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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祥发:“鬼话话”尽是烟火人念

 结庐作伴 2023-01-17 发布于四川

你以双眸燃烧我的诗句,我以苦修等待天涯的相逢。

在寻常大众印象里,鬼是邪恶丑陋的东西,谈鬼而色变,说鬼论道为君子所不齿、不屑。我们的先哲孔子不仅怀疑鬼神,而且避免谈论鬼神,尽可能地远离鬼神,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述而》),“敬鬼神而远之”(《雍也》) 。孔子将鬼神和人事予以明确区分,积极引导人们把关注的视域聚焦于人事。在孔子看来,鬼神属于“天道”问题,与“人道”相关的人事才是人们在有限生命中应该关注的中心问题:“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先进》) 。孔夫子对中国宗教信仰观的影响,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中国人尽管也讲“老天”,但对上帝、神的崇拜观念的确淡薄,人们更为关注的是人世、社会、宗亲。

人们更关注人世、社会、宗亲这是非常正确的,但推到极致进而到了“谈鬼”而“色变”的地步,我认为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笔者在县文化馆作文学专干期间,曾参与了“四川鬼城文化研究会”(办公室设在丰都)1995年、1997年两次研讨会的会务工作,有幸聆听了萧赛、徐华龙、钱来忠、管维良、黄中模、马培汶等专家学者放言畅谈鬼文化,其主要精蕴就是我们大可不必“谈鬼色变”,因为鬼除了“封建统治借古传,说神道鬼愚人民”“不劳而获享现存,装神弄鬼骗钱财”等弊端,尚有历史认识、民意体察、警示教化、异质审美等方面的价值,虽与当今我们倾力建设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不小差距,但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它的精华部分却具有一定适应性和建设助推性。其主要精神是:鬼文化是历史的产物,有助于我们认识历史和人类自己,能助推当今的文化建设和旅游发展,所谓以文兴旅,“谈鬼色变”先歇歇吧。

鲁迅所谓“鬼,不过是在人的脖子上加长二尺而已”(大意),换言之即“鬼话尽人念”。

自然暴力神秘莫测,“自然鬼神”高居头顶。这说的是自然鬼神概念的产生。伟大导师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的,人们同它的关系完全像动物同它的关系一样,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力,因而,这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纯粹动物式的意识(自然宗教)。”我们的祖先对经常出现的雷电、飓风、严寒、酷热、久旱、淫雨、潮汐、地震、冰雹等自然现象感到无限恐惧,深感神秘莫测、无法了解更根本上无法抗衡抑制,认为是鬼神在操纵,认为每一种自然现象都是鬼神的恶作剧,在人类的头顶上高居着一个无所不能的“自然鬼神”,“自然鬼”的概念由此产生。所以鬼概念本质上是人类幼年期的朦胧意识,源于对复杂自然现象的不理解,这是其主要来历。

卧床沉睡梦游八极,幼稚思维“灵肉分离”。这说的是“人鬼”概念的产生。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说:“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活动。从这个时候起,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的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远古的人们经过长期的思索之后,就得出人由“肉体”和“灵魂”这两部分组成的结论。认为肉体是要死亡的,但灵魂和精神是永远不会死亡的,人死亡之时,灵魂就永远离开肉体到阴曹地府去了,于是就成了鬼,这样就出现了“人鬼”概念。鬼,源于人类对自身的不理解,研究鬼文化,有助于了解早期人类思维和心理,研究“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万水千山不忘来时路。

只因人间多不平,便向阴曹寻公正。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到目前为止,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因此,这成为鬼文化产生和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只因“人间多不平,便向阴曹寻公平”就成立了,这也是进入人类社会以来鬼文化抑而不制、“持续发力”的主要内因。具体表现为:一是“我在阳世奈你不何,受你的百般整治欺辱,变作鬼都不得放过你,都要报复你”。为何有人会如此想呢?因为据称鬼能上天入地、变化多端,所以在阳世能弱力衰之人,传说一到地府往往法力无边,轻而易举便能报仇雪恨;二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这作恶使诈之人,到了阴间都要受惩罚,自有“十八层地狱”等着惩治你,甚而被打入阿鼻地狱永无翻身之日;三是传说阴间专设惩恶一职,如钟馗、黑无常、崔判官、牛头马面等,高举“你也来了”“正在捉拿你”等招牌过街走市,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令人胆战心惊。一面惩恶,一面奖善,可谓赏罚分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会报”。鬼城里,催生娘娘是最大的善鬼,其故事感人至深。她本是遭人暗算难产而死。但她阳寿未尽,命不该绝,想重回人间的心愿十分强烈。如何方能重回人间?阴间支的招儿是让临产女性难产受罪成替死鬼。因“回归”心切,她也曾这样想、这样做,但每当她听着临产姐妹痛苦的惨叫,她便一次次改变想法,变作恶为行善、变催死为催生,让一个个难产女性顺利生产,司起了催生之责。后来,天子爷爷听说此事,大为感动感怀,于是改变阴间规矩特放她重回人间专司“催生娘娘”之职,救助了一个又一个难产女性。鬼文化某种意义上表达了民愿民意,有一定的人民性。正如林礼明教授所说:“事实上,我们古代中国人在鬼与神的选择中,往往宁可信鬼而不信神,当人们遇到灾难而对自己失去信心时,是求鬼特别是祖宗鬼来保佑,而不是靠什么神来主持公道;当人们醒悟自己错误时,是求鬼宽恕,而不是向什么神忏悔”。所以鬼其实是中国古代民间的宗教。

世上只有爷娘好,上慈下孝忘不了。这说的是“祖宗鬼”概念的产生。专家认为,中华民族特别重视孝道,而孝道中又特别重视“慎终追远”、祭祀礼仪等,这些与鬼有关的传统文化,带有强烈的伦理主义特色。中国传统节庆中,至少有清明节、中元节(道教)、寒衣节、盂兰盆节(佛教)甚至包括春节等都与“鬼”文化有关,清明节与盂兰盆节表现的就是“孝”。从古至今,春节、清明和庙会等时间节点,乃各地“鬼”风尤烈之时,人们把祖先与神灵同等祭拜,非常虔诚、非常隆重、非常讲究!虽然“鬼”风尤烈,但人们全无恐惧、惊惶,全无不自然、不舒心、不理解,有的只是对家人、亲朋的无限怀念、牵挂甚而担忧祈祷,对至爱的感念、缅怀、感恩、感戴和无限关切,有的只是中华民族古往今来尤为浓郁的上慈下孝、敬老尊贤观念。这也是华夏民族有别于他族异邦的显著特质、文化基因,这亦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经久不衰、愈演愈强、繁荣昌盛的原动力。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这说的是“情鬼”概念的产生。如《孔雀东南飞》中写道:“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死后,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这“双飞鸟”就是“鬼”,情鬼,此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与织女、许仙与白蛇等都是此类表现封建社会男女婚恋不自由、美好婚恋被活活拆散,甚而男女双方或一方抑郁而死,“鹊桥”“双飞鸟”“变蝶”甚而到阴间喜结连理的感人“鬼话”,表达的是人们的深切同情、满腔悲愤和无可奈何、无以相助。“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三年的风霜雪雨、日晒雨露、电闪雷劈、天昏地暗,孤身一人的漫长等待,不见不散、不见不散,这乃是丰都鬼城最感人至深的景观情节。阴天子娶亲便是此类“生死相爱”绝恋故事,可谓感人至深。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扮鬼仙。这说的是“聊斋”类鬼怪的产生。出身小地主小商人家庭的蒲松龄,在科举场中很不得意,满腹实学,屡不中举,到了71岁,才考得了贡生。他牢骚满腹,便在聊斋写他的志异。他在《聊斋自志》中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 郭沫若评价蒲松龄是“写鬼写妖,高人一筹;刺贪刺虐,入木三分。”怀着对现实社会的愤懑情绪,作者揭露、嘲讽贪官污吏、恶霸豪绅贪婪狠毒的嘴脸,笔锋刺向封建政治制度。蒲松龄对腐朽的科举制度有切身的体会,通过《司文郎》《考弊司》《书痴》等篇,无情地揭开了科举制度的黑幕,勾画出考官们昏庸贪婪的面目,剖析了科举制度对知识分子灵魂的禁锢与腐蚀,谴责了考场中营私舞弊的风气。在这里,他说的是“鬼”,其实指的是“人”,也就是借鬼说人。纪晓岚《乐微草堂笔记》也是如此。如《老学究撞鬼》,写一个饱读四书五经的老学究夜遇一鬼,鬼说他能根据某家人夜间灯火的亮暗来判定该家主人学问的高低。老学究认为自己勤学苦读一生,鬼看到他家一定是灯火通明、灿若白昼。结果:“鬼嗫嚅了半晌,才说:'昨晚我路过你的房间,你已睡下,只见浓云密雾,不见一丝光芒,不敢胡说。’老学究怒斥之,鬼大笑而去。”为何是如此结果?因为其人为中举做官而苦读经书,学不到什么真学问真本事,所以在鬼眼里他家“浓云遮蔽,不见一丝光亮”。这亦是以鬼喻人。所以连篇鬼话,其实是代人说话、替人说话。

众人皆醉我独醒,寄情山水歌美仙。这说的是古代文人所塑诸多美鬼善鬼的起因。我国古代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因“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于是“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挟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看透并恶心于官场腐败,作为书生的他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只得转而寄情于山水、忘情于山川,特别是寄情于他笔下众多的美仙善鬼,如山鬼、湘夫人等。因为在古代落魄文人心里,女人是水做的,女人如水,女人是水(《红楼梦》语)!但这在现实中难以寻觅,于是转而写鬼话仙。屈原《山鬼》采用山鬼内心独白的方式,塑造了一位美丽、率真、痴情,人神结合、半人半仙的少女形象。全诗情节简单明了:女主人公跟她的情人约定某天在某地相会,尽管道路艰难,但她还是满怀喜悦地赶到了,可是她的情人却没有如约前来;风雨来了,她痴心地等待着情人,忘记了回家,但情人终于没有来;天色晚了,她回到住所,在风雨交加、猿狖齐鸣中,倍感伤心、哀怨,这其实表达的是屈原自己虽有满腹报国之志和富国强兵之才,但王公大臣无不沉醉于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无人理睬屈原并因他说三道四影响享乐情绪,更看他不顺眼,意欲加害于他,屈原有话无处倾、有气无处发、有冤无处诉,内心极度苦闷,只好寄情于深山老林中的美仙丽鬼。

灵肉受制不自由,天马行空藉神鬼。鲁迅说:“描神画鬼,毫无对证。本可以专靠神思,所谓'天马行空’地挥写了”。与肉体对比,思维具有无拘无束自由驰骋的无限性。鬼文化、各类艺术特别是浪漫主义艺术就是这样,鬼文化其实表达的是人类追求自由、无拘无束的心愿。比如苦闷了,想上天溜溜弯,找人说道说道,就可驱策风云,麾使鸾凤,令月前导,喊风伯后卫,上叩“帝阍”,下求“佚女”,请灵氛降神,巫咸占上一卦(《离骚》)。还有更厉害的,可以乘云气、御飞龙,靠喝西北风活着,连吃饭这个大麻烦都解决了(《庄子.逍遥游》)。在形形色色的鬼故事里,人们的想象力一上来还可以穿越生死、超越物种、打破身份限制,实现自由超脱之境。所以所谓的中国式“妖鬼情怀”本质上是中国人对于自然对于道的情怀,是对自由、浪漫、超脱的生命形态的向往,对“天人合一”境界的追求。在封建体制下的妖鬼文化中,主角“心不为形所役、情不为生死所役”,由此可见,中国人是一个多么浪漫而洒脱的民族。诗人荷尔德林那句:“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不正是对我们所追求的意境最好的写照啊!到了将来,随着社会的不断完善进步,“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语)。到了那个时候,鬼故事自然消逝于无形,这完全是可以期待的!今天,就让我们稍安勿躁、让其存在一段时日吧。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说:“不是人的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而是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精神生活和政治生活领域”。上述种种,归结成一句话:人的历史和精神心理造就了鬼的传说,鬼的传说反过来又有助于我们理解人的历史和自己的精神心理。鬼文化无疑是人类文化的“活化石”,值得我们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指导下,倍加珍惜并有效发掘利用,推文经共进,促社会文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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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结庐作伴

陈祥发,供职于重庆丰都县人民医院,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四川文学》《中国文化》《重庆文学》等刊物,出版作品集《原野的风》。我的诗文观:靠真情走进读者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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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的思念寄给你吧!就以月光为筏,以清风为摇橹,划进你冬意深沉的梦想......在长江浩流的梦境中,在雾霭重围的日子里,我是一枚小小的舟子,从未停止向彼岸的你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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