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城市的隐秩序——市场如何塑造城市》

一本适于所有规划师的入门读物

《城市的隐秩序——市场如何塑造城市》

序

赵燕菁

我很少写书评，更没有给别人的书作过序。这次破个例，原因也很简单，这是一本好书！

写城市经济的书不少，但很少有适合城市规划师阅读的，以至于每次在给学生推荐相关阅读时，都让我非常为难。作为一个工程学科，经济学是城市规划领域的弱项，虽然在实践中遇到大量经济问题，但却没有可以用于处理甚至理解这些问题的工具。学校里这方面的教材大多是从经济地理延伸而来，或者干脆就是直接照搬经济学。城市规划亟需的是处理城市经济问题的能力，但我们的教科书却把这一问题替换成了城市经济“学”问题、城市地理“学”问题。

作为一个城市规划的深度实践者，我本人从这两个领域汲取了大量知识，但也使我意识到，这些所谓的城市经济学教科书与规划实践相距甚远。在这些充斥着公式、模型、数表的教科书中，不仅无法解释城市规划的具体问题，比如容积率规划、城市审批制度、建设指标编制等；有些甚至是根本性的误导，比如政府角色、土地制度、公共产品等；还有些直接回避讨论重要问题，比如城市竞争、城市形成和城市分工等——而这些问题几乎是规划师们天天都会遇到的。城市经济学知识的贫乏导致城市规划在处理城市经济问题时完全处于自由漂流的状态。

《城市的隐秩序》正好是系统性填补城市规划经济问题的一本书。从城市经济角度研究规划问题的文章不少，我本人也写了不少这方面的文章，但称得上“系统性”的却不多。进入大学后，我曾几次想亲手为城市规划量身订造一本真正从规划师视角理解和处理城市经济问题的教科书，但最后都放弃了。因为你在思考具体经济问题上可能有很多亮点甚至突破，但把这些亮点和突破串联成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难度就上升了一个维度。这本书的优点正在于此。也正是由于其系统性，使得其知识能够与城市规划体系形成对称的映射，从而将城市经济问题纳入城市规划教学。

同那些致力于用经济学现成理论“套路”规划问题的著作不同，《城市的隐秩序》完全是站在规划师的立场上，思考城市规划问题背后的经济含义。正如本书开篇提到的“融合的两种城市视角”所言，它的目的不是为了用经济学这把“锤子”在城市规划中寻找“钉子”，而是为城市规划问题寻找合适的经济工具。它关心的是解决“经济”问题，而不是解决“经济学”问题。这是和大多数“城市经济”类书籍最大的不同。比如，一般城市经济研究都是从“人口”开始，但本书却是从“劳动力”开始。一具体化到劳动力，抽象的经济研究马上就可以具化为交通、住房等具体问题，密度（容积率）、规制的成本问题也就自然引入经济的视角，传统的“城市规划问题”也就被自然转换为“经济问题”。

我从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调到厦门规划局不久，就发现基于工程学科的城市规划在规划管理领域存在着巨大的理论“盲区”。为了弥补这个盲区，我开始转向城市制度分析。在同济的一次讲座中，我提出了城市存在一个隐秩序，这个“隐秩序”就是城市的制度。对于城市规划而言，无形的“制度设计”和有形的“空间设计”具有同等甚至更主要的作用。这一概念以“城市的制度原型”为题发表在2009年《城市规划》。尽管我使用的隐秩序（Hide Order）英文翻译和本书的隐秩序（Order without Design）不同，但目的都一样，就是发现那些塑造了城市秩序的市场力量。

这本书的优点还在于它是一本适于所有规划师的入门读物。无论你懂不懂经济学，只要你懂城市规划就可以轻松地阅读，你需要的只是对经济问题的一点兴趣。但也毋庸讳言，本书在理解城市的深层机理上仍然有待发掘。例如，在城市形成的机制上，一直是经济学的短板，由于不能兼容规模经济，城市公共服务、城市间竞争、单中心向多中心的演化、新区与旧区的关系等中国城市规划中常见的问题，在本书并没有得到足够深入的讨论。此外，在土地金融、户籍制度、税收制度等中西方存在巨大差异的领域，本书也涉及不多。而这些都是城市的基础制度。

《城市的隐秩序》代表了西方国家城市规划研究经济问题的最新进展，这也为中国规划的理论提供了一个可供超越的标杆。和世界所有曾经经历过现象级城市扩张的经济一样，中国一定会伴生伟大的城市规划思想，在中国城市经济问题的研究方面，中国规划师近年来的实践和理论在深度上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西方的同行，中国城市规划缺少的是正是本书所具有的系统化、理论化的努力。中国经验要成为世界经验，听上去还很遥远，实际上就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近年来，曾经风光无两的城市规划突然深陷困境。其中一个突出的现象，就是2022年几乎所有规划学科高考录取分数线都出现了出人意料的暴跌。表面上是“国土空间规划”把城市规划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深层里却是城市化结束时城市规划没能同步完成学科转型。在一个以存量为主的世界里，理解和发现城市的隐秩序，对处理城市规划问题变得比以往更重要。也正因如此，《城市的隐秩序》一书的出版正逢其时——它不仅应该是在校学生的必修课，那些正在被存量规划问题苦恼的规划师，都应该人手一册。当城市规划进入存量规划这一未知的蓝海，没有哪个学术大咖可以充任学科的领航员，所有规划师都要在辽阔无垠的惊涛骇浪中漂流。作为一本西方世界少有的把中国最新城市问题一并纳入分析研究的书籍，《城市的隐秩序》就是一张在这片蓝海中可用的海图。

最后，再次推荐本书给所有对城市经济问题感兴趣的规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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