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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

 焦丹华 2023-01-09 发布于河南

   有人问我:“”假如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回到过去?”“不愿意。”我不假思索、面带微笑、眼神坚定的轻声回答。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光,这个答案在心里已很多年,与此时的明媚春光、花朵绽放都无关。

时光机器是没有温度的,每一次抚摸童年,都如手心扎进了一根柔软的刺,你摸不到它痛的具体位置,但是又清楚的感知着这生生的疼。

麦芒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一根根坚硬的针,我手里拿着金黄的麦穗,灼热的太阳下不敢太过用力,好像一碰它就会碎到麦田里,捡拾不起。母亲的汗水透过麦芒的缝隙一滴一滴的落下,她丝毫没有察觉。

这是我对她最初的记忆。

翻滚的麦浪刚刚收割完,地里掉下的麦穗要一个一个的捡起,贫穷不允许我们浪费掉一粒粮食。

我是没有童年的。

父亲常年外出打工,每次回来都是在深夜,他用坚硬的胡渣亲醒我,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我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如逃难回来一样,衣衫褴褛,满脸温柔。

母亲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她的焦虑和崩溃常常像一根紧的不能再紧的纤细钢丝,碰触之后的歇斯底里是一场难熬的灾难,听到她的哭声恐惧会在黑夜里无边的蔓延,而我束手无策,像一条即将翻的船只,寻不到岸。

那时候,我多想,我有一把打开幸福之门的钥匙,如果可以,我愿倾其所有,只为看到母亲的笑容,可是,我好像一无所有。

于是,我开始做梦,梦里什么都有,开始幻想,幻想到一定境界的时候,会有片刻的真实感让愉悦达到顶峰。

当别人都不能理解吸毒上瘾是怎么的感觉时,我在心里悄悄的想,也许儿时的幻想就是那种感觉。恐惧害怕时,我就早早的爬上床,闭着眼睛,进入另一个世界,我没有睡着,可是闭上眼睛之后,一起都美好了起来。

长大后,每当难过,我就开始看书,在别人的故事里做一回主人翁,哭和笑都在心里,等到故事结束了,自己也就愈合了。

贫穷覆盖了童年的色彩,无法重新涂抹。

棉花长起来的时候,暑假来临了,我不能睡懒觉,母亲下地给棉花捉虫子,修剪多余的枝叉,我得早早起来照顾弟弟妹妹,要把母亲放在锅里的饭煮熟。

贫穷可以轻易夺走一个女人的温柔,这是我在母亲的身上看到的结果。

我从来不敢犟嘴,虽然她从不曾打我;我从来不说我要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们很穷;我从来都不喜欢发脾气的她、骂人的她,可是我从不开口表达......她说对就是对,她说错就是错,不曾狡辩,也从未认同。

夏天的一个早晨,她把馒头做好放在案板上,叫醒了我,让我放在锅里蒸熟,自己下地干活了,迷迷糊糊中我又睡了过去,当我大汗淋漓的惊醒,做好的馒头变成了一块透着密密麻麻小孔的怪物,还有半拃就垂到地面了,我吓的哇的一声哭了,然后飞快的跑去地里找她,我很害怕她会发脾气,可是我知道,我只有去找她,别无选择。

走到半路遇到回来吃饭的她,很意外,她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说话,回家重新整理了面团,烧火做饭,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话。也许她看到我的眼泪不忍再动怒,也许绝望让她已没有力气再歇斯底里。烧火的时候,她愣了很久,眼睛干干的,没有泪,也没有光。

我怕她,更爱她,可是我不记得她抚摸我的感觉,我爱她,看到她哭泣的时候,我会难过,那种无力又无助的感觉让我过早的懂得了什么是坚强。别人说我弱不禁风的时候,我从未多言,因为我很清楚,我何曾软弱过。

她给棉花打农药,我和弟弟负责提水,二十五公斤的塑料桶,我和弟弟抬着,到如今依旧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当初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抬的动要抬,抬不动也要抬,同样没有选择。

二八带大梁的自行车,我能前面带着妹妹后面带着弟弟,弟弟手里提着给父母送的饭——忘记放盐的一桶面条。我清楚的记得爸爸大口大口的吃着我做的面条,眼泪泛着泪花。直夸他的乖女儿做的饭真好吃,母亲在对面坐着,冷静而疲惫的眼神里挤出一丝微笑。

大字不识的她发现我见到个纸片就走不动的时候,开始带着我串门借书,也会带我去镇上的书店买书,回来的路上,她有点累,不想骑车了,她推着我,我看着书,遇见熟人,她爽朗的打着招呼,声音里没有半点疲惫的踪影,我抬起头,落日的余辉里,她破旧的衣衫上露出了好几个线头。

我认为她不爱漂亮衣服,就像她认为我不会难过一样,我们从不交流。

她带我淌过小河的时候,从来不牵我的手,我惊恐的站在没过膝盖的河中央,瑟瑟发抖,一言不发,直到听到她的催促,心跳淹没了流水声,硬着头皮往前走,我开始耳鸣。

闲暇时节,她不忙了,也会打扮我,一块白布,一块水红色的料子,在她的手里,半天时间,就变成一套背带裙,白色上衣,水红裙子,背带上还有一朵朵小花,到了学校,同学们羡慕不已,老师们也来围观了,那个时候我害羞且愉快,记忆中太多的苦涩,那一点甜美,像是一朵不败的莲花,犹如风清月明的夜晚,晚安后的好梦。

缺少物质,精神就显得尤为不重要,所以没有人懂得我的隐忍与坚强,我的快乐和悲伤,我迫切的想要长大的愿望。

慢慢长大,慢慢的生活开始好了起来,父亲在家的日子更少了,我想念他在我膝盖疼的时候来回的抚摸直到我睡着的宽大手掌,我想念他硬渣渣的胡子逗的我咯咯笑,我想念他说,我是他的眼珠子,我想念站在他的腿上爬到他的肩头他把我举高的惊险和快乐,那是真的可以任意让声音攀登到高处的快乐......

我不说,我想他,因为他要打工挣钱,想他不是让他回来的理由。

当别人都幻想自己是公主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变成超人,换句话说,我希望自己长大之后变成特别厉害的人物, 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修好村后的那座小桥,那座破败、斑驳、危险,但是人人都每天经过的小桥。从未告诉别人我这个愿望,它像一个秘密一样藏着我的心里,每次路过,我都盘算一次该把它设计成什么模样。

我还未长大,贫穷就渐渐的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泥泞的乡间小路铺上了柏油,两旁种上了高大的桐树,三月的春天,桐花盛放,淡紫色的花朵,香甜的味道,弥漫整个乡间,童年心心念念要离开的地方开始变的美丽,有点让人措手不及。

小桥没有等到我长大,政府给修了,变宽了,也变好看了,上师范的第一年回家,我惊喜在桥上走了好几遍,我很开心,可是,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是面对着夕阳站了一会儿,高大的柳树还未见沧桑,我已是少女的模样。

也是那一年,家里老屋终于推倒了,忙忙碌碌的一群人给我们盖房子,父母脸上的笑容像那个暑假路边到处盛放的野花,灿烂多彩,我时常听到他们边干活边哈哈大笑的样子, 陌生而又温暖。

玉米快没过膝盖了,杂草肆意生长,父母没有时间下地干活,我和弟弟主动要求去除草,我拿不动大的锄头,母亲趁着晚上有时间跑遍了整个村庄,借了两把小锄,次日,我和弟弟兴致勃勃的下地干活了,晚上回来,父亲心疼的借着灯光给我们挑破满手的血泡,我嗷嗷叫的几户人家都以为我挨打了呢。

那年中秋快乐而又难忘,我们住进了宽敞的楼房,灯火通明的夜晚,母亲忙前忙后的摆贡品上香祭月,一家人快乐的吃饭,我记得父亲还专门买了一瓶红酒,很甜。家里的猪可能是闻见了香味,从猪圈里跳了出来,衔着一个月饼就跑,父亲拿着木棍满院子追猪,终于从猪的嘴里抢回了那块月饼,母亲不舍得扔掉,用水冲洗后削去了猪咬过的部分,弟弟妹妹都嫌弃不吃,抵不过甜食的诱惑,我吃了一块,为此他们笑话了我好多年。

之后几年,父母的争吵好像越来越少了。我们兄妹三人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离开了家。

长大后,特别是有了我女儿之后,母亲的笑容变多了,她开始喜欢找我聊天,家长里短,声音温润且从容。我是从什么时候跟她撒娇呢,有点记不起来了,生病的时候躺在她的怀里哼哼唧唧,不想吃饭的时候,任凭她端着碗追着我,我非要在客厅里转几圈再吃。女儿在旁边嫌弃的喊我妈宝女,而她哈哈大笑。她终于用她的温柔剥去了我心中的软刺,不疼了。

父亲的脾气见长了,小时候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满脸笑容的男人,开始变成了抬杠的倔老头。母亲说他能挣钱了,翅膀硬了,不是当年在地里干活那个手下败将了。

时光仿佛从未改变,四季如约而至,从未让哪个季节觉得偏袒,一帧又一帧的美丽像一张近似无瑕的纪录片。

但是,时光又是如此的神奇,三十年,见证了,河东,河西。

是的,我不愿意时光倒流回去,我不想再让贫穷占据生活的制高点,我不想看到荒芜的冬季,人们渴望物质的眼,我不想再回到泥泞的小路上,挣扎着向前,我不想再经历小型脱粒机蹦出的麦粒毫不客气的一次又一次打到我的脸......

我的成长见证了这个伟大的时代,过往如一叶轻快的小舟载着淡淡的乡愁偶尔划过心头,酸涩着中透着心安,记忆早已酿成了一坛醇香的老酒,裁一缕村后河边柳树下噙满芳香的清风便是最好的下酒菜,谁能拒绝这个大时代给的安全感?

我没有遗憾,我珍惜眼前,任时光如河水安静的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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