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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是个闲人，她喜欢到蔬菜店去，即使冰箱里有很多蔬菜，她也时常想要去蔬菜店看看，买一些新鲜的回来，不像人家喜欢囤卫生巾、护肤品。她也曾去过那家蔬菜店，门口台阶下摆了不少蔬菜，都是一些便宜货，换一点钱吧，扔了也是可惜。有太阳的时候门口有一排椅子，空着的椅子上褶皱着，很肮脏的绒面，老头刚刚离去，一排椅子上常年坐着一排老头，拄着拐棍，有时候也不说话，坐着看着人来人往。她几乎只去过两次，也没买什么蔬菜。后来，她常常去了，因为心里有了个“牵挂”。 楼下有三家蔬菜店，超市里的那家频频更换着主人，最开始的那个男人喜欢喝酒，常常坐在门口台阶上喝酒，要么坐在摊子下听着豫剧或者听着豫剧削着芋头等带泥土的蔬菜（后面常常堆满了带泥土的芋头、胡萝卜、土豆、洋葱、生姜……红色地砖上都是泥土），我当时以为他是打工的，直到最后他要离开我才知道他就是老板。也许是喝酒喝多了常年的头硬着，脖子梗着，说话也很硬，很直接，很破入主题。这个馒头好吗。好，好的不得了，顿了顿，吃了都说好。这个冰草好吃吗。好吃，肯定好吃。他那穿着厚厚的棉衣服的裹着大屁股的胖老婆后来不来了，摊位也搞得乱七八糟，脏兮兮的。最主要是蔬菜不新鲜了，老是蔫着，洒了太多水，以至于卖不掉的时候更加不新鲜。人越来越少了。夏天时候，她躺在床上，能听到喇叭里的叫卖声，桃子2块一斤，2块一斤，再不买就没有了，甜，好吃的不得了……她去的时候，就说，喇叭吵死了，都没法睡觉了。他就像个结巴刚会说话：吵了好啊，把你都叫起来了。他大腹便便，虎头虎脑的。他走的时候，她看到了。住在前面的小区，一楼，那一片是很安静也很开阔的区域，隔壁的一户人家门口摆了至少一百盆花，他就住在隔壁。女人站在门口，一会儿拿了扫帚扫地，门口垫着毛巾，她走下来，走上去，一会儿拿扫帚开始扫地，用脚踩着那毛巾拖来拖去。女人嫌弃隔壁有灰尘（往日指不定老是抱怨隔壁脏，说了不少闲话呢），男人正开着大门在搬运东西呢，床垫扛去扔在垃圾桶附近，她进了屋子，一看，真不得了，脏的要命。洗澡槽里摆着泡水的油锅，酒瓶子也倒立着，窗户那边摆着很多酒瓶子，床垫都在地下，好几个床垫，并排放着，脏兮兮的被褥。他要走了，她在日记里写下，我眼看着这些变迁。后来，她再次看到，再次看到，像更迭朝代。 她那时候去不是因为那个爱喝酒的男人，倒是因为有个小矮子，穿着白色的T恤，她不可能喜欢他，只是爱和他逗趣。穿着白色T恤，紧身，撑出脊梁的轮廓，有一点小胡子，皮肤白嫩，腿短如小葱，又细，穿着的裤子像个婴儿，他因为白，常常像染着霜笑着。日子久了，因为她爱纠缠撒娇，说便宜点吧，他说怎么便宜啊，我又不是老板。却禁不住，开始糊弄，称的时候半价称了， 8块一斤的他给她称4块，她出来一看，居然这么便宜。她意识到他的好。小孩子常常在他腿下跑着玩，女人有时候帮他称菜理货，我当时觉得，她来干活怎么算钱呢，一个人的工钱吧。他老婆孩子有一段时间不在，她问，她们去哪了啊，他说去北京了，女人妈在那里，她说一家人怎么还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呢。她老揪住他的衣服，有时候拧着他的肉，他叫着疼疼疼，然后蹭开去。吃饭时候，他提着肉，一大堆蔬菜，往小区里走。后来超市里的蔬菜摊位换了一拨又一拨主人。先是一个男的带着未婚的老婆，很恩爱，老给她买来吃的。他长得算是清秀，很直，不苟言笑，笑起来倒是很好看。称菜的是个脸黑如农村柿饼的人，个子高，极瘦，像个麻杆，头发一绺盖住眼睛，露出一只狐眼，脸长如驴，手指很细，他爱和她打趣，她也聪明，知道和称菜的打趣，便会占一些小便宜，反正自己也不会失去什么。超市后来自己干了，架子上常常是那几根白萝卜堆叠着，土豆、红薯被挑得剩下一些歪头巴脑的，散落着。大葱、芹菜……都很少，也蔫着。倒是火热了几天，排了几米的长队，只为2.98的鸡蛋，每天下午一点开售，正是人们睡午觉的时候。她也尝试排过，从不吃洋鸡蛋的她怎么会去排队呢。排了几分钟，觉得没必要，就走了。有一个女人说着，人家排我也排，家乐福的也便宜啊，这个2.98，也就是三块，家乐福的也差不多，这里稍微便宜一点。红薯0.98疯狂地挑拣着，架子上的蔬菜纷纷搞特价，火了几天，渐渐冷下去了，菜不上新了，空空的架子上有一些不流动的土豆、萝卜，再后来，她就没去过了。 超市旁边有一家小店，她常常去，男人是老乡，这个男人很聪明，知道怎么哄骗女人，很大方，本来三块五一斤的，禁不住女人纠缠，就说，三块，三块拿去吧，你都开口了，我能说不行吗，咱俩啥交情。或是，哎呀，咱俩谁跟谁啊，或是，别人不好说，你还不好说吗，拿着拿着，别让别人听见了。攥着她的手。他知道怎么哄骗这些上海老阿姨，有的女人很骚（多情），喜欢占便宜，很作，喜欢摆阔头，拉场面，这种女人爱占小便宜，她们宁可在衣服店花一千五买一件外套，但是买菜时候三毛二毛也要计较。（我把五毛给你干嘛啦？称菜的女人回应：你五毛给我，我找了你二毛，你说给我干啥；一家小店里，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的女人脸上涂抹着厚厚的粉，口红妖艳，眉毛画得过分突出，但是能感觉那张黄脸。她里面也就穿了一件薄薄的打底衫，下身穿着打底裤，高跟鞋子。1000，1000我买一件。不行啊，1200好了。男人说。1000，不行就算了，不行就不买了。身边的女人没那么浓妆艳抹：不能跟你出来，一出来就花钱。男人说：出来就要打扮，就要好看啊。这是这种女人的典型特征。）当然，也有一些女人，她们不会打扮，但也非常喜欢贪便宜。7毛还要啊，人家7毛都不要了。她不知道这是卖菜的，而不是买衣服的。 他对她有了点意思，凡菜给她便宜，还多给她东西：一袋子无花果（几乎不花钱吃了一个夏天）；一袋子橘子塞过来；拿个袋子开始张罗着给她装水果；从桌子底下拿出几串葡萄；鸡蛋便宜；大米甚至不要钱，拿去吃吧。给她的时候想要捏一下她的手，攥住她的手。她看出来了，也没拒绝。她还给他送过豆浆、饺子。豆浆端去了，他没时间喝。饺子好吃，他说什么时候再包点。时间一长，她渐渐不愿意去他家买菜了。主要还是因为最后一次。19块，她回到家，开始反问，有19块吗。一个萝卜，一把粉丝，两个西红柿，她在店里的时候慷慨大方地说没有19块吧，说错了，19块不够吧，男人说不少。她觉得去他家因为太过于熟悉，不知道菜的价钱，任由他乱称，你和我这么熟悉了，你还计较菜价啊。他会这样说。于是，她不好意思看菜价。她问菜价，他说肯定给你便宜，咱俩你还说啥……她有天去后来那家买菜，买了一堆，发现才十几块，她觉得便宜，而且各个菜都标价了，她心里敞亮，渐渐地就不去那个男人那里买菜了。 另外一边有一家蔬菜店，在小区门口，生意非常火爆，老板的母亲看中了她，她老是一个人，静静的，穿着也不讲究，不爱乱花钱，也不乱找男友，老是一个人，买菜做饭上班，逛公园，会过日子，长得白净圆润，看起来就是很好的女人，很适合当儿媳妇。她与这家店之前有过小纠纷，她买了菜走了，第二天去要鸡蛋，她坚持说称过了，稀里糊涂的，她其实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并不是计较钱，当时怎么会那么理直气壮呢，一向是个窝囊懦弱的人啊，有时候也会理直气壮，一般是对扫地的、扫厕所的这些弱者。但是往往这个时候，弱者比她还要大声嚷嚷，她到哪里都窝囊。但有时候比如在饭店里，她大声嚷嚷菜不新鲜，你给我打那么少干嘛。遇到不计较的，也算是胜利。老板的母亲让她去里面拿几个鸡蛋，老板娘坚持说肯定没称，称了不会放到里面啊。她说是放在门口，换手的时候忘记拿了。总之，她自己进去拿了几个鸡蛋，那个女人说，反正看见你没拿几个鸡蛋，四五个吧。这件事早早地烟消云散了。后来，她那段时间没上班，没有钱，吃完饭出去散步，看她那里地上摆着些花菜芹菜，一块钱都给她了。一年后，她再次没了工作，夏天时候，去店门口坐着聊天，女人知道她曾在下面的杂货店干活，她说不干了，不知觉，她开始一贯的吹牛口吻，声音很大，完全不像她在办公室面试时候那种懦弱、怯生生的感觉：有的人不会做生意，我就会啊，会招呼，会问人，会说话甜，哄人，我不干了，有多少次在路上遇到人，人家问我咋不干了啊。好多天不见你了。都挺喜欢我的，好多东西要不是我，根本卖不出去。比如有一个留小胡子的男人，他骑车经过，不打算买东西，她把他叫住了，去哪啊。他下车，进店，她说，今天不吃葡萄了啊，她赶紧钻出收银台，开始给他装葡萄，因为熟悉，她不会那么坑人，问着，两串够不够。询问着他的意见，他只管说，随便吧，你拿就好。再转转，又买酒又买别的东西。而她呢，也善于推销，正好店里正在卖进的海鲜，她说，这个可好了，我自己回家也煮着吃呢。他便又买些海鲜，本来也许不买东西的，买了一大堆，也有个100多块的一单。老板知道她能干，也喜欢，但是似乎觉得这种能干可有可无，他太老实，虽然热情，但是善良，不如她脑子转得快，所以做起生意，还是她行。再举个例子。店里常年打核桃芝麻粉，98块的人家嫌贵，走了，她叫住，善做主张地说88块好了，于是男人同意了，她说，88给他也赚了不少，人家现在走了，去别的地方打，你一分钱都赚不到，他觉得男人会再回来，她知道他不懂现在店这么多，人家去哪里不能打，做生意讲究一个大气，你做出大气的样子人家肯定下次还来，你给了人占便宜的感觉，感觉有了甜头。但是他不会，并不是斤斤计较，但是往往不大方，局促小气，虽然也便宜了，也够热情，但是不爽快黏黏糊糊的，上海老太来，凑到她耳边说，我就喜欢你，嗲嗲的。有多少人喜欢她啊。她没本钱，也知道现在到处都是卖东西的，生意难做，但是她知道，有本钱的话，她肯定会在这么多做生意的中间脱颖而出，生意再难做，人总要吃的，她会把那么多人都“拉”到自己店里，她会使得门口排队，而她不嫌累，收钱也最快。 她吹牛之后，老板的母亲便开始张罗她儿子和她相亲。女人的大儿子说改天见弟弟请个假，女人急急地仰头说明天不行吗……后来，她去他们店门口，男人母亲塞给他两瓶饮料，说去吧。到了公园，走走，坐着聊天，也聊了不少，她说我太胖了，男人说胖点好。倒是也聊得来，只是毕竟不是一路人，他请她吃饭，她说我不大吃外面的饭，便回家做饭了。等她到了家，收到信息，说我请你吃饭去啊，准是他哥哥的怂恿，肯定说他太窝囊了，饭也不请，人家觉得你小气，她说我饭都做熟了，又叫她去看电影，她说不去了，没什么想看的。她后来和他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不合适，从此，她不再去那里买菜，走过也要故意走到马路上，躲过去。台风天，她图近去了，女人说咋不来了啊，她说不好意思来了，女人说那有啥不好意思的。12.8，女人说，12块好了。即使是这样，她也不去她家买菜。 而她后来常常去的那家，一毛二毛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不要，葱也是要了才给的。他们对她一点也不好，但是她却那么喜欢去那里买菜，为了啥。 去了几次之后，她问穿迷彩服、秃顶、有络腮胡子的高个子男人，他常常穿着一条灯芯绒发亮的棕绿色裤子，裤子穿得很舒服的感觉，不像那些男人提不起裤子，也许因为迷彩服盖着的缘故。你们这里怎么没有一个女人啊，人家都是女人称菜，你们怎么都是男的啊。男人说我们清一色的光棍。你多大了，我们把你介绍给两个老板咋样。她为了显示自己长得比较显小便说自己三十五岁了。她渐渐喜欢去他家买菜了，因为便宜。两个老板中个子很高的那个喜欢打扮，头发已经苍苍了，戴着条围巾在羽绒服里面。对人比较热情，也比较会打趣。也爱说一些下流笑话，比如她说喜欢买细的红薯，帮我把这个芹菜塞进去，他都会说些流氓话。另外一个个子没那么高，渐渐对她有了意思。有天，她抹了口红，穿了红色大衣，他说好看，她说人家说我不应该穿红色，说克。他说瞎说，你穿红色好看。后来，她渐渐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表来，出去散步买菜老是要抹口红，也想买一些新衣服，说去买菜老是穿那么一件衣服真烦，想做个头发，肯定是想给他看吧。她常常去，买一堆菜，萝卜、白菜、芹菜、西红柿、鸡蛋……他说，你这买一大堆，几天又不来了，你应该多来几次。你来了啊，好几天没来了。他那严肃的脸突然就露出了笑意，但也许因为常年的疲惫使他有点睁不开眼睛，老是睡眼惺忪的感觉。有天夜里她吃了饭，去散步，顺便去聊聊天。她吹牛说自己蒸的馒头多好吃，明天给你们带点吧。第二天她去了，问咋只有你在，男人说，你哪这时候来过啊。你不记得我可记得。她听出他有心。有络腮胡子的男人纠缠着说你怎么不讲信用呢，她说我反悔了不行吗，我吃完了哎呀真是的……第三天，她觉得自己应该说话算话，便拿了炸丸子、馒头去了。人都去休息了，只有那个男人。她把盒子给他，说热着呢，你饿了吧，赶紧吃吧。男人说我倒是不饿，刚刚弟弟买了一个大面包，吃了。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怎么感谢你呢。她走了，散步回来，她说吃了吗，好吃吗，他说还没吃呢。好几天不再去，因为别的地方菜便宜。夜里去了，她说你们白菜1.5卖给谁啊，你看这白菜堆得多高，人家都去买0.98的，谁来买这么贵的，人家西红柿2.98一斤……她开始指点江山。后来，她和高个子的父亲聊天，说起那个男人，人家早都结婚了，孩子都这么高了，用手比划着。她突然感觉什么东西碎裂了，要说喜欢他吗，不可能，但是她心里也经常会想起他，不是因为他帅。她对那个有络腮胡子的男人说你干嘛骗我啊，他说，骗你干嘛，你别听他瞎说，我弟弟没结婚。她负气地说着，我才不稀罕做什么老板娘呢，天天干粗活有什么出息。不知道又说到什么，她说想和我结婚的多了去了，我那个同学想和我结婚很多年了，我都没答应他。我不打算结婚，大义凛然地发表了自己的言论。我猜，她以后不会再去他家买菜了。 2021年1月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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