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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乐书院:20 世纪“新儒家”的“礼乐”建设探索

 赵文耕 2023-01-08 发布于山西

中国音乐学院

内容提要:20世纪至 30、40 年代, 以梁漱溟、王光祈、江文也为代表的“新儒家”学派, 认为“礼乐”文化对当时中国“新村”文化教育与音乐文化教育领域皆具有重要的建设作用。由是, 他们谋求以“礼乐”为本在农村社会建设和音乐文化建设的理论和实践方面, 进行了探索, 以求实现在历史中缀合起不同时期的儒家文化思想, 使“礼乐”建设成 为能够贯穿、应和现代社会所需要的致用之学。

关键词:“新儒家”;礼乐;建设。

20 世纪的“新儒家”学派, 是后人对以梁漱溟、冯友兰、熊十力、张君劢、贺麟、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劢和唐君毅等人为代表的学术建树和影响给予的称谓。20 世纪的“新儒家”以儒家“礼乐”为主体,会通西学,提出了“礼乐复兴”的“新儒家”音乐思想。在音乐领域,则有以王光祈、江文也等音乐理论者和实践者为代表,其思想和实践,且与 20 世纪的“新儒家”提出“礼乐复兴”的理念基本一致。关于“新儒家”音乐思想的专题研究,目前是我国现、当代音乐思想史研究中尚待深入的领域。

一、注重“礼乐”的理性启蒙建设

20 世纪的“新儒家”,以其对“礼乐”文化的理性表述, 向世人宣言了一个返本求新的“礼乐复兴”的文化理想。他们对我国“礼乐”精神不懈努力的追求, 以及对中华民族具有重要的“理性”启蒙之作用的阐述,乃是谋求将传统“礼乐” 与西方哲学及印度哲学的会通,是对传统儒家“礼乐”精神务实于当代意义的致 用与升华。梁漱溟将“礼乐”视为人感于社会生活的体验,是中国古代社会得以 存在和维系人生的基础。对此,他认为:

“礼乐是什么?礼乐原不过是人类生活中每到情感振发流畅时那种种的活 动表现,而为各方各族人群一向所固有者而已。……中国古人(周、孔) 之所为制作和讲求者,要在适得其当,以遂行人情,以安稳人生就是了。岂有他哉!”

 

《诗经·鹿鸣》:礼乐风度的国宴

“孔子深爱理性,深信理性。他要启发众人的理性,他要实现一个'生活完全理性化的社会’,而其道则在礼乐制度。盖理性在人类,虽始于思想或语言,但要启发它实现它, 却非仅从语言思想上所能为功。抽象的道理,远不如具体的礼乐。具体的礼乐,直接作用于身体, 作用于血气:人的心理情致随之顿然变化于不觉,而理性乃油然现前,其效最大最神。”

“礼之源即天理, 为礼之要在居敬以存天理”且“孔子言人生涵养灵性之道,而发于《诗》、《礼》、《乐》三学, 此是导其情意于正大之发展,即情意莫非灵性 之流行也。”

由此可以发现,梁漱溟认为“礼乐”即是孔子所追求的“生活完全理性化的社会”的之基础,不但能够对人的“心理情致”具有“教化”的作用,且能够直接体现于人们在社会规范下的“理性”修养与自觉。梁漱溟将“礼乐”所具有的理性启蒙功能,直接致用于我国“新村”秩序的建设实践中,以求来改变当时农村文化建设无序、混乱的局面。他认为:

“最有效的教育, 就是我国的礼乐。礼乐予人以柔和的自然的影响,使人有公共的生活,最好的秩序, 而代替了强制的法律;使人有公共的秩序,公共生活, 同时也代替了宗教。”

梁漱溟所认为的“礼乐”对乡村文化建设具有提振文化自信的认知,源于他多年来在乡村文化建设中的探索和实践, 所得出的感悟。一则, 体现了梁漱溟先生自信“礼乐”对改造乡村文化所具有“教化”作用, 这也是我国“礼乐”文明在历史中所积淀下文化心理的优势;再则,体现了他注重“礼乐”对一个时代、 一个民族的理性启蒙,以求乡村文化建设能够在返本求新之中得到新生。当然,这种“礼乐”的“新生”,不是一蹴而就的。对此,梁漱溟以为:

① 刘梦溪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 ·梁漱溟卷 · 以美育代宗教》,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 年 8 月第 1 版, 第 765 页。

② 刘梦溪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以美育代宗教》,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 年 8 月第 1 版,第 337 页。

③ 刘梦溪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以美育代宗教》,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 年 8 月第 1 版,第

406 页。

④ 《梁漱溟全集·政教合一》,第五卷,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第 675 页, 2005 年 5 月第 2 版。

“中国将来也是要慢慢找回古人的精神, 也许现在还没有开始找,因为现在差不多还是一个唾弃的时代。中国民族精神将来慢慢找回来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再生的,是一个重新认识的,而不是因袭的、传统的。”

由此来看, 寻求在乡村文化土壤上复兴“礼乐”精神的实践, 成为了梁漱溟期望觉悟和自救的理想乐土。

在音乐领域, 以王光祈为代表的音乐理论研究者和实践者, 也在谋求以复兴 “礼乐”态度,来进行农村社会改造和农村文化建设的探索。譬如,鉴于我国20世纪 30 年代农村教育不振的现状,主张推行“新农村运动”,是王光祈依托“少年中国学会”来进行改善当时中国农村社会环境的设想,王光祈认为:我们劳农两界的子弟,生下地来就受了饥寒交迫的苦况——他并未作过恶事——哪里还有读书机会!列位!你要知道,教育不平等就是社会上的绝大危机!”

“我尝因此深思苦索中国人的性格, 详考细察西洋人的习俗, 最后乃恍然大悟。中华民族的'民族文化’便是中国古代的'礼乐’,由这种'礼乐’以养成中华民族的根本思想。礼也者,小而言之,则为起居进退之仪;大而言之,则为处世待人之道(西洋人最不懂得待人,只知待己)。乐也者,小而言之,则为涵养灵性之具;大而言之,则为协和万方之用。我们中国人生息于孔子学说之下者数千年,而孔子学说又实以礼乐二事为其基础,所以中华民族的根本思想,与我们古代礼乐实有至深密切之关系。我们的古礼古乐,诚然有许多不适于今的地方,而且简陋得狠,但是古人立礼制乐的本意则千古不磨。我们现在宜利用西洋科学方法, 把他整理培植出来, 用以唤起我们中华民族的根本思想,完成我们的民族 文化复兴运动(请参看拙著《欧洲音乐进化论自序》、《德国音乐与中国》、《音乐 中之民族主义》)。”

① 《梁漱溟全集·精神陶炼要旨》,第五卷,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第 509 页, 2005年5月第 2 版。

② 四川音乐学院、成都市温江区人民政府编《王光祈文集·时政文化卷·少年中国》,第 50 页, 四川出版集 团、巴蜀书社出版。

③ 四川音乐学院、成都市温江区人民政府编《王光祈文集·市时政文化卷·少年中国》,166 页,四川出版集 团、巴蜀书社出版。

很显然,他寄望于组织“少年中国学会”团体,来改变无序的教育与无序的社会危机问题,他强调:“我们尽我们的力量,随时随地创办平民学校、半工半读学校,是一个不要学费而且能顾全他的生活的学校。”在王光祈看来,正是这种无序的文化教育现实境况,造成了当时的社会重重危机。王光祈视“礼乐”为“千古不磨”的“中华民族的根本思想”,也客观地指出其中“有许多不适于今的地方,而且简陋得狠”的不足之处。他揭示了20世纪初至30年代的中国乡村音乐文化建设所聚焦出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对此,我们可以理解为,王光祈以务实的态度, 谋求通过“西洋科学方法”来达到寻求适于今之“民族文化复兴运动”的致用。于是,王光祈推导出这样一个认识:

“因为中国是农业国, 为世界分工计,为国富发达计,皆非大规模从事农业发展运动不可。我以为现在世界上虽是工商国家大出风头的时代,而最后胜利则仍属之于农业国家。所以我常常提倡'农村改造’完成一种'基于农业的社会主义’,无论在人类生计方面、道德方面,皆有重要关系。其义甚长,非此处所能详尽,读者可以参观拙著《读了社会主义者傅立叶学说后的感想》一文,便可略知一二(此文曾登载坎拿大《劳动杂志》)。总之,发展农业,改造农村,诱导农人,是我们学会对于'民族生活改造运动’的一个下手之处。”

王光祈所倡导的“新农村运动”,其目的,就是针对当时不振的中国农村教育,所提出的要对中国农村实施系统性社会改造活动的期望和尝试。王光祈希冀通过推行“新农村运动”所进行的改良农村社会的思想, 尽管是汲取了欧文、圣西门和傅里叶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 以及武者小路实笃的“新村主义”学说的设想,但是,他努力要去改变当时乡村文化建设现状的愿景, 最终未能在纷繁的思潮碰撞与社会变革中能够得到印证。

二、注重中华民族的“礼乐”精神建设

“新儒家”在 20 世纪 40 年代进行的复兴儒学思想体系探索,对当时的音乐 思想领域也产生了一定的学术影响。譬如, 活跃于 20 世纪 30、40年代的我国作  曲家江文也,正是处在与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等为代表的第一代“新儒家” 们同一时代的文化历史背景下,将自己对民族音乐文化情感和对儒家音乐思想的认知融入于自己的音乐创作和著述之中。自 1939 年至 1941 年间,江文也相继创作完成管弦乐作品《孔庙大晟乐章》与著述《孔子的乐论》。

不论是江文也的管弦乐创作实践(作品《孔庙大晟乐章》),还是他的理论著述(《孔子的乐论》),可以说, 都体现了他将儒家音乐思想灌注于自己的创作理念之中,使“礼乐”成为了他以作曲的方式,去实践儒家文化信仰的历史支点。在祖国危难的时候,江文也创作的《孔庙大晟乐章》,当然有着深远和特殊的意义,这既是当时罕见的管弦乐作品,也是江文也接受儒家思想洗礼的代表之作。

① 四川音乐学院、成都市温江区人民政府编《王光祈文集·时政文化卷·少年中国》,167 页,四川出版集团、 巴蜀书社出版。

江文也为创作这部作品,不仅去了“北平国子监孔庙”参与祭孔典礼和感受祭孔 音乐,而且还研究和参考了古代文献, 在融入儒家思想和体悟儒家思想方面进行 了充分的准备。正如江文也在《孔子的乐论·序言》中所言:

“笔者在北京,碰巧有机会聆听到几近失传的孔庙音乐《大成乐》六章当时痛感非将它改编成近代的交响乐加以复兴不可。因此,才动手作此研究。尔后,我先发现孔子的人性。等我进一步翻阅各种古籍之后,才开始接触到他的音乐思想,最后不得不由衷发出赞叹。

 

【北京孔庙祭孔】

江文也在此文中,还阐明了著书的目的,即

“在中国,'礼’之于'乐’,犹如阴之于阳,两者密不可分。而且,'礼’同时还是中国政治的核心因素。因此,透过本书的考察,我们或许可以凭借'乐’ 的论点,以它的线索,观察中国古代文化。”

江文也十分注重在历史文献中挖掘“礼乐”文化信息, 以求对具有代表性的学术前沿问题进行比较和印证。譬如,他认为:

“一般而言,在中国古代史中,我们可以简约归纳出代表时代精神的文化特色, 比如说,夏代勤俭,殷代维新,周代礼乐。我们在此仅举周代礼乐制度为例,它绝不是儒者的夸张所致,也不是白纸上装饰门面的绮言妙辞。我们最好还是相信它,而且,我们如果翻过整部中国史, 就知道礼乐制度的成立是事所必至,理所当然。”

依此来看,这也反映出江文也的历史意识,是在对夏商周“礼乐”精神的认知和对“礼乐”历史的考证基础上,所形成“新儒家”式的文化自觉。历史上的儒家,都具有与生俱来的历史使命感, 20世纪的“新儒家”们亦不例外。他们以历史的视角关注“礼乐”,以儒家的情怀缀合古今。可以说,江文也是20世纪40年代,为数不多的且能够主动去关注和探索夏商周“礼乐”文化历史的作曲家。

总之,在 20 世纪的“新儒家”们看来,我国今后的必由之路,就是返本开新的儒家文化之路。返本,就是在历史中认识中国“礼乐”文化的来龙去脉,且将“民族性”植入于我们的文化信仰,从而形成每一位文化人的文化自觉;开新,就是在“会通”他学中给予传统文化顺应时代的诠释,且将“民族性”引入于世界多元的思想潮流中,从而使传统儒家的“礼乐”文化精神张显出更具有独特的魅力。本文以为,“礼乐”是中国学术思想中所特有的文化概念,其涵盖了中华民族以“和为贵”(其中也包含了“多元”文化的聚合性)、“和而不同”(其中包含了“多元”文化的丰富性)的文化态度,也涵盖了“会通”他学,且将异域文化“和”而化之为“礼乐”文化精神象征的文化历史建设的全过程。

① 参见杨儒宾译,江文也著, 《孔子的乐论》,第 3 页, 2008 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② 参见杨儒宾译,江文也著, 《孔子的乐论》,第 3 页, 2008 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③ 参见杨儒宾译,江文也著, 《孔子的乐论》第 47 页, 2008 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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