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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金侬 公元一九九九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又见到了大约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唐国强。 那天，我穿过车水马龙的北京东单马路，一路打听着来到就像补丁一样被挤在胡同里的破旧的北京青年艺术剧院传达室，刚一在门前出现，里面就有一个穿皮大衣的中年男人迎面朝我站起身来。 多年未见的唐国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胖。 我说，唐国强，你胖了。 他瞅了瞅自己的身子，说，是呀，没办法，为了演戏，只能这样。等演完这部戏就得好好减肥了。 我知道他这段时间正在杨光远执导的二十集电视连续剧《开国领袖毛泽东》里饰演毛泽东。由于那时的毛主席已经发胖，为了向角色靠拢，唐国强必须增肥。
我们向长安街走去。 一路上唐国强眉飞色舞，大谈演开国领袖的设想。 他说，这是职业演员演领袖，跟过去特型演员演领袖不一样。 特型演员由于外在条件好，只要演得像就可以了；而职业演员除了化妆上要下功夫，更要神似。可以说，演领袖人物，从特型演员到职业演员，这是一个深化的过程。 唐国强说了他对毛泽东这个人物的认识。 他说，过去特型演员演毛泽东，一直给人很悠闲的印象，总是夹支烟，不时开几句玩笑，或者说些带哲理的话，似乎他很少做事，他的事都有人替他做了似的，这是很大的误解。 毛泽东在许多时候都是很忙的。 比如建国初期，新中国面临一副烂摊子，百废待兴，百业待举，毛泽东终日忙忙碌碌，连上厕所都在看文件。 唐国强就要表现他的忙碌。 另外，毛泽东很具诗人气质，这一点已经有人在表现了，但还不够。 唐国强说，具有诗人气质的人，一定有他为人天真的一面，他要很好地表现这一面。 为此，他设计了一个场景——当毛泽东听到南京解放的消息，竟拿着报纸一头扎进警卫战士们当中，指点着手中的报纸，兴奋的问战士们，你们知道吗？南京解放了！不得了啊！那种表情，就像孩子过节一样。 演毛泽东，唐国强还有一个强项，那就是他平日练过的书法，可以派上用场。俗话说：字如其人。毛泽东笔走龙蛇的时候，该是他那狂放不羁的诗人气质最本真和自然的流露。 唐国强大步流星，越说越有领袖气。 当他站在华灯初上的长安街招手打车的时候，我发现唐国强面色微黑，紧抿着的嘴角颇有毛泽东深思的表情，注视着迎面驶来的出租车的目光，也让人觉得丰富而有内涵。 我的思绪不由得在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后的唐国强之间来回跳跃，我想找到他变化的轨迹。  唐国强那年四十七岁，如果从他一九七五年演第一部电影《南海风云》算起，他已有了整整二十四年的从影经历，对于新时期的中国电影来说，二十年就包括了他整个的从影历史。 唐国强最早演的是兵。 算上《南海风云》，他一气在《走在战争前面》《小花》《今夜星光灿烂》里演了四个兵。 唐国强演兵，跟他在八一厂工作有关。部队的电影厂当然要拍军旅生活的影片，他怎么能不演兵？ 之所以让他频频演兵，还可能受制于当时的审美趣味。 在当时人们的眼里，保家卫国的战士就应该是他这样英俊的小伙子。 于是，唐国强凭着他的“帅”和“酷”，在中国电影如日中天的年代，顺利地当上了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明星。 不久，唐国强出演了孔雀公主，他在片中变本加厉的玩儿“酷毙”和“帅呆”，终于把观众玩儿腻了，一顶“奶油小生”的帽子，从此扣在了他的头上。 说起这段往事，唐国强很平和地说，被人家骂“奶油小生”是应该的，你自己起来得太容易了，当然以后要受点挫折，这是报应啊！ 这是现在他这么说，放在当时他所受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没被批评为“奶油小生”之前，唐国强“火”得很，哪个导演都抢他，他一戴上“奶油小生”的帽子，大家突然像怕瘟疫一样到处躲着他了。 八一厂有个导演又要拍军事题材片，邀请他演军人。 唐国强说，人家都说我是“奶油小生”了，你还要让我当军人，当得像吗？ 那个导演说，没关系，粘上胡子就不“奶油”了。 于是，唐国强白嫩的脸上粘上了胡子。 没想到粘上胡子后还是有人说他是“奶油小生”，甚至盖棺论定地说，唐国强这个人就是粘上了胡子，他也是“奶油小生”，没治了！ 唐国强从此交上了华盖运，他就像诸葛亮出师未捷那样，仰天长叹道，你以为别人说我“奶油小生”就是单单攻击我的长相吗？非也。他们的潜台词是批评我不会演戏呢。 说着，他一拳头捶在桌子上，把茶缸、烟灰缸震得咣当响。 我一定要给他们看看，看看我唐国强会不会演戏。 唐国强在朋友面前发布了军人的誓言。 这以后不久，他就进了电影学院。 舆论不是说我不会演戏吗？那我就不演了，我要去学习表演，学会怎样演戏。“奶油小生”演不好戏，还不能去学习吗？ 很难考证，最先写文批评唐国强“奶油小生”的人是谁？ 在我看来，唐国强能到今天，真该好好感谢他。没有这个人的批评，唐国强就不会有压力，就不会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就不会有重现江湖的今天。 韩信受胯下之辱，结果帮助刘邦打下了天下，这是化耻辱为力量，是促成坏事转变成好事的动能。 当然，能否承受这一压力，能否在这一压力下站起来，人的素质是决定的因素 为了改变“奶油小生”的形象，唐国强确实是跟自己，跟角色好好较过劲的。《高山下的花环》就是一次较劲。 那是一个全国人民热爱文学的时代，唐国强也不例外，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文学期刊中的《当代》《十月》《收获》《花城》，他定期都要看。 新的一期《十月》，刚刚出版，油墨的清香还未散尽，唐国强就像饿汉看到了热腾腾的包子，两眼发直，目光把一篇《高山下的花环》的军旅小说圈定住了。 随着目光的逐行移动，这位即将升任团级的青年军官心中马上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激情。 不久，南方某市著名导演的案头也摆上了一本新改编完的同名电影剧本。 唐国强想演《花环》，他先让自己的演员好友李秀明把他的意思转告给了谢晋。 李秀明趁着拍戏间隙谢导演身边无人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转达了唐国强的意思。 谢晋听罢颔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谢晋导戏从来就跟打仗一样，胸中自有雄兵百万，主要演员是他麾下的大将，对大将的调遣，那是他作战的机密，哪能随便告诉他人？ 李秀明对谢导的心思看得很准，她打电话告诉唐国强说，我已经跟谢导说过了，他没说不行就是行。你得给谢导写信再争取一下，光我说，分量不够。 于是，唐国强毛遂自荐，用他那颇具功力的书法写了一封饱蘸热情的信给谢晋，表达了他加盟《花环》的强烈愿望。 中国电影界那个时候有经纪人就好了。 假如当时唐国强眼前有个优秀的经纪人，他就会从接收美学上提醒唐国强，饰演赵蒙生一角，有可能更增添观众对唐国强本人的反感。 不是所有的角色只要演的好，就会给演员带来好运的，观众对角色的好恶，有时甚至会左右和影响演员今后所饰演的任何角色；来自负面的影响一旦形成，演员就像戴着镣铐跳舞，从此很难轻松起来。 事实上也是，唐国强好不容易争来的角色，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评奖的时候，《花环》中的许多演员都得了奖，他连提名也没有。 这当然与当时不公平的申报方式有关，但即使申报方式公平，恐怕老百姓也不会投他的票，因为他演的赵蒙生正是当时人们心中十分排斥的那种形象。 历史不能假设，那是因为时空不能假设。 任何一次时空的偶然对接，都以必然的方式形成结果，这就是命运。 唐国强说，假如《孔雀公主》提前两年放映，他就不会被带上“奶油小生”的帽子。 这个立论是根据《庐山恋》提出的。 《庐山恋》是什么？ 无非是青山绿水换衣服。 这是个表现生活很肤浅的旅游风光片，但是因为早放两年，被人认为是美的。 两年以后，《孔雀公主》同样看起来很美，当人们却不接受了。 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水，可是时间已经从黄昏走向了漆黑的夜晚，本来恬静和妩媚的山水便变得狰狞和恐怖了。  取代唐国强成为时代偶像的是日本明星高仓建，他把什么叫做男人的观念带到了中国。 那个时候，我还在上中学，我记得由高仓健和倍赏千惠子主演的一部叫做《远山的呼唤》的影片曾经深深地打动过我。 那里面高仓健对倍赏千惠子说：“男人，要忍耐的事情太多了！” 这句高仓健紧绷着脸，一无表情说出的话，居然成了我学习做男人的纲领和指南。 唐国强实在无法跟高仓建比，中国的所有男演员都不能跟他比，他们都不能用形象告诉我们如何做男人。 高仓健不动声色地告诉我们，要忍耐，他让我们学到了怎样当男人的初步，所以，注定高仓健把中国所有的男演员都打败了。 （未完待续）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非著名书法家、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更多资讯，可搜寻头条百科金侬词条，百度一下金侬书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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