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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辛亥革命的果实被袁世凯摘去。一直蒙在鼓里的陈其美对袁世凯还抱着天真的希望，幻想通过实业救国来达到“天下大治”。直到1913年3月20日上海车站的检声响起，宋教仁的“政党政治”倾刻间化为泡影，陈其美的实业救国的理想也连同宋教仁的“议会道路”一起付之东流了。陈其美大梦初醒，他先任上海讨袁军总司令，操戈伐袁；后又落难日本，成为中华革命党的“柱石”，屡起屡仆，志不少衰。陈其美的频繁反袁活动，使他“名闻海内”，袁对其恨入骨髓，“欲拔之而后快”。于是，袁阁幕帐中的暗杀陈其美的计划便悄悄出笼了。“宋案”冤痛未伸，“陈案”又捐国躯。陈其美的死，对革命党人既是一大损失，也是一种鞭策。正可谓“成仁取义，俯仰无愧天下”了。  陈其美在民国初年，曾被袁世觊视为革命党内“虽认花色，却亦不乏困兽之勇”的“上宾”。随着时局的演变，他又被袁列为“宋之同僚，孙之死党”。他盛为袁世凯“非拔之而不成素志之愿”的危险人物。可以说，陈其美被袁派人密杀，是民初政局发展的必然结果。 陈其美，字英士，号无为,籍贯浙江湖州学府，为当地“圣门狷者之流”，几代为商。他自幼习商，余暇便“遍览报章史籍”，通晓天下大事，关注“世局之演变”。陈其美从小目睹清王朝的腐败无能，极为愤慨。常言：清廷失效，须人民自图振作，廿年后方能重振国威，以洗雪国耻。后他受其兄陈其采的影响，决心操习西学，振兴实业，以求变法维新。反省自身，觉得自己身居石门，习商十余载，见闻孤陋，天地狭窄，难以施展政治上的抱负。1903年春，他便毅然辞商东行，来到了领中国风气之先的上海。 “商贾徵逐利，何补国家危亡!”陈其美到上海后，日益不满于自己的现状，决心筹款东渡“扶桑”，以求“治国医邦之方”。1906年夏，陈其美在兄陈其采的帮助下，偕同徐锷、谢持等，自黄浦同舟起航，驶往日本。他的负笈东瀛，是其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在日本留学期间，陈其美就读于东京警监学校，熟读警察法律。他在东京多与革命志士交往，思想日益倾向革命。此时，国内正值清政府立宪，他为了揭露清政府的立宪骗局，决心追随吴樾,以投身于反清革命之洪流。 1906年冬，陈其美加入了反清资产阶级革命组织同盟会。此后，他“遍交俊杰谋国之士”，自觉地投入反清革命运动之中。每念及国事，其莫不痛心疾首，且如履薄冰，何敢安枕饱餐。1908年春，陈其美便肩负反清排满的重任，踏上归国之途。  当时的国内，依然乌云笼罩，清政府大肆捕杀革命党人，残酷镇压革命党发动的反清起义。这年冬季，光绪、慈禧相继归命黄泉，四岁的溥仪继位。陈其美利用此时机，积极筹备在家乡浙江的起义活动。后因泄密，起义失败。随后，陈其美又打入上海帮会组织——青红帮，并成为帮会头目。他积极发展帮会员，使其成为反清排满的革命组织，“以黑暗之境，导入光明，取名共进”，以志反清革命。此时，为配合革命形势的发展，鼓吹共和，陈其美还先后创办了《中国公报》、《民声丛报》和《民立报》等革命刊物，以为反清革命之喉舌。还在上海创办了当时国内唯一一份的英文日报《大陆报》(Chinapress)。1909年，他还邀请式侠霍元甲到沪创办了第一个具有革命军事教育性质的精武体操学校。 辛亥武昌起义前夕，陈其美积极筹建同盟会中部总会，为发动武汉、长江流域的反清起义日夜兼程，冒险筹款联络。武昌起义后，陈其美又立即策划江浙和上海的武装起义。在整个辛亥上海起义期间，陈其美控制的武装有以下几支：一是上海帮会组织——青红帮，它成为陈其美发动上海起义的敢死队；二是精武体操学校的学员；三是由张承槱领导的手工业工人、市民参加的敢死队；四是留日回国的爱国学生武装；五是拥有二千余人的上海政治武装集团——上海商团；六是他与宋教仁、谭人凤等组织的中国国民总会模范体操团。这些武装力量成为上海反清起义的中坚，也是后来亲陈反袁的一支重要武装力量，它是日后袁世凯专制复辟的一个隐患和心病。这也为后来的袁刺陈其美埋下了伏笔。 武昌起义胜利后，陈在上海被众推举为沪军都督。袁世凯对陈其美在沪的军事控制权觊觎已久。1912年3月，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窃夺了辛亥革命的成果，为了尽早解除陈其美的兵权，袁世凯施一毒计，调陈出任唐绍仪内阁的工商总长。陈没上钩，以“沪督经手事未了”，不能“遽行舍南面北”为由，迟迟未就任。此事不能不招致袁对他的猜疑与忌恨。 唐绍仪内阁由袁的嫡系、同盟会及共和党人混合组成，实权由袁世凯控制。出袁世凯意料之外的是，唐对袁并未百依百顺，相反却支持同盟会的政策，这使袁恼羞成怒，便对唐采取逼其下台的“换马术”政策。唐的引咎辞职，使陈其美极为愤慨。他立刻通电袁世凯，问其是何居心。袁也不甘示弱，立即反戈一击，指责陈是“狼心狐腑”，说他“希图淆惑视听，居心实不可测”，要求对陈严拿查办。陈也针锋相对，予以坚决的回击。这是陈其美与袁世凯明争暗斗的第一个回合。 袁对陈施加了重重压力，最后撤销了沪军都督府。对此，陈其美只作了“说理”斗争。这时，陈对袁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卸职后出洋考察实业，以期实现他的通过实业建设来兴国振邦的“百年大计”。这一方面表现了他的美好愿望，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软弱与天真。尽管这一回合的斗争中，以陈其美的失败而告结束。但是，“终仍未消解袁世凯心头之恨”。 在陈其美追随孙中山，热衷于实业救国道路之际，宋教仁于1912年8月25日组成国民党，以责任内阁制和“政党政治”为武器，同袁世凯进行斗争，以图限制、分割袁之权力。招致袁的刻骨忌恨，于是，一场震谅全国的暗杀宋教仁的事件发生了。  宋教仁的鲜血，虽使不少革命党人开始从梦中醒来，看清了袁世凯的狰狞面目。但当时的陈其美，仍倾向于法律解决，对袁表现得过分软弱。直到袁世觊肆无忌惮地擅免赣、粤、皖三省国民党都督，并首先派兵进入江西，激成事变，陈其美才从“法律解决”的妥协的梦中醒来，举兵讨袁，开始武力解决。 二次革命战幕终于拉开。继李烈钧、黄兴之后，陈在沪发布《讨袁宣言》，决心与举国同胞“对国贼共殛之”!陈其美身任讨袁沪军总司令，在沪与袁军一决雌雄。由于南军仓促起事，如上粮饷弹药馈乏，人心浮动，民心不齐，江浙沪的立宪派及经济实力雄厚的资本家反对战争，倾向北方，而外国势力又暗中支持袁军，使二次革命很快以南方的失败而告终。这样，陈与袁第二回合的争斗又以陈的失败而收场了。 二次革命失败后，陈其美“恒终夜百寐，渊渊以思”，发誓要“惟尽瘁死”。不杀袁贼誓不为人。1913年11月，陈东渡日本，参加孙中山的重组党务活动。积极筹建新党。中华革命党就在此时应运诞生了。为了发动三次革命，陈其美积极总结二次革命的惨痛教训，认为虽是“前车已覆，来轸方道”；但“亡羊补牢，时犹未晚”。陈其美在革命遭挫，党人意志多衰退之时，坚毅不挠，奔走尽力，成为反袁专制斗争的中华革命党的坚强柱石。他追随孙中山，重新高扬武力讨袁的旗帜，策动了多次武装起义。 中华革命党在江浙一带的起义接连受挫失败，于是，陈其美于19l5年2月由日本毅然返沪，主持讨袁军事。他回沪后。处境十分困难。作为“乱党”分子，他的举动时时受到监视。联络半年，讨袁活动没大进展，但其志终不改。 1915年，袁世凯不惜出卖主权，与日本签定了卖国的“二十一条”。尔后，又积极策划复辟帝制。随着帝制活动的加紧进行，袁也日益视陈其美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置之于死地。袁先是用重金50万两收买他，陈未中计。接着，陈其美亲自筹划刺杀袁在沪的镇守使郑汝成，以此作为对袁用重金收买的“回报”。郑汝成在沪遇刺之际，也即“洪宪帝制”紧锣密鼓登台之时。袁在北京接到郑被刺电讯时，极为震怖，“辍食终日”。逾时之机，转瞬即失。袁在东南半壁的形势，尽入中华革命党手中。袁对陈则越发“指痛”，恨入骨髓。 陈其美在上海继续苦心策动反袁起义。1916年4月，他计划北洋驻沪海陆军同时举事，结果因准备不周而未成其事。接着，他又派杨虎赴江阴发难，谋攻江南制造局。同时，陈派夏尔屿奔走浙江省，酝酿起义，后因事泄未果。 陈其美并没有气馁，他继续筹划再度起事，然却由于经费拮据。这一情形被袁世凯的爪牙探知，于是，便乘机设下了暗杀陈其美的毒计。 陈其美积极进行反袁活动，早就引起袁的切齿仇恨。袁世凯为了拔掉陈其美这颗“扎于沪浙之肉痦”，多次悬重赏募人暗杀陈其美，当袁的爪牙探知陈其美反袁经费拮据困竭后，袁党分子许国霖、程子安等便暗承上命，设下了一个毒杀陈其美的圈套。  许国霖、程子安等假设一个鸿丰煤矿公司，利用革命党内的叛徒李海秋对陈其美递话：鸿丰煤矿公司准备将一块矿地典押给日本商人，如果陈其美能从中斡旋介绍，事成后可把押矿借款的十分之四作为他的回扣。陈正苦于无法筹集反袁活动经费，又不了解李海秋的底细，未经仔细思考，便仓促答应此事，满心欢悦希望以此能“成事有望”。于是，他便天真地同李海秋约定：于1916年5月18日同鸿丰公司“办事人员”带合同底稿，偕同签字画押。不料，却正中袁党爪牙许国霖等之下怀。 是日下午，陈其美乘坐一辆黄包车，从渔阳里来到法租界萨坡赛路(今上海淡水路)十四号公寓。李海秋和鸿丰公司的“办事人员”，也按时赶来。陈在客厅内与来者一一寒暄。大家刚刚坐定，李海秋便忽然站起，说他忘记把合同底稿带来，要亲自动身去取，说着拔脚就往外走。李刚刚出门，门外突然闯进两名凶手，拔出勃朗宁手枪便朝陈其美猛烈射击，陈头部连中数枪，倒在血泊中，顿时殒命。中华革命党人丁景梁、吴中信、萧纫秋、余建光、曹叔实等人在室外闻枪声，急忙闯进客厅，两凶手不由分说，举枪狂击，丁景粱、曹叔实受伤。凶手则一边放枪，一边外逃。 “陈案”发后，凶手来时所乘坐的汽车司机立即到法租界巡捕旁报告。巡捕房迅即派出巡捕和侦探，迅逮捕获了许国霖、宿振芳。法巡捕房立即组织立案、审讯和线索侦察活动。经查明，凶手系袁世凯密令张宗昌所派的密探，主要凶手为程子安、朱光明等，两人召集刺客，设计暗杀了陈其美。 许国霖在法公廨供认，他受朱光明指使，为袁世凯办事，赏格高达十三万，其目的是“先办政府最忌之陈先生”。他还供认，“介绍见陈者可得三万元”。于是，他便吩咐与陈其美相识已久的王介凡、李海秋等，探知了陈其美的活动规律及地址。宿振芳在法巡捕房两次供认，程子安奉张宗昌之命，设法暗杀陈先生。 经过法庭调查和审讯，许、宿还具体交代了暗杀陈其美之前的种种准备工作及他们各自所分配到的任务：许国霖、程子安在沪假设鸿丰煤矿公司，与日商中日实业公司商议押矿借款事，日商请担保人，由王介凡转告李海秋与陈其美联络。请陈出面任担保人。陈同意后，王介凡定于5月18日在萨坡赛路14号当面签字，乘机进行暗杀。杜福生租赁汽车、马车，预备脱逃。是日，由程安子招来的王殿章、任子广、王润甫和张宗昌在沪代表王甫庭等人各持手枪、石灰包，分布于路上，与陈见面后，由李海秋下令开枪射击。宿振芳在弄堂口望风。陈其美暗杀案的见证人及其有关人员证实许国霖和宿振芳的供词同事实相符。 纸包不住火。案情的真相日益明显，但上海地方检察厅对许国霖、宿振芳的审讯，则完全歪曲了事实。在上海地方检察厅上，许、宿推翻了公廨稻法巡捕房的供词。许只承认知情，不承认实施，并诬称陈其美被杀，完全为“党务关系，以党杀党”。宿振芳也称巡捕房严刑逼供，他实不知情。这实际上是在推卸责任。 上海地方审判厅则也为“陈案”幕后指使者袁世凯开脱责任，极力掩盖事实的真相，只字不提许、宿的招供，对案情有力的确凿证据则全部隐瞒。这样，实际上就抹煞了案情真相。由于上海地方审判厅的前怕狼后怕虎，结果案情被扭曲变形了。审判厅终审定论为：许国霖“教唆”程子安等暗杀，判处许死刑；宿振芳望风，“属于消极行为”，判处一等有期徒刑15年。江苏高等审判厅复审后，以许国霖“虽系同谋，究非主动”为由，竟宽免其死刑，改判无期徒刑。该案谁是“主动”，江苏高等审判厅当然不会进行彻底追究了。因为只要一查，就会顺藤摸瓜到袁世凯的头上。就这样，一场血案便悄悄地销声匿迹了。  陈其美的遇刺，最终实现了他自己的“以身殉国”的誓言。生前他常对党人说： “挽近以来，贤者皆自爱其死，以故众人效之，相率而趋于偷。今吾将以身殉国，一矫苟且之习，且以刷党人重死之辱也”。二次革命以来，陈目睹有些党人变节求荣，有些党人志颓怯懦，对革命前途丧失信心，心中悲愤异常。自1915年从日本返回国后，陈其美便下定了为反袁专制独裁而献身的决心。 陈其美在沪遇刺的噩耗传出，孙中山、黄兴及海内外党人、爱国志士皆同声痛哭。他们一致彰贺陈为国捐躯的大无畏精神，愤怒声讨袁世凯倒行逆施的血腥罪恶。 5月20日，孙中山致书黄兴，称颂陈其美“忠于革命主义，任事勇锐，百折不回，为民党不可多得之人”，并对陈的被害，表示“无穷悲愤”。孙中山在《祭陈其美文》中，实事求是地评价了陈其美在反清、反袁斗争中所立下的“昭然功绩”： 生为人桀，死为鬼雄，唯殇于国，始与天通。 亡清季年，呼号奔走，濒死者三，终督沪右。 东南半壁，君实锁钥，转输不匮，敌胥以挫。 孤怀远识，洞烛奸宄，好爵之縻，避之若浼。 贼恶既淫，更张义师，奔虽云殿，自讼责辞。 毖后惩前，文厉主张，彼慕文者，缪诋为狂。 君独契文，谓固可救，百折不挠，以明所守。 疾疢弥年，未尝逸暇，我志郁伊，赖君实写。 君总群豪，与贼奋搏，百怪张牙，图君益竭。 七十万金，头颅如许，自有史来，莫之或匹。 在陈其美遇难的半月以后，即19l6年6月6日，众叛亲离的袁世凯便在举国人民的声讨中忧惧瞑目，归命黄泉了。 对于陈其美的被害，黄兴称其为被“奸人所戕，旧同志健者又弱一个”，这对于共和未固的革命事业，可谓“遽失长城”，其哀大焉。许多革命团体致陈其美挽联说： “为共和而遽罹凶谋，其目不瞑；拚生命以再造民国，魂犹有灵。”他们一致揭露袁世凯“一手遮天瞒天相，英士虽死犹有生。”寄身海外的华侨和爱国留学生则愤慨表示，要誓歼国贼袁世凯，竭能翦凶报英魂。 陈其美死后，遗体寄存于上海，未及时安葬。袁世凯死后，孙中山请以国葬，未能实现。直到1917年5月12日，陈其美丧葬事务于沪法租界转苏州集义公所开吊，吊唁者有唐绍仪、谭人凤、章太炎、胡汉民等等，孙中山亲诣吊奠，社会各界祭者达万余人。5月18日，灵柩由沪运回湖州原籍。陈其美的墓地由其家属选为湖州城南碧浪湖畔的蚬山。蚬山古为风景胜地。碧浪潮波平如镜，一派江南水乡的旖旎风光。 陈其美的一生，是革命者战斗的一生。他青年革命，为同盟会的“狂客”和中坚。继而肇建共和，热衷于“实亚建设”和“法律合治”。他弃笔投戎，抛商革命，正是“横刀向天哭，挟颅搏生命”的坚强的共和战士。尽管他对袁世凯曾抱有天真的“少女般的幻想”，但一旦觉醒，便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反袁独裁的斗争之中。正如胡汉民所说的：“陈公其死虽哀，其志则久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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