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八宝粥,腊八节这一天,也从未喝过腊八粥。 大约,在我母亲的字典里,没有“腊八粥”这个概念,之所以没有,应该和我姥姥有关。我姥姥会做的饭食,过的节日,在我母亲这里,几乎是照单保留,没有创新。就连她平时做饭,包括炒菜是先放盐还是后放盐,也全是按照我姥姥的流程来。所以,只要我没喝过腊八粥,就可以断言,母亲也没喝过。
那时候,我只知道“腊八蒜”,并且这一天也会剥蒜,放入醋里,然后等着除夕的饺子旁边那一碟碧绿的腊八蒜,伴随着饺子一起进入下一个年。
但是腊八那天,肯定是喝粥的。作为一个北方农村长大的孩子,每天都会喝粥,而且至少两顿,尤其是冬天。早饭晚餐,基本都是玉米面粥。一碗热气腾腾的热粥进肚,全身都暖和起来。玉米面粥是我前半生的主打粥。若是想多点花样,也不过是在粥里放上地瓜块,胡萝卜段,金瓜块,都是自己地里种的。
有时候母亲别出心裁,在粥里放上一把绿豆。盛粥时,我们几个小孩子都让母亲拿大汤勺在大地锅中间先贴着粥皮顺时针转一阵子圈,等开花的绿豆一个个争先恐后探出头来,才催促母亲赶紧舀——谁都想自己的粥碗里多几粒绿豆。每次,母亲都会遂我们的意。不过后来我发现,绿豆是会沉下去的,掀锅之后直接用勺子从底部舀,绿豆会更多。 也喝小米粥。但是小米金贵,即使种,也是小小的一片,而且是专为粥种植的。虽然同为粮食,大约玉米的产量更高,所以种植面积占绝对优势吧。
大米是奢侈品。我是在九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大米,第一次吃到大米饭——印象里,有三姑农科所的朋友去我家玩儿,那个奶奶口中的“南蛮子”技术员和奶奶聊天,说她们老家南京天天吃大米,来了北方,想吃口大米饭太难了。虽然说者无心,但是奶奶还是有些愧疚,因为贵客来了,家里没有大米来招待。那是我第一次从南蛮子口中听说大米——当时我在城里的实验小学读书,寄宿在学校对面郁光街上的大舅奶奶家。一天中午,大舅奶奶焖大米饭:先把大米放在锅里煮,然后把煮到半熟的大米捞出放入笼屉里蒸。那天一放学,满屋都是迷人的米香,香得我一个劲吞口水。米饭蒸好了,我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盼着开饭。可是大舅奶奶说“焖米饭,焖米饭”,米饭就得焖。于是她又把蒸过的米饭倒在盆子里,然后盖上盖帘。我等得心里直冒火,因为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终于,大舅奶奶盛了两锅铲给我,说,吃吧,能吃了。可是,那时距离上课时间不到十分钟了,面对烫嘴的大米饭,我使劲吹吹,也只吃了那么一口,就飞奔去上学,踩着上课铃声撞进教室。
那一路,我为口中残留的大米香流下了眼泪。
长大之后才明白,对寡居带着几个孩子靠给别人手工订做布鞋维持家用的大舅奶奶来说,我的寄宿,绝不是简单的添一副碗筷那么简单。
后来,有成罐的银鹭莲子八宝粥卖,我才知道,一碗粥,竟然可以有八种米和豆,甚至还有莲子——那也是我第一次在粥里见到莲子。一碗粥,竟然可以如此丰饶和奢侈呀。兴奋地拉开拉环,打开粥,用罐上自带的塑料小勺舀一口放入口中,软糯香甜,处处透着精致,和我平时喝的大碗的玉米面粥、大米粥、小米粥的口感完全不同。虽然我母亲是熬粥的高手,我女儿尤其喜欢喝姥姥熬的米粥,说姥姥熬的粥最好喝,把“米熬得没魂了”,其实就是米熬得软烂了,几乎要和汤融为一体了,而这融为一体,其实才是母亲熬的粥的“魂”。但是母亲的粥似乎更适合我们家常的大胃,是一次喝一大碗的大胃。而罐装的八宝粥,精致得缺乏这样的气魄。
银鹭八宝粥一出,大街上的粥屋里,早餐店和快餐店里,八宝粥也相继亮相了。八宝粥再也不是我等小民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了。
这时候才知道,腊八节除了腊八蒜,还有腊八粥,而腊八粥就是八宝粥。寒冷的冬日里,一碗滚烫的八宝粥下肚,可以让人想象出天堂的模样。
小时候的腊八节没有八宝粥,是因为母亲们凑不齐那么多的米和豆。现在,我也经常煮八宝粥,里面的食材决不仅仅限于八种,它更丰富,丰富到可以有十几二十多种。我想,这大约应该是我们的祖先追求的吧,粮食不但产量大,而且品种丰富,可以让我们随时能够喝N宝粥,而不限于是腊八节这一天。
作者简介:小堇,本名李晶,聊城一中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希望用温暖的文字温暖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