的生活,赋予生活更多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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