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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政 | 医学博士自己动手救治危重父亲

 大河文学 2023-01-11 发布于河南

   

 天塌了父亲突发脑出血

那一天,那一刻,总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记得爷爷和妈妈都警告过,父亲有高血压遗传史,再加上常年工作繁忙,时常加班熬夜,这样一来,父亲的危险警报几乎天天响起。我常年在国外,不是很了解具体情况,但还是经常被妈妈告知“他有高血压心脏病遗传史,万一哪天倒下了,咱们可都得有思想准备”之类的话。其实,一开始自己真的没怎么在意,觉得那一天还早。可是,就是在今天下午,2019 年 2 月8 日大年初四的下午 2 点左右,父亲说他头疼,然后,就这么突然不省人事!

妈妈给进行了针灸,可是还是挡不住高血压脑溢血的爆发。伴随着喷射性呕吐,父亲终于没有再爬起来!姑妈叫来了 120 救护车,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上救护车。我就那样手足无措,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120 的工作人员用皮带把父亲固定在担架上,然后让我签字后送往医院。

难道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吗!这可是春节啊,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是现在?我心中那个伟岸的身躯,那个叱咤风云的人,那个永远爱我的人,难道就这么不由分说地倒下了…...

后来,在医院做了 CT,确诊为左侧颞叶脑出血48毫升左右。唉!没想到,我看了这么多年 CT 片子,这一次竟然轮到了自己的家人。要知道,即便是5毫升也是致命的。虽然见得片子多了,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心里瞬间压着一块大石头。我知道,这次出血很清晰是在语言区和控制右侧运动的神经区域,这就意味着父亲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主任建议立即手术,开颅!其实,自己也曾参与过此类手术,深知手术的风险,即便勉强保住性命,也可能从此卧床不起,病人和家属也往往在心里上会受到沉重的打击而一蹶不振。

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舅舅开着车,风驰电掣般地去田王接爷爷来诊断病情。我除了办手续,各种签字,就是联系各大医院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联系病床和医生。

可我分明忽视了一些东西,最终安排在普通病房住下后,妈妈面色凝重,悄悄把我叫到一边,告诉我说,其实父亲早就有言在先,如若自己有那么一天出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要给他全身插上管子,被人当猴看,最终可能常年卧床,然后就这么在没有尊严中度日如年。是啊,急诊室的护士焦急地告诉我,父亲不愿插导尿管,不愿换病号服,更不愿事先剃掉头发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开颅手术。

是啊,我自己都知道,那种把自己放在床板上,随时等待着挨一刀的心情,那是多么卑微,多么无助。还不等我多想,医生就已经给父亲下了两次病危通知,让我也想办法联系 ICU,督促我尽快拿定主意做手术。

这些医院的操作流程,我是多么熟悉,这一天,竟然都让我自己逐一过了一遍!我记得自己曾在 Monday morning 里面看过一集,急诊室医生自己的孩子被捅了一刀送来医院。那种心情,那种自己心坎被扎了一刀的感觉。

看着病床上的父亲,想想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精神支柱和坚强的后盾,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当下,他竟然不省人事,就那么挣扎着被按在病床上,插上各种管子,向体内注射着各种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是生是死,是否手术之类的事情,甚至自己的未来命运就这么突兀地交在了儿子手上。

大牢里的喜来乐说过,果然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想早上还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父亲,到下午怎么就报了病危呢?他做错了什么,前一天,为了要招待他家亲戚,他废寝忘食地在厨房忙碌,早上六点就叫我起来等着接待客人。可是,过了一点,也没有一个亲戚到访。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霎时,悲从心起。一切都晚了,人生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眼下的父亲就那么真实的陷入昏迷,时醒时睡。

后来,心急如焚的爷爷被舅舅搀扶着进来,迅速检查了父亲的穴位和体征,坚定地断言:不需要手术,可以采取针灸抢救性治疗。这点和我的意见不谋而合。爷爷那种神一般的存在感再次让我感觉到雪中送炭般的安全感,后来,在其他人都持反对意见的情况下,我和母亲还是坚持出院回家。我们强烈要求医生拔掉针头,将父亲接回家里。记得临离开医院之前,姗姗来迟的姑妈对我说:田天,你已经学成,中西医精通,这一次,你爸爸的命就交在你手上了!

唉!其实,学了这么多年,自认为在神经内科和中医针灸方面也算是个专家了,可偏偏就是轮到自己家人,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时候,大脑就成了一片空白,似乎我把以前学习到的知识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忘记了在国外学的一切,忘记了身上的穴位,甚至不敢想象以后的生活变化。

回家后,父亲执意要自行小便,我和舅舅搀扶着他。其实,我已经分明看到父亲已经连自行起床都困难了,右臂和右腿无力,即便勉强站起来,自己连拖鞋也穿不上了。他踉跄着走上几步就会大汗淋漓,头也是左右摇摆,难以真正直立起来。我知道,这就是脑溢血后遗症,很显然,并发症也开始一个个显现出来,接下来也可能更糟,也许,他再也站不起来,也许,他可能因为任何一个不可控的原因而永远离开我。我不敢再往下想,不敢想象父亲常年卧床或离开我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知道,他是一个倔强的人,所有事情都靠自己解决,更不用说基本生活这种事情。他不愿意剃发,不愿意住院,不愿意手术,更不愿意丢了面子又丢了尊严。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或者说,应该每个人都是这样吧。怕别人把自己当成病人,更怕自己都不得不把自己当成病人!俗话说得好,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啊!像妈妈说的那样,还是家里好,在家里总是比在医院强,大家帮扶着照顾一下总比一直在医院里,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成为一个病人。

现在已经是夜里四点多了,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希望这都是梦,都是幻觉,只要梦醒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父亲早上会叫我起床,或者,是更早以前,父亲叫我起床上学,晚上还会和我一起打打游戏,一起看球赛,一起…...可是,他现在就那么面目狰狞地躺在那里,听不懂任何言语,更听不到我的心声。有时候,太真实的事情更让自己伤心,也更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其实,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本来以为自己也足够坚强了,可是,今天还是难以控制。我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掷地有声地告诉他:爸爸,你有儿子呢!这句话也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我想,也应该是他这一生最骄傲的事情吧。我觉得,自己的成长还算是没有给他丢脸。特别是在日本的这十年,自己也算是比较努力,进入名牌院校,拿日本政府颁发的全额奖学金,获得8项国际专利,成为2019年首批日本政府引进的国家高科技人才,中国中医药科学院、世界中医药联合会的常务理事,等等,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了值得父亲骄傲的成绩,或许除了成家生子的事情以外,其他事情也还都比较良好。想想这十年来,没有好好和家人度过一个春节,每次不是不在国内就是赶不上除夕,也不知道爸妈以前除夕夜是怎么过的?本来今年好不容易可以从除夕到正月十五都宅在家里,可怎想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赶上了这不测风云。

还好有外公,耄耋之年的他精通针灸,治愈了数不清的疑难杂症。还好自己懂医,还好发现及时,或许事情不会太糟糕,或许真的可以化险为夷,或许…...

爸爸,你可不能就这么丢下我啊!儿子这才刚刚有点空余时间陪你左右,还没有好好尽孝啊!古人确实说得没错,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能,我相信一切还都不晚,我也更相信外公的针灸技术,一定能让父亲好起来。  

转眼间,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那半年前的一件件事,一道道坎儿,都还历历在目。其实,医学世家出身的自己,加上十年的神经内科医学背景,面对过太多类似的场景,只是这次轮到了自己。

说实在的,单单是一个脑出血的疾病,并不可怕。可往往给一个家庭带来的,不仅仅是伤痛,更多的则是当人常年卧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日子,远离所有亲朋,远离工作岗位,甚至,时刻想着“久病床前……”,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遥遥无期又有谁能接受!   

   拒绝手术签字 ,我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那段日子,因为我拒绝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包括医院的医生在内,七大姑八大姨都很是反对,认为这样的疾病就该听医院的,就该做手术。从把人带回家的第二天开始,我的电话每天都能被打爆,多是批评和指责的,“你不该胡作非为,拒绝手术!你以为你已经比医院的教授厉害了吗?”“你是不是怕花钱,你这不孝子!”“你太胆大妄为了,为什么不把人送进 ICU?”“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治疗了?!”“你是不是想落我哥财产?”一时间,我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指责声,哭骂声不绝于耳。

面对这样那样的谴责,我只能沉默,我不想解释,我也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的。甚至是对牛弹琴。我太清楚在这种危急情况下,即便选择开颅手术,也无非就是再让父亲遭受一次严重的外伤,到时候落得一个非死即残的下场,或者是常年卧床,吞咽障碍,认知障碍,言语不清之类的后遗症,说不定还要在医院全身插管,住进 ICU 这种地狱之中,就连探望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这样的生活既没有质量,也失去了尊严。那样的生活,即便是活着,也仅仅算得上是还活着而已!其实,我很清楚父亲的脾气,他不愿被人当成病人,不愿住在病房里,旁边的病人都是那样常年卧床,全身插管,就连大小便也只能被按在床上进行的人。最后,就连出门散心都成了痴心妄想。我想,这样的心情,每个人都一样吧,又有谁是愿意常年在医院里居住呢,哪有地方是比自己家里住得安心舒服呢。

对于任何一个医生来说,不管你多么厉害,也不能保证治好任何一种疾病,哪怕只是感冒发烧这样的小毛病,何况这次是脑出血这样的重症。身体这种精密仪器都是上天制造的,一旦坏了还真不好修。坦言说,临床上,脑出血这个病,不管出血多少毫升都是件要命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只能首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在医院,那么大的出血量则会首选开颅手术,这也是医学界公认的处理办法。最终我选择替父亲拒绝手术,也是不希望他再次收到手术的创伤,即便手术成功,苏醒后的他也绝对不会接受自己头上那长长的疤痕。其实,人们常常会陷入自己的误区,认为病了就该住院,就该手术,然后一切按照流程办,反正钱也交了,人最后成什么样也就“听天由命了”,自己心理上过得去也就尽心了。

在我眼中,外公陕西名医吴文凭一直就是一个神医,没有什么他瞧不好的病,可这一次,他的话也让我心凉了半截,“首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同时也想尽一切办法治疗!”

是啊,作为一个医生,都是一心想着怎么救死扶伤,但作为患者也不能强迫医生做到什么程度。就好像以前在电视中经常出现的镜头那样,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后只能无奈地摊开手:“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只要不做手术,扎针、吃中药、康复训练、按摩等等,凡是我学过的一切方法我都一一尝试。我会陪着父亲练习走路,即便看着他摇摇晃晃也要狠心让他锻炼,让他重新练习用自己的手脚,再到练习使用工具,使用筷子吃饭,使用钢笔写字。从初期的卧床到后来的缓步徐行,从哑口无言到只言片语,从腿脚麻木不能久站到一口气爬上十层高楼;甚至徒步登上海拔3000多米的山峰。

其实,那个时候我自己心里真的没底,也不知道父亲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怕随时一个不注意,血压忽高忽低而病情加重,既担心锻炼不足而没有效果,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又担心训练强度太大而导致病情恶化。我不知道,即便最后勉强保住了性命,之后的认知程度是否还能见证儿子今后的发展,如果以后因为高级认知的障碍而不能与我分享今后的辉煌怎么办!

唉……时间都去哪儿了?那段时间,一串串错综复杂的思绪让我焦头烂额。想想身穿少将军装的父亲本是个威风八面的人,是整个家庭乃至整个家族的支柱,是我强大的精神后盾,怎想着,顷刻间,他的生死命运竟然要硬生生地交在我的手上!庆幸的是,医学给了我力量,常年的中西医学习让我并不心慌,冷静的选择。

父亲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硕士研究生学历,醒来时甚至“一”字都不认识,靠着外公精湛的针灸技术,诚心堂小伙伴一字一字的教,发小夫妻三天两头的陪伴,父亲恢复的速度让我日本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的导师也大跌眼镜。到现在,父亲已经重返工作岗位,生活上能够完全自理。绝对算得上是医学上的奇迹,真心庆幸医学给我的力量,真心佩服古人发明的针灸,就这么硬生生的把父亲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

就这样,我陪着父亲慢慢康复。唉……,可能,这也是我这十年来陪伴他最多的时候了吧。

我将整个诊疗过程撰写了《中医治疗高血压案例分析》,递交2022年中国科学家论坛组委会,经过专家评选,最后,获得科技创新优秀发明成果。

我相信,一切还都不晚……,生活依旧充满着阳光和希望!  


作者简介

田政,留日生命医学博士。出生于中医世家,从小跟随外祖父学习中医诊断与治疗20余年先后赴日、德留学,获得日本同志社大学、德国弗莱堡大学双学位。美国哈佛大学及斯坦福大学访问学者,跟随东京大学医学部神经内科主任、哈佛大学医学部神经内科主任井原康夫教授从事神经内科的基础和临床医学研究,以及庆应义塾大学内科学主任米井嘉一教授从事临床医学工作。现任日本文部科学省 (日本国家科学院) 同志社大学生命医学研究院中西医结合诊断与治疗研究组组长。担任日本同志社大学及日本抗衰老医学研究中心、日本糖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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