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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姑

 赵一刀 2023-01-06 发布于安徽

我的大姑赵玉琴,生于1928年。她是我爷爷奶奶的第一个孩子。

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几人,只有大姑没进过学堂。记得我的爷爷病重的时候,大姑经常来探望,那时我曾陪她闲谈,她提及幼时在县城的外婆家做客,很羡慕人家到学堂念书,但我的爷爷有封建思想,不支持她去上学,因此没有读成,大姑对此多少有点埋怨的意思。我的奶奶是县城里人家的闺女,在城里上过私塾,大姑能识些字,主要是我奶奶在家教的。

1948年,大姑二十岁,出嫁到沈丘县西老家村一户王姓人家。我的故乡虽是安徽地界,但毗邻河南,大姑所嫁到的到沈丘县,就在河南省。大姑的公公似乎和我的爷爷是同行,都是中医。我的从未谋面的大姑父叫王恒哲,不知是跟他的父亲做学徒出身还是在外念书学过医,总之鼎革之后,他被安排在沈邱县防疫站工作。1958年,我这位姑父可能是出言不慎,被打成了“右派”,后来生了病,稀里糊涂就死在了“劳动队”。

此时大姑已经有了两个女儿,第三个女儿当时还在肚子里。遭此灭顶之灾,大姑的日子其苦可知——而这苦,还长着呢。

那时候,大姑的娘家——也就是我爷爷这边也已经天翻地覆,我的奶奶已经在两年前离世,家中财物早已四散,爷爷带着三个孩子仓皇度日。

可怜的大姑,在贫困而又以“极左”政策闻名的河南农村,戴着“四类分子”的帽子,风雨飘摇之中怎么拉扯三个女儿长大的?——想来也就靠个“熬”字。听我妈妈说,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大姑回娘家,爷爷还常常要连盐都要备好给她带回去。

大姑家的大女儿——我的大表姐,长大后嫁回了我奶奶的娘家(大姑和我这个大姐的公公是表亲,表姐和姐夫血缘上倒不算近亲),而二表姐,经她沈丘县那边一个表姑的介绍,嫁到了天津芦台一户人家,多年后,她和二姐夫带着儿女回来探亲,二姐曾在我家说:“那时候要是还能活下去,打死我也不会嫁恁远呐!”

小表姐长大,赶上了“落实政策”,大姑父的案子被“改正”,作为照顾,三表姐被安排在沈丘县纸店镇的医院工作,当护士。

大姑头上顶了二十年的乌云终于散去了,她也从三十岁走到了五十岁。

我大姑父有个小他不少的弟弟,叫王恒轩,不知因为何种机缘,他有幸上了大学,并留在北京语言学院(现在的北京语言大学)工作,上世纪七十年代政策松动之后,他同情寡嫂的不易,恰好他家的两个孩子也需要人照看,就把我的大姑接到北京他家,帮他带孩子。1979年我爸爸去北京旅游,也是住在王家。几年后,孩子上了小学,大姑才回来。 

1979年秋,大姑与我父亲、哥哥在天安门广场

后来我爸考职称,要学英语,这位王恒轩先生曾给我爸爸寄过不少书籍,比如语言学院出版的英汉词典、汉英词典之类。听我妈说,我爸还曾“不见外”,多次托他买些当时在县城买不到的东西。可惜几年之后,王恒轩在欧洲做访问学者的时候遭遇车祸去世,大姑、爸爸和他家的联系也就断了。

大姑回家乡后,接着带小表姐家的孩子,继续忙碌着。也许是她脾气太好了,小表姐家的两个小家伙,都顽皮异常,如孙猴子一般。

大姑与我的父亲相差十六岁,父亲还是个娃娃时,大姑就出嫁了,因此,两个姑姑中,父亲与我的小姑更亲近些。而我,更是在大姑从北京回来到我家做客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个大姑。

爷爷退休后,曾多年都跟着大姑,在纸店小表姐家生活,逢年过节我们都要到纸店去,感情上也就与大姑渐渐亲近起来。我在京上学的时候,有一年大表姐带大姑到天津二表姐家探亲,回程的时候,她俩还曾一起来学校看我。那时候的大姑,已经满头白发,她虽离开北京多年,但对学院路一带居然还很熟悉。

大姑80来岁的时候,到我家——也就是我父母家——住了一个星期,那是在与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听说大姑在我家做客,我心里觉得温暖而安慰。现在想来,这应该是大姑暮年,心理上最后一次的“回娘家”吧。

2015年,缠绵病榻数载的大姑在大表姐家去世了。

我还记得大姑晚年的模样,她脸上的皱纹,写着岁月的沧桑。

我还记得大姑说话的声音,从来轻声细气,不慌不忙,让人感到可亲。

我最难忘的是大姑的眼神,温和却又常游移,我能感到,那里埋藏着太多曾经的悲愁。

后记:这篇小文草于2022年11月,我曾想问询父亲关于大姑婆家的一些事,11月15日打电话,父亲正在同学处闲谈,我就没问,想着下次再打。万没想到,从此居然再无机会了,念及此,怎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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