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忙除夕

时间像沙子一样，从手里一粒一粒地漏下去了，不知不觉已经回来四五天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发蒸面糕，切煮猪肉，拔炖公鸡，挤炸面鱼。屋子里像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样又一样色香味俱佳的东西，慢慢地充实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你的飘飘摇摇来了我家，我的潇潇洒洒荡到你家，交织成一曲年关欢乐调。

欢乐声中，孩子爷爷开始了他的压轴之作：迎祖过年。他把高置窗棂间的纸质家堂拿下来，慢慢弹去一年来沉寂下来的灰尘，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开，毕恭毕敬地挂在正房大厅中央迎面墙壁上。像是鬼神附了体一般，他一面颤巍巍地抚摸着家堂上面列祖列宗的殿堂楼阁，一面认真仔细地清理着下面供桌上的杯盘杂物，努力使得场面更干净些，再干净些，一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老爷爷老奶奶，爷爷奶奶，爹，娘，又到年关了，咱们要过年了。你们又要回来过年了……”

现在的他，像极了六七岁的孩童，努力在寻找回家的路，畅想着和父母老人团聚的温暖，嘴里不停地哼哼着，表达着自己愉悦的心情，而发出来的，却已是苍老的声音。

这时候，我是不敢惹逗他的，一切顺着他的旨意办。他一会儿让我擦桌子，一会儿又抹门窗。小姑娘跑过来缠住我，我引她去清理那些旧对联，方便贴新的。在物质奖励的刺激下，她颠颠地去了。正在看书的大姑娘也放下了书，加入到美化小家的行列。

老头子终于坐了下来，抬头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列祖列宗端坐在墙上，笑迎来客。屋子里发出耀眼的光辉。两个姑娘跑来跑去，手脚不停。老爷子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很是满足。

孩子们闹着要贴对联，说有的人家已经贴了，如同穿了新衣，真好看。爷爷摇了摇头不让，随后解释说咱们家有家堂，还没有去陵地请列祖列宗回家来过年，对联一贴，门神站了岗，他们这些阴间的鬼神就进不了家了。

那好吧。我们就先把对联整理好，把纸钱绞开叠好，做这些准备工作。第二天就是腊月三十除夕了。天还没有亮，朦朦胧胧，大街上，田间的小径上，已经走着三五一群三五一群的人。大家都到自家的陵地上迎请列祖列宗回家过年了，鞭炮声络绎不绝地响了起来。

我和叔伯兄弟三人，跟在自家老爷子后面，亦步亦趋地来到老陵地。老头一如既往，给我们指点着千篇一律的土馒头，介绍着一辈辈长眠于里面的人。纸钱燃起来，脑袋叩下去，礼花冲上天。顺手在每个坟头上面找一两棵野草，拽下来，握在手里，算是握住了祖宗的魂魄，一路领回家去。

去新陵地的时候，就不让老爷子去了。路途较远，又不好走，别累了他。一路走去，见识了众多生死离别后的阴阳团聚景象。这边是壮年父亲猝然长逝还没有过三周年，成年儿子稚嫩的两肩担起家中老少的重任，现在跟随自己的叔叔来坟头祭奠，趴在地上痛哭失声，肩膀耸动。大过年的喜庆日子，这个大孩子也不敢哭出声。那边是家里曾有磨难已经闯关而过的人家，长辈领着，老少三辈的男丁齐至，浩浩荡荡向陵地出发，一字排开，行礼叩首，响雷震天。几家新的坟地很是排场，如山一样有起伏有走向，还植有青松，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地带，突兀而出，煞是显眼。一问才知，那些有了权，发了财，得了势的人家，花大价钱请来阴阳先生查勘陵地，参照“前照后靠，左龙右虎”，定了向位，埋下金蟾等物，起了阴宅，以示祖上有德，风水永占。

我们来到了新陵地。现在这块地别人种着庄稼，他总嫌坟头碍事，种地就时不时地东靠靠，西贴贴，远远望去，爷爷奶奶，二婶，三叔住的土房子，都一点点缩水了，只剩下一个个小屋顶了。我和堂兄弟看了看，没谁言语。先给爷爷奶奶烧些纸钱，遵孩子爷爷的嘱咐多烧点。叔伯兄弟跪在自己爹的坟前，多多地烧纸，深深地磕头。给二婶也烧了。叩拜已了，鞭炮齐鸣。于是拔草引魂，踏着一地麦苗回家。

回来把草插在家堂下面的供桌上，念叨几句，算是把列祖列宗领回来家了。望着列祖列宗已就位入座，老爷子吩咐赶快吃饭，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吃完饭，打糨子，贴对联。先从大门口贴起。两米长半米宽的对联格外挺括，贴上去很是光鲜。大红灯笼两边一挂，喜气扑面。院子里面每个门口都贴上对联。孩子们围了上来，你拿着糨糊，我扯着门对，他扶着梯子，得空时上前摸一摸，捋一捋。对联贴完了，该孩子们上场了。他们把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喜字福字翻过来放在地上，在背面刷上糨糊，查看着琢磨着贴遍家里的车厢柜桌，忙的不亦乐乎。一时间，福气遍地开花，如同莲花盛开，春满庭院，一瓣一瓣次第展着光亮。

贴完了，净手，老爷子把天家张玉皇、灶家灶王爷请了出来。张玉皇就端坐在正屋门右侧墙上，前面一个祭台。在老爷子的眼里，他的职级最高，总管着天地吉凶祸福。灶王爷歪斜着身子，倚在厨房锅灶左手墙上，看着你烧火做饭，关切着人的吃饭饮食。民以食为天，这是一位很重要的神仙。每位大神连同列祖列宗的桌前，都各自摆了五个碗，分别盛有大肉、酥鱼、鸡肉、丸子、高腿馍馍等祭品。摆上一双筷子。又拿出一挂响鞭，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老头挨个供桌破供，从天家、灶家，依次到列祖列宗，每桌供品每一样掐下一点点扔在地上，算是这些久闻大名从未谋面的重要人物吃到了嘴里。然后把原封未动的东西折合到一个备用的筐子里面，哄骗完鬼神后，该我们这些人实实在在地享用了。

下午，主要是妇女们包饺子的时间。晚上暮色未合，四下里响声震天，烟气腾腾。院子里各屋各处神位上都点起了蜡烛，燃起高香。等饺子煮熟了盛出来，开始烧纸钱。老爷子在前面虔诚地蹲下，念叨，拿纸，点火，起来，移步，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手中的饺子碗稍稍一跌且，虔诚地洒下一片饺子汤，装模作样地喂给这些神龙不见首尾的大人物吃，算是饺子飞上了天。

侍弄完了看不见的和看得见的，我坐下来吃饭，盘算着晚上和谁谁谁怎么怎么吃酒。老头子一桶凉水浇了下来。他要和三个本家的年长叔叔一同喝酒唠嗑，要我陪着他们。

我苦笑了一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