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散文作品—《农历十二月忆扬州》

 萧逸帆520 2022-12-26

农历十二月忆扬州

陈彦如

隆冬之尽、记忆破冰。无奈笔拙文劣,此篇献给一直想去而没去过的,以及和我拥有共同记忆的人。

——题记

在扬州度过了大学四年,我却没为它写过些什么。没为它写过一首赞词、一篇推文,而我笔下的文字却又处处脱不开它的影子。记得初来乍到之时,总想着回家,无心看风景亦不会看风景,只觉得它是个束人于此的“外地”,所以也实在喜欢不起来。可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漫长而短暂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陪着我、接纳我、见证我的正是这方悠悠天地。尤是要走离别这一遭,才发现美好与亡失都已成身上的印记,才知草木深情而字句竟如此匮乏。

我不是过客,是故人

扬州的城市格局很有意思,我们呆在的西边是老城区。外边一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是有的,里头小巷小街也是有的。瘦西湖就在学校边上,早晨随处可见遛狗、抖空竹的老人家;文昌阁就在市中心,华灯初上现代化的主干道就和城市古韵的身躯融为一体。

这里的生活节奏也明显慢,现代扬州人不见得都是什么风雅名士,但普遍挺懂生活,崇尚早上皮包水(汤包),晚上水包皮(泡脚)的慢生活养身文化。饮食相对清淡,夜场也不似现代化大都市那么丰富,到了夜里亥时路上就行人稀少了。

扬州,他像一个写诗不喝酒,反要呷两口绿阳春的儒士,不急功近利赶些什么,只从容顺着自己的步子走。却也不是个不近烟火的怪人,在历史变迁中几经辗转,进了喜滋滋一下,退了懊悔两声。好在资质不平,才始终是江南大地上的一颗明珠。美景、美食、秦淮美人,千百年来不知占尽了多少文人豪客的美饰之词。然而游人只逢乍见之欢,只有生活在其中的人才会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家老店皮冻特别好吃;那一条拥挤的巷子里有一颗遭了雷劈还郁郁至今的千年古树。四望亭那几条岔路长得太像,到晚上挂起了灯就完全分不清;去大明寺搭错了站,转两圈却也能绕回来。找一家改裙子的裁缝铺穿过了几条弄,听得三轮车收旧物敲敲打打的声音来了又去;为了买一份藕粉圆子步行穿过彩衣街,走到店时肚子里已经装满了卤猪蹄、梅花糕。破落的小区里有精致书画馆,主人布衣麻履、门前步步莲花;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栈里竟然亭台廊宇、别样洞天,住一晚要好几大千……全是值得玩味的。

人总是偏爱远方,而不会痴迷于足下。因此,我们惦记着天涯海角,却不曾想扬州还有太多我们未曾见过的样貌,此是离别之时的一大遗憾。

回首往昔已成故人,但所幸你我,不只是过客。

水月扬州夜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对满怀深情的人来说,这句诗大抵一点儿不夸张。小时候看星星看月亮的事儿记不清了,读中学的时候好像也没闲情逸致在夜里徘徊,是扬州的夜让我改变了对黑暗的看法。它很深,却始终让我走得很安心,大抵也是因为身边有人同行。

扬州段是整个古运河最为古老的一段,两岸水杉翠柳,亦有很多花灯装饰,每逢旅游旺季还能看见通身挂着红灯笼的夜游船。让人不禁思绪飘忽,想起画舫红楼里的一段风流,或是志怪小说中的妖魅传闻。初夏时节,有心爱凉夜,也不须打手电筒,就一前一后沿着古运河走,眼睛习惯了黑夜反倒看得清楚。还偏要走没人走过的路,如探险一般拨过一径一丛的红深绿浅。一切都静极了,此时有人牵你的衣角,踩你月下的影子。从桥洞隧道中穿过,走到无名的街,再误入夜色中的香径花苑。我们自以为这样的情境,应了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心若洞明,黑夜竟也朗朗如青天白日。

瘦西湖对面的小园子也是免费开放的,因水势蜿折而得名“西园曲水”,我也是偶然才知道它的名字。周围几处亭台楼阁,入夜点上了仿古宫灯,再辅以嶙峋的假山石,应该很适合古风人像的拍摄,不过未曾有机会尝试。我们校区紫藤廊上面的小坪算是个绝佳的观景处,夏夜的风迎面一吹,好像须臾间就划出了一条神秘的界线。什么是实,什么是虚?都不重要了。岸灯影重重,水光浮动,让那些幽深荒芜抑或是繁华千帐的古城往事,都如流水般汩汩而来。

东关街的画铺与谷坊

去年八月某黄昏,我同故人往东关街觅食,偶然间看见了一间画铺。西下的日光透过斑驳的旧门槛,洒在屋内,一个老先生在伏案作画。这样的情景在嘈杂喧闹的街市如同静止一般,我俩一个中文系出生、一个玩书画的文艺小青年遂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原来这位老先生是个颇有名气的书画家,在古街开了这样一家别有韵味的铺子,屋内陈列着他各式各样的作品以及荣誉。铺子上面是一层简陋的阁楼,先生的老伴蹒跚地走上走下,旧木头板就嘎吱作响。那声响和着夕阳,让人懒洋洋的,好像从木板里倒出了许多旧时光。老先生倒也不语,继续作他的画,任由我们欣赏。看了一圈,同行的那位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老师,我平时也写字画画,您看看这幅作品能帮我指点一二吗?”老先生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撂下笔,小心地戴上眼镜,接过手机,在询问点评之后又同我们聊起了诗与画。有些专业的东西我虽听得不甚解,但自古诗文美术不分家,意境绝对是共通的。不知何时,老先生又重新提起了笔,我们也默默地退了出去,抬头望一望天才惊觉夜幕将至。

东关街还有一家很出名的谷坊,叫什么名儿我给忘了,只记得小小的一间店面总是挤满了人。这店内卖养生的五谷杂粮和一些养身药材,可以直接拿回去煲粥,也可以磨成粉和奶、麦片之类的冲食。我倒是对这些品种很感兴趣,核桃、花生、杏仁、当归荞麦、芝麻、莲子、芸豆、茯苓、薏米、淮山……不仅名字好听,搭配起来还有各种各样的调养保健价值。要什么、多少克自己填单子即可,有点像传统的中药铺,不过没有中药的刺鼻,研磨坚果味道总是飘香四溢。并不是所有的食材都可以混在一起磨粉,属性太凉、太热的要加以中和才能于人体有益。单子若填得不合理,抓食材的师傅会耐心地告知,如果完全不懂行也没关系,墙上一圈海报给出了多样的搭配方案,想要什么功效,照着选就行了。我去磨过养颜杏仁茶,味道极香、粉质也很细腻。一小包包好了拿在手里,都觉得是来自古老文明的馈赠。

吃在维扬

扬州的包子糕点是很精致的,且不用说茶社里的那些,就拿我们食堂来说,花样繁多已经是别处不可见的了。我很喜欢瘦西湖校区南门口的那家的豆腐皮包子,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反正馅甜甜油油,豆腐皮的质感也恰到好处。如果要认真吃回早茶还是要去茶社的,比如蟹粉汤包无论如何要试一试,猪皮同黄澄澄的蟹黄、蟹膏熬化了,成了鲜而浓的汤汁,包裹在薄薄的一层面皮里头。吃的时候得先小心翼翼地用吸管戳进汤包里,手法不对很容易把汤包戳破,汤汁就流了一盘子,算是浪费了。实习的时候,下了语文早自习,指导老师经常带我们去怡园喝早茶,还告诉我们冶春、富春、共和春这“三春”茶社虽然历史悠久、远近闻名,但地道的扬州人并不经常去的,反是一些民间小店颇有味道。怡园的烫干丝是必点的,味道好主要是由于干丝细而嫩,且浇头的酱油汤汁和油很到位。我尝过其他茶社的烫干丝,感觉好像要差那么一点。扬州饮食清淡,但早饭还是挺有油水的,可以来一杯微涩的茶解解腻。一般茶社大都要营业到九十点钟才歇业,之后就开始准备中餐,菜单上是一些比较经典的淮扬菜。

淮扬菜是中国传统四大菜系之一,追求本味、清鲜平和,讲究食材的鲜活以及处理上的刀工。比较出名菜的有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文思豆腐羹、松鼠鳜鱼、梁溪脆鳝等。宋代欧阳修宴于平山堂,将淮扬菜的美名传扬,明朝朱元璋独爱淮扬菜,扬州饮食之排场可谓傲视江南。至于今朝,清淡鲜甜的淮扬菜已经被人们淡忘,年轻人快节奏、现代化的生活好像就应该要搭配西餐、火锅、烧烤……我跟朋友去一家叫“九炉分座”的店吃过淮扬菜,觉得还不错,虽说不是很惊艳,但本地人都说其形制简朴,保留了老扬州的味道。这家店最早建于1926年,是古老能同何园媲美的老店。据说最初是一对老夫妻创始的,只有两三间房,七八个座位,支着一口九眼炉灶卖茶水,因而得名“九炉”。后来盘下这家店的老板觉着名字不太雅,就取《诗经》中“天保九如”的意蕴,改名九如分座,后来时过境迁又恢复了原名。我们冲着赫赫有名的“砂锅肥肠臭大元”去的,却又被这道名菜给吓倒了。本身就味道浓烈的烧肥肠和老卤般醇厚的臭大元一起下锅,再加上豆芽千张一类的配菜,并且看着不辣越吃越辣。确实很独特,我猜想如果是好这一口的人,应该会很过瘾。

说了点心、菜系,还要再来讲一讲酱菜。清代时,扬州酱菜曾被列为宫廷御膳小菜。三和四美这个牌子更是全国有名,品种齐全、鲜甜脆嫩。我对酱菜并不是太感兴趣,且自小长在湖南,喜欢偏辣一点的凉拌菜。五仁酱丁是最常见的一种酱菜,其“五仁”分别是萝卜丁、豌豆仁、辣椒、芝麻、瓜子,觉经常出现在各大餐馆的自取处。我觉得它佐料香精一类放得太多,因而“侵略性”太重,不管什么食物一起吃都会被它的味道盖过。但是去了武汉念书,偶尔在食堂里看到五仁酱丁,总会去舀上一点。嫩姜和酱乳瓜一类的要好些,酱汁澄清、咸甜适中,口感更是脆得很,下饭佐粥都不错。

皮市街的风雨雪

晴天的皮市街文艺而小资,而刮风下雨飘雪的皮市街,少有行人,好像才真正是老扬州的一部分。好像不少城市都有这样一个地方,比如武汉的昙华林,成都的小通巷。但是都开发成了景点,少有像扬州皮市街这样,一条旧巷子就夹在学校和居民楼之间,低调得很。两边松松散散的开着几家沉静而精致的小餐厅、特色书屋、咖啡馆、艺术客栈、山西老面馆、皮市街火烧等等,新与旧结合得如此默契。同样,店铺中间也有一些关门闭户的民居,让人觉得充满了人间烟火气。阴雨连绵的十月初,我在“小舍”等过人,两块曲奇,一杯奶咖。知道人会到,又不知道来人什么时候到,那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望着窗发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整个天幕被由亮拉暗。十月的风雨带不来电闪雷鸣,但空气是清冷的、潮湿的,浪漫又令人害怕的,于是原先的计划取消了,然后一把大伞,带你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不久前在朋友圈里看到一张照片,是大雪过后的皮市街。那张照片我反复看了,构图简单,不过是一棵树、咖啡屋、瓦上雪和一点灯。然而昏黄的灯光从透明的窗子里漏出来,在白雪苍穹的映衬下,是一种多么温和而有力的颜色啊。我知道屋外恐寒风洌洌,但是雪堆积之厚实,白茫茫、肥嘟嘟,好像又能给人带来舒适与温暖。我在扬州的时候,也没见过大雪,冬日里总是淅沥沥一点雨夹雪,冷得侵骨,还要哆哆嗦嗦地准备期末考试,时间再往后走就是寒假了,所以正直隆冬的扬州我也是没见过的。如今,这旖旎寒色,已是别人相片里的风景了。

最是深情不能忘

上学期交给导师的文言文自我介绍中,我这样写道:“桃李年华,至瘦西湖畔,常伴竹雨清风读诗习文,得师长之厚爱,四载初悟。”得遇扬州、得遇师院,实我之幸。

还记得以前每次走过半塘,我总要考一考身边人,它名字的来历。这是国学大师、师院的创始人任中敏先生的别号,本是“半唐”二字,得于先生的研究和成就,后出版时误作了“塘”,就一直沿用了;还有文革年月里关于紫藤廊的故事;课堂上听老师讲关于扬州各大古迹的来历与传说……人家都说,大学是一座象牙塔。尤其是在中文系,师生之间好像可以永远谈情怀,永远热泪盈眶。不是清高,却是更识人间烟火,真诚如我遇见的人们,教会我不止风花雪月,还有坚毅顽强。就像这片土地,不止美了千百年,还相承了太多君子、英雄、圣人、烈士的血脉。我始终相信,我们遇到的人和去过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会化作身上的标记,或深或浅,何况韶华全付与了一个维扬。

大明寺的香火、二十四桥的月;赶早的文学课、熬过的夜;喝酒听到的故事、喝酸奶写成的甜诗;春夏与晨昏;伤心的眼泪、放肆的笑、好听的歌、可爱的人;伤了风或者谁的心;爱与被爱、拥有和失去;鼓励与教诲……所有的时光,最是深情不能忘。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