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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往事|手艺人——裁缝(8)

 新用户2420aRkV 2022-12-30 发布于安徽

本文选自江伟民散文集《徽州往事》手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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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裁缝

包括妹妹在内,村子里有三个裁缝。一个姓叶,一个姓程,妹妹自然姓江。

叶师傅出生在一个高山村落,小时候被村里一叶姓人家抱养。父母见他个头小,就让他学了裁缝手艺。叶师傅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只是做事有些拖沓,村里人不要求手艺多好,要的是速度,有了速度就能省工钱省伙食如此一来,小程师傅单干后,把个师傅的生意抢去不少。叶师傅一边下着象棋,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跟对手交流:教会徒弟,饿师傅。

小程师傅个头大,声音洪亮,大手大脚,真怀疑他那根粗手指是如何穿针引线的。其实不然,小程师傅不仅出手快,活也赶得紧,一天半的事,他一咬牙,中午加下班,一天也就完成了。村里人贪的就是这点便宜,尽管他做的衣服裤子并不十分合身。只要能穿就行,庄稼人不考究这些。

那时候买布要用布票,如同买粮要购粮证一样。而雇手艺的时间大抵选在腊月农闲把一年攒下的布票一口气扯了卡机布、的确凉、棉布,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全在几天时间里全部做好。其实说是一年四季,往往是只有冬装而少夏装。夏天暖和,夏也就不讲究,有块布遮身就好制作的时候,特别是是七、八岁的孩子,是往大了量,往大了做,要确保长个两三年的个子还套得下。小程师傅本来就不善于做合体的衣服,农家人往大的要求,让他的头上少冒了许多虚汗——至少不用去计算衣服裁剪时的复杂公式了。一件衣服做好后,却不是立马上身的。要等。等到三十晚晚上,孩子们都睡下了,母亲才会把他们的新衣放在各自的床头。为了早一点见到新衣,拿了押岁钱后,我们就佯装去睡觉,待到母亲把新衣服发放下来离去时,立马从被窝里爬出来,根本顾不得冷,就把新衣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笑,新的太阳在孩子们的嬉闹中不知不觉升了来。大年初一,起得最早的是母,接下来就是孩子。终于可以穿上新衣服去左邻右舍显摆了。那种兴奋是物资高度丰富时代的孩子们所无法体验的。卡机布不是青色就是黑色,男孩的颜色基本选的是青色。女孩就不同了,虽然没有现在的花色多,但比男孩丰富得多,不同的格子不同的颜色,配一条母亲精心梳出的马尾巴,一蹦一跳的,煞是好看。

新春的日子里,孩子们得到是最多的。东家给两包麻烘糕,西家给一点蚕豆、瓜子,上上下下四个口袋挤得鼓鼓囊囊的,一件本就肥大的新衣,显得越发臃肿。

得到了村人的认可后,小程师傅一跃成为了程师傅。我的一个童年的所有服装都是程师傅一手炮制的。新衣一上身,可以遮去大半个人,第二年还能盖到大腿,到了第三年真正合身了,衣服也就旧了破了。只是此时并不能扔,留给弟弟平日里再穿。等到破得不成形了,母亲拿一把剪刀,扯了做布鞋底子用。真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个物资匮乏的农村,把物尽其用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让孩子们高兴的是,就是再苦的家庭,也是年年必请裁缝,年年必做新衣的。绝不像现在,一件衣服数百上千,多少个冬天过去了,还能当新衣服穿在身上。记得我在2004年花了近400块钱买过一款有内胆绒毛的冬装,一直穿到现在,也只袖口有些小磨损,至今仍在服役。

也许是看到裁缝手艺的前景不错,14岁的妹妹初中未毕业就被父母送到了一远房姑妈家学了裁缝。三年的徒弟生涯,妹妹吃了不少苦,一回到家就当起了大师傅。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人人都需要有一身得体的衣服了,程师傅的手艺再也经不起越来越挑剔的眼光。一年之后,妹妹去乡里开了裁缝店,开始为家里挣钱了,开店的头一年就添置了一台180元的电风扇,那时候,我还在县城读高中,相当于我三个月的伙食费。

裁缝手艺人的消失也像其他手艺人一样,在一个城市和乡镇布满了服装店的时候。款式翻新,色泽艳丽,西服横行的年代说来就来了。无论肥瘦高矮,只要一进店,都能挑到自己满意的服装,价格并不比请手艺上工多费钱的时候,一个农村的裁缝手艺也就真正走向消亡。比起叶程两个师傅,妹妹年轻,立马去了江浙一带的服装店,后来由于颈椎吃不消,抛弃了老本行。叶师傅开了一家小商店,商店一角的高处安放了一台电视机,人要看,得先仰起脖子,叶师傅利用这一办法治疗他的职业病。最不该的是程师傅,一个不会划水的江边人,却选择了去捕鱼,终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失踪落水,三十多岁就过早辞世了。二十世纪初期,家乡再也寻不到一个裁缝。衣服破了,裤子拉链坏了,连个修补的地方都没有。大家可以做的就是换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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