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歌词唱道:“谁不说咱家乡好”,生于斯,长于斯,对故土乡风的怀念,如陈年之酒,愈久愈醇。虽然我离开家乡已经有 60 多个年头,但故乡的山山水水,房舍田园,父老乡亲的音容笑貌,依然时时在眼前浮现,也常常出现于梦中,说是魂牵梦绕,毫不为过,而且愈老愈甚。
家乡有不平凡的历史 我的家乡二牛所口镇大王家窝堡村距县城 20 公里,距二牛所口 6 公里,是个有着 200 多年历史的村庄。现在虽然是行政村,但在康平县建县之时,却是全县 13 个区的区公所中第五区区公所驻地。《中国地名大辞典》对康平建县历史作了如下记载:“清光绪间置怀德县,设治八家镇。移八家镇分防经历于康家屯,治辽河以西十二社,寻析科尔沁左翼中后二旗南境,前旗东境置康平县,属奉天昌图府。”宣统二年李绍纲、徐芳编纂的《康平乡土志》记述:“全境十二社分为十三区,第五区防所在大王家窝堡,合荣恩、庆丰二社,县西二十五里有小学堂一所。东界第一区(县街德化社),西界第七区(莫力克),南界第八区(罗家屯),北界第三区(太平街)。康平建县之初,全县共十三区,大王家窝堡为其中一区,足见当时村子规模与地理位置之重要,其辖境亦不小。解放战争时期,大王家窝堡作为中共康平委机关驻地达 11 个月之久,称为革命老区当之无愧。解放后编纂的首部县志记载如下:“1946 年 8 月,国民党军队占领康平,县委机关撤离县城,县委领导分片坚持游击斗争,不久撤出到内蒙古奈曼旗。1947 年 3 月,随辽吉一分区主力东进,参加解放康平的战斗,重返康平。是年 5 月县委驻大王家窝堡,1948 年 3 月迁进县城。”县委书记华子扬在此领导全县军民进行武装斗争和土地改革。大王家窝堡是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和红色堡垒。我小时候常听长辈们讲述华子扬等县委领导人的故事。听姨姥爷和爷爷讲,华子扬住在大王家窝堡西前街,时常上街和老乡们唠家常。华子扬手里经常拿个旱烟袋,非常平易近人。1947 年康平解放后,对原来的行政区划作了调整,二牛所口称四区,大王家窝堡为四区辖下之乡。后来裁区,与二牛所口、大莫力克并列为乡。1958 年建二牛所口人民公社,大王家窝堡乡称为管理区,后改称大队。1984 年二牛所口建乡,2000 年撤乡建镇,大王大队改称为大王家窝堡村。家乡有浩然的民族正气 纪念抗日战争胜利 69 年的讲话中说:“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壮阔进程中,形成了伟大的抗战精神,中国人民向世界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给中华民族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它对中国人民的政治压迫、经济掠夺和文化思想的奴役,确实是“倾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占领了东三省,随后把一具政治僵尸——满清的下台皇帝溥仪扶上“皇帝”宝座,充当傀儡,建立了伪“满洲国”。然而,中华民族是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英雄民族,决不允许任何豺狼虎豹在自己的国土上横行肆虐,同样也不容许日本法西斯践踏和蹂躏祖国的大好河山。康平人民和全国人民一道,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一曲又一曲民族正气歌,康平儿女的英雄业绩将永垂抗日史册。其中最著名的有高荫周领导的柳边抗战,二牛大王家的李梅五等八名义勇军为国捐躯。在康平周边乃至东北的抗日战争中,高荫周领导的东北义勇军是一支劲旅。高荫周,字文斌,康平县高家窝堡人,生于 1893 年,1958 年病逝于北京。1930 年,高荫周是东北军事训练委员会步兵组少将组长。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亲笔手谕高荫周为“蒙边宣抚专员”,回家乡组织抗日武装。高荫周回到家乡后,组织成立了“抗日救国义勇军第五军”,拥众二万多人,活动区域达了辽、吉、蒙 20 多个县,期间挫败了内蒙科尔沁王公甘珠尔扎布兄弟叛国投敌的阴谋,歼灭日伪军多人,生俘日寇指挥官松井大佐,威振蒙边。1932 年旧历七月,高荫周率两团人马,由内蒙大蒿子向康平挺进,康平城内日寇闻风丧胆,弃城而逃。义勇军兵不血刃收复康平,建立专员行署,宣布与伪“满洲国”断绝关系,销毁伪国旗,学校废除伪课本,康平人民欢欣鼓舞,拍手称快。在高荫周领导的抗日义勇军中,活跃着以大王家窝堡人为主体的一支抗日队伍,这支队伍的领导人叫李梅五。李梅五是康平大王家窝堡人,为开明绅士,为人很有民族气节。日寇占领东三省,他发誓要与敌人血战到底。他暗中联络有志于抗日的农家子弟,组建了一支抗日队伍。他慨然捐出家资,购买枪支弹药,与日伪军战斗多次,日寇恨之入骨。恰逢高回家乡组织抗日队伍,李梅五便主动与高专员联系,被委任为抗日义勇军第五军区 23 团团长。1932 年 10 月,日寇 16 旅团川原劲部纠集彰武、新民、昌图、辽源等 8 个县的日伪军 7000 余人向康平进犯。高专员率队与敌人展开激战,但终因寡不敌众,高专员下令撤退。高专员夜间行至县东孔家窝堡不幸被俘,康平再次沦陷。就在这次战斗中,李梅五等 8 名义勇军战士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在他们牺牲数十年后,新中国的党史和地方志部门经过认真的走访调查,包括查阅当年的档案资料,对李梅五等牺牲一事作了详实的记述。现将有关记述摘录如下:铁岭地区(当时康平县归铁岭地区管辖)党史研究室编著的《辽北抗日风云》:“驻守大王家窝堡村的独立第八支队 23 团,11 月 17 日与彰武之敌交火,因敌势凶猛,随后敌人占领 23 团团部,先后抓住十余名义勇军官兵,李梅五等八人被敌人杀害。”《康平县志》在《大事记》1932年一节中和《重大兵事纪略》第二节《康平地区的抗日武装斗争》中,对康平的抗日斗争及李梅五等 8 人殉难一事作了说实的记载,摘录如下:“1931 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由沈阳向北疯狂入侵,辽北各县相继沦陷。1932 年 1 月,日军侵占法库,直逼康平,3 月日军侵占康平。康平广大民众在蒙边宣抚专员高荫周的影响和领导下,纷纷组织民众抗日武装,开展抗日救国斗争。1932 年 8 月和 1933 年 4 月,抗日民众义勇军两次收复康平,民众武装抗日斗争坚持两年之久。”“1932 年 11 月 16 日,日军第十六旅团川原劲带领全旅团和彰武、法库、昌图等县伪军六、七千名进犯康平,各路抗日义勇军在三台子、孙屯、沙金台等地阻止日伪军进犯。”“11 月 20 日,八支队二十三团在大王家窝堡和彰武方面的日伪军打响,日伪军来势凶猛……随后日伪军占领二十三团团部,抓走10名义勇军。当日晚,李梅五、孟宪章和连长刘兆芳、刘兆举,班长刘永吉、刘永堂,上等兵张国双等八名官兵在县城北门外被杀害。”这里需要说明两点:其一,史志记载抓走 10 名义勇军,却杀害 8 名抗日义士,将年龄较小的刘兆祥兄弟二人放出,二人侥幸得以生还。其二,铁岭党史办和县志提到的两次收复康平,除了高荫周第一次收复康平,在高荫周被俘后,高的部下第七梯队司令贾明伦,联系吉林一支抗日队伍,司令田霖、英若愚,于 1933 年 4 月 27 日向康平发起进攻,攻占了康平县城,击毙日伪军多人,处决了日寇县参事官南竹治,副指导官日隈巽,这就是二次收复康平。康平人的抗日斗争,极大地震撼了伪“满洲国”,鼓舞了东北人民的抗日斗志,老百姓说“满洲国的国旗黄的面大”(伪满的国旗黄颜色占四分之三),当时说书先生在说书之前,要先说一段高专员、李梅五抗日的故事,表达对抗日英烈的敬仰与哀思。刘永堂是我祖父的堂兄,膝下二子:刘凤文、刘凤刚。我的大伯父刘凤文1947年参加中国共产党,曾任生产队长多年,后任驻校老贫农代表,81 岁去世。二伯父刘凤刚 18 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历经辽沈、平津战役,随后南下一直打到海南岛,转业后安排到广西钦州工作,退休后携二子一女回到康平。刘永吉是我祖父的胞兄,按兄弟排行,刘永堂老大,刘永吉老二,故我称之为二爷。二爷牺牲时年仅 26 岁,二祖母年仅 25 岁。二祖母生有二女。二祖母与二爷感情甚笃,誓不改嫁,含辛茹苦,抚孤成人,老人家 58 岁病逝。李梅五之子李树勋,解放后参加教育工作,先后在方家中学、县重点高中任教,在重点高中退休。李梅五之孙李树勋之子李振学,曾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县文体局党委书记。家乡有烽火三年的记忆 有着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的大王家窝堡人,在解放战争中也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解放战争时期,有不少青年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浴血奋战,有的光荣负伤,那个年代叫“荣军”,有的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成了烈士。辽沈战役之后,大王家窝堡驻有一个后勤师部,师长姓陈,政委姓方,通迅员姓董,住在我姨姥爷家。该师负责向前线输送粮草等给养。大王家窝堡村民踊跃支前,为大军捐献粮草,不少人参加了担架队。一个连部住在我家,连长姓黄,是山东老乡,临行时给我家留下一个铝盆(当时把这种洗脸盆叫白铁盆子)和几副绑腿,我从小学扎到中学。当时部队的通讯设备比较落后,前方战斗部队进展迅猛时,往往和后勤部队联系不及时。1947 年春节前后,从黑龙江、吉林等地运来大量的猪肉和大马哈鱼,不能及时运到前方,眼看天气渐暖,鱼和猪肉有腐坏的可能。陈师长、方政委责成黄连长和我的曾祖父商量,动员乡亲们将大马哈鱼和猪肉卖掉。那年雪下得特别大,道路上都是积雪。我太爷和我姨姥爷就找了十来个岁数大一点的乡亲,将耲地用的耲耙(俗称拉巴架子)改装成爬梨,走村串户,不到半个月,将猪肉和大马哈鱼全都卖了出去,为部队避免了损失。家乡有崇文重教的优良传统 《康平乡土志》载:“第五区防所在大王家窝堡,含荣恩、庆丰二社。县西二十五里,有小学堂一所。”说明在清朝末年,大王家窝堡已经有了正规的学校。早在 1906 年(光绪 32 年),各县即设立“劝学所”,颁布“劝学章程”,曰“劝学筹款,开风气,去阻力”,强调动员贫寒子弟入学,废科举,建小学堂或“半日制小学堂”,大王家窑堡小学堂即建于此时。我小时候,本村七、八十岁的男性老年人,不少人都念过二、三年书,谈起三字经、百家姓、庄农杂字,出口成词。那个年代重男轻女,老太太们都没念过书,甚至连名字也没有。这同时也说明了当时入学的不仅有家资富裕人家的子弟,也有普通的农家子弟,不过一般的农家子弟只能念二、三年书,因为旧社会毕竟贫苦人多,大多数贫寒之家的孩子,超过十岁左右就需务农谋生了,这也是旧社会的现实。在满清倒台到伪满之前,即所谓“前中华国”时期,全村受高等教育的就有数人,后来普通农家子弟考入中学的有 20 余人。考上中学,要到县城读书,为了不交伙食费,减轻家庭负担,这些庄稼院子弟,便采取自己办伙的办法。在县城边上低价租人家的下屋,各家送高梁米、秫杆、咸菜、土豆、萝卜和大白菜。学生轮流做饭,同时也减少了住校费用。有的干脆采取走读方式,每天往返 20 公里上学。当然,也有贫寒家庭的子弟,在亲友的接济下完成了学业。这些人在毕业后大多数都当了老师。新中国成立之后,人民翻身解放,教育也得到了很大发展。大王家窝堡建立了六年制的完全小学,适龄儿童都入校学习,许多人考上中学,不少人考上大学。改革开放之后,普及九年一贯制义务教育,上大学受高等教育者不知比以前多了多少倍。大王家窝堡的父老乡亲,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但都认识到读书有用。我 1955 年上小学,那时候家家都有五、六个孩子,但是没有一家的孩子辍学,这种重视教育的传统是十分可贵的,相信这良好的乡风也会永远传承下去。家乡有令人感动的传奇故事 距今七十多年前,大王家窝堡有一个方圆十里八村尽人皆知的传奇人物——刘兆林。刘兆林生于 1876 年,卒于 1951 年,享年 76 岁。刘兆林虽然生长于普通农村的普通农户,最后也寿终正寝于家乡土屋,但其一生确有耐人寻味的传奇色彩,概而言之,其奇有五。刘兆林青少年时家境一般,少年时仅念过几年私塾。年近三十,忽发感慨,不甘于老守田园,只身外出闯荡江湖,后来在讷河金矿落脚。因其肯于钻研,在探矿、冶炼技术等方面和逐渐积累的管理才能方面深孚众望,被推举为金矿董事长,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农家后生,殊为不易。其二、腰缠万贯,不置家产,资助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事业。刘兆林担任金矿董事长后,俸禄优厚,够得上是腰缠万贯。但除了维持全家基本生活之外,不盖新居,不买耕地,且自奉节俭,不吸烟,不喝酒,致力供其长孙刘井涛上大学深造。特别是在刘井涛上大学期间参加共产党,乃至毕业后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刘兆林将全部积蓄都拿出来资助长孙从事的革命事业。新中国成立,刘井涛担任了福州市市长,但刘兆林在农村的村居,仍是低矮的三间土房。刘兆林在金矿几十年,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的人后来移居台湾。刘兆林曾应朋友之邀,在数十年中四次到台湾做客,最后一次是在 1948年末。1949 年,刘兆林毅然谢绝了朋友的挽留,取道上海回到家乡,因为家乡早已解放了,此时国民党开始“经营”台湾,为失掉大陆而准备后路。刘兆林不愿在国民党统治下生活,愿意在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当一名普通百姓。此时的刘兆林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从台湾回来和乡亲们讲,在台湾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的茄子、辣椒,这对于当时还没有蔬菜大棚的北国农村,也是一件新鲜事。古人说:“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刘兆林就干了一件旁人看起来是不寻常之事。刘兆林的结发妻子亡故之后,他又续娶一房妻子,年龄比他小不少。刘兆林从讷河金矿回到家乡之后,年届七十,身体大不如前,他便想给这个女人安排后路。就在此时,一个老朋友从福建前来看望他,他便对这个朋友说:“大兄弟,老哥有一个事情请你帮忙。我年届古稀,你大嫂比我岁数小不少,一旦我不在,她无依无靠。我这还有两根金条,是我珍藏的全部家当,交给她做安身之用,你把她领走,我死也闭眼了。朋友见刘兆林真心相托,便把这个女人领走了。事过之后,刘兆林到沈阳侄儿家串门,说及此事,大家无不佩服老人的豁达。刘兆林于 1949 年回到家乡之后,已经收回国有的讷河金矿又派人来请他重返金矿,参加新中国的金矿建设。刘兆林于 1950 年初重返讷河,将探矿、冶炼技术及管理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年轻一代。每日还不顾年高体弱,拄着拐杖上山勘查矿脉。半年之后,渐感体力不支,遂告老还乡。刘兆林一生走南闯北,年事虽高思想却极为开放。他渐感时日不多事先预备了安眠药。他曾对至亲好友说:“人到了动弹不了的那一天,就不必再当行尸走肉。气是清风肉是泥,活了七十多岁也算高寿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既不用麻烦儿孙,也不必受病痛折磨。”1950 年末,一次身体不适,便吞下五十粒安眠片,但因为药品时间太长,药力不够,人没吃死,却起了浑身大泡。1951 年又一次病重,据说又偷着服下了大量安眠药,一睡不醒,与世长辞,终年 76 岁。传奇老人从此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家乡有令人称道的人物和故事 家乡令人称道的人物中,有在解放战争中被国民党兵子弹打掉两颗牙齿的荣军李福,有张学良麾下的将军李树棠,有长工出身的乡长王宪章,有一枪打碎土匪匪首马脑袋的神枪手“赵炮手”,还有一位远近知名的贤孝儿媳妇佟凤兰。佟凤兰是我小时候的好伙伴王振民的母亲,娘家在大王家窝堡村的杜家窝堡。王振民的祖父王春荣在年近八十时得了半身不遂。有一天病情加重,眼看就要断气,那个年代,人不能死在炕上,要放在搭好的“床拍子”上。人们将事先准备好的棺材刷上红色,画上了棺材头,准备随时入殓。不想过了一会,王老爷子又活了过来,而且在炕头一躺就是十年。佟凤兰的丈夫王信在县城里上班,常年不在家,家里还有几个孩子需要照顾,整个家务都压在余凤兰身上,但侍候老公爹毫不怠慢。她用细沙子做了两个大炕口袋,随时可以替换和清洗。佟凤兰天天给老人擦身子、喂饭,端屎端尿,直到十年后老人以九十高龄去世。家乡有永不磨灭的乡愁 现在有一档电视节目,叫做“记住乡愁”,那里面述说着某一地方的风土人情、历史沿革、出类拔萃的人物、地方特产、饮食习惯等,可谓各有千秋,引人入胜。其实,乡愁并没有多少愁,应该叫乡情或乡风更贴切。既然大家都这么叫,我也采取拿来主义,作为这一节的题目。家乡留给我的,是太多抹不掉的回忆。尤其是童年和少年时期,思想单纯,无忧无虑,又不知谋生艰难,不管衣食,爱好玩耍。“少年不识愁滋味”,所以童年眼中的家乡最美好,近乎乌托邦。忘不了与小伙伴们光屁股戏水的北大坑。那是一个方圆好几亩地的天然在水泡子,每到盛夏的晌午,便约了几个小伙伴,到北大坑嬉戏,最有趣的是把单裤裤脚扎住,吹足了气,担在下巴颏下凫水。忘不了挥镰打草的北大甸子。那时在大王家窝堡村北一直到李影匠窝堡家南,是方圆几十里的大草甸子,平坦如砥。夏秋之际,翠绿茂密的青草长与腰齐,是人们烧火做饭的燃料和喂养牲畜的饲料。那时打草都有大扇刀,抡开放趟子,一个人一天可打两千多斤,这个活计我没少干,至今想来仍觉饶有兴味。忘不了漫山遍野的香苜菜和苣荬菜。记得在上小学的时候,放学之后放下书包就常干两样活计,一是打草搂柴禾,二是剜野菜。那时庄稼地里野菜非常多,开春香苜菜先出苗,放学后挎上柳条筐,拿着小镐,一直刨到日薄西山。“三月三,苣荬菜钻天”。拿上剜菜刀也是干到天黑。三年困难时期,每人每天三两口粮,那时实行“低标准,瓜菜代”,这些野菜帮助乡亲们度过了那一段时光。除了这三年,刨香苜菜的吃法一是蘸大酱生吃,二是烙合子。香苜菜清香辛辣又有解毒功效,用秫米面掺松树皮面做皮的香苜菜合子是庄稼院的美食。至于苣荬菜,主要用来喂猪,庄稼院养猪,是一项主要副业收入,苣荬菜功不可没。忘记不了压面磨米的碾道,更忘不了抓蝈蝈和“山叫驴”的欢乐时光。蝈蝈,是老百姓起的名字。因其叫声为“蝈蝈—蝈蝈”,十分悦耳动听,其学名叫螽斯,大小同蚂蚱差不多,但比蚂蚱粗得多,肚子大,翅膀小,弹跳力强。“山叫驴”也是一种昆虫,大小也和蚂蚱差不多,常振动翅膀发出悦耳的声音。因其鸣叫的习性和公驴差不多,又生长在野地里,因之获得了“山叫驴”的雅号。那时农村没有收音机、电视机,也没有唱片之类,小孩子便瞄准了蝈蝈和山叫驴这两位来自田野的歌唱家,把它们捉来为自己歌唱。那时蝈蝈和山叫驴非常多,有紫色的,也有绿色的,以绿色的居多,捉拿时要格外小心,免得把它们弄伤而前功尽弃。捉回蝈蝈和山叫驴之后,把它们装进用秫杆扎的小笼子里,里面放上新鲜的倭瓜花、黄瓜花之类作为食物。农家的前房檐下,都会挂一排小笼子,蝈蝈和山叫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争先恐后地一展歌喉。悦耳的歌声悠扬不断,给农家小院增添了不少生气。忘记不了故乡的小学校,它是引导我走进知识殿堂的第一个台阶,忘不了屋后菜园中那棵二人搂不过来的大榆树,树上常有几十个老鸹窝。那时每到傍晚,全村上空便有上千只乌鸦在空中盘旋鸣叫,孩子们管它叫“老鸹打场”,在所有的鸟类中,乌鸦的飞翔是最为优雅从容的;忘不了后园中两大丛“姜不辣”;忘不了前园子里四周数十墩黄花菜;忘不了姨姥爷给我扎的“八卦”(风筝),我把它高高地放入空中;忘不了正月十五的大秧歌和每年几场的皮影戏……爱玩是孩子们的天性。大王家窝堡户多孩子也多,大家开动脑筋,发明了不少新玩法,粗略地算起来,童年的游戏约有60种。我专门写了《童年的游戏》一文,将 60 种游戏的名称、玩法逐一说明,如“打瓦”“打箭杆”等等,虽然时过 60 年,至今想起来仍是兴味无穷。家乡文化底蕴深厚,看皮影戏,听说书,正月看大秧歌,讲民间故事,说历史掌故,名人传奇,使孩子们从小受着传统文化的熏陶。我的姨姥爷给我讲了许多民间故事,我把这些故事写了《关东民间故事》一书中。乡村过大年是小孩子们的真正节日。学校放假,不用做作业、干农活,成群结队地嬉戏玩耍,还可以做一套新衣服,吃几顿好的伙食。过大年的民俗更是丰富多彩,家家贴春联、刻挂钱、放鞭炮,整个村庄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春节大拜年是旧时过大年的一项重要活动也是维系血脉亲情之举。刘氏先祖刘致芳、刘致翰兄弟二人,于清朝咸丰年间从山东济南府章丘县闯关东,先在黑山县落脚,后来两支人先后来到康平,在大王家窝堡安家落户。到我十来岁时,经百余年开枝散叶,已经发展成近百人的大家族。我是我们这一代的老大,每年的春节大拜年,对我来说,都是一场重头戏。当时我曾祖父辈健在的有 5 人,祖父辈的 20 多人,父辈数十人。从大年初一吃完饺子就挨家磕头,进门先给“家堂”即祖先名谱磕头,然后再给各位长辈磕头,一直磕到天过晌午。至今每到过大年时,都会想起逐家拜年的情景。正月十五“撒路灯”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村里的年轻人自发地组织起来,用大麻籽油拌上谷糠、草木灰,从村头第一家起,在每家临街大门院墙头扣上两大勺子点着,全村二里多长的街面,成为一条火的长龙,蔚为壮观。我从小就受着友善、勤劳和互助的乡风熏陶。我的姨姥爷李景芳是南北二屯人人敬仰的老人。每年姨姥爷都会采集不少防风、益母草等中药材,无偿地给乡亲们配偏方治病,几十年从未间断。老人每天起早捡一挑子牲畜粪便做上地的肥料。“谁家烟筒先冒烟,谁家高粱先红尖”是他的口头禅。二老每年养蛋鸡几十只,每年用母鸡孵雏的办法孵化十几窝鸡雏,出卖鸡蛋、鸡雏的收入作为日常开支,常常几个通宵不眠,照顾刚刚出壳的鸡雏。二位老人的勤劳善良受到了乡新们的交口称赞,也是我一生的楷模。一家有事,众人相帮,对我印象极深。记得我 9 岁的时候,家里花13 元钱买了一大一小两头毛驴,要盖两间下屋作为牲口棚子和草栏子。那个年代帮工不用事先预定,日头刚冒头,三大爷就站在房顶上喊了几声:“帮工啦!盖下屋啦!”不一会就有三、四十人拿着铁锹二齿钩陆续来到了,还来了十来个帮厨的妇女。经过一天的忙活,日头没落,两间下屋就盖好了。乡亲们互帮互助的情景,让我至今不能忘怀。时光荏苒,岁月不居。数十年间,家乡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来的泥土路成了柏油路;原来的铁瓦木轴的花轱辘车换成了汽车拖拉机;原来种地用弯把犁、点葫芦,现在实现了机械化;原来扬场的木掀,变成了脱粒机;原来手推碾杆压面磨米,早已为磨米机取代;原来庄稼院一年只能吃几顿大米白面,现在已经成为日常主食;原来的泥土房变成了砖瓦房。手机、电视早已普及,不少人家有了自己的轿车。我由衷地为乡亲们生活提高而高兴,为家乡的发展变化而高兴,相信乡亲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作者简介:刘柏林,辽宁康平县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县民间文艺家协会名誉主席。曾任县供销联社主任、县委党史研究室主任、县志办主任。其作品有《放心走笔》《关东民间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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