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文化的特点及影响
殷义祥 丹 枫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摘 要:楚文化是我国古文化的重要一支,它是以江汉地区为中心,在原始宗教、巫术、神话的沃土中发展起来的一支由楚人创造的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开放而多元的南国文化。原始楚文化以神巫性、浪漫性、卓然不屈的文化精神的总体特征,对文学加以渗透,形成了南楚文学的独特风格,为后世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关键词:楚文化;神巫性;浪漫性;文化精神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2834(2001)0220093205
收稿日期:2000206202
作者简介:殷义祥(19412),男,山东高密人,吉林大学文学院教授;丹枫(19762),女,黑龙
江牡丹江人,吉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楚文化源远流长,历史悠久,是我国古文化的重要一支。它是以江汉地区为中心,在原始宗教、巫术、神话的沃土中发展起来的一支由楚人创造的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开放而多元的南国文化。
楚文化形成以后,一直对中原文化有一定的影响,丰富了中原文化的内容。汉朝统一天下以后,采取熔北南文化于一炉而治之的文化政策,以楚文化为表率的南方文化,终于同北方中原文化融合,成为水平比它们更高、范围比它们更广的汉文化了。这当然并不意味着楚文化的个性从此消失,实际情况是楚文化和其他区域文化一起,转化成为全国的共性凌驾于区域的个性之上的汉文化了。楚文化的某些个性,已成为汉文化的一些共性了。本文试就楚文化的总体特征进行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谈谈楚文化对中原文化影响的问题,纰谬之处,尚希方家指正。
一、原始宗教的神巫性
人类的远古文化,与原始宗教,图腾巫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充满着神巫性。原始时代,由于生产力水平的低下限制了人们的知识水平。在复杂多变的自然现象面前,人们感到迷惘、困惑,感到束手无策,认为在自己周围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冥冥力量在支配着一切。基于这种感觉和幼稚的思维方式,原始人产生了万物有灵观念,并随之产生了图腾巫术等原始宗教活动。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认识能力的提高,人类文化开始逐渐摆脱原始宗教的种种束缚。至周代,理性主义思维兴起,于是在北方就出现了以中原礼乐文化为代表的、闪耀着理性光辉的北方文化。但是在南方,由于经济的发展滞后于北方,其风俗、习惯、意识仍摆脱不掉崇尚鬼神的原始宗教气息。5吕氏春秋#异宝篇6曰:/荆人畏鬼而越人信祀0,这正是南方早期文化的特征。
南方文化的这种/畏鬼0、/信祀0的特点,在楚文化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荆楚地处江汉流域,这片广阔富饶的南方地区至西周初还是一片荆棘丛生、荒芜的处女地。5左传#昭公十二年6楚令尹子革对楚灵王说:/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0这种艰苦的环境,使楚人更多地保留了对鬼神的敬畏。再加之楚国长期以来受到中原各国的歧视和压迫。在中原各国眼中,楚国一直被看成是未得教化的/蛮0,是/披发左衽0的未开化之族,因而屡屡兴兵征伐。楚国也自认与中原各国有异,虽然在政治、文化上早已与中原地区有所交往,但它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文化传统,在宗教、民俗、艺术等方面更多地保留着巫文化的特点。如5汉书#地理志6:/楚人信巫鬼,重淫祀。05太平御览6卷一三五引桓谭5新论6曰:/昔楚灵王矫逸轻下,信巫祝之道,躬舞坛前。吴人来攻,其国人告急,而灵王鼓舞自若。0王逸5楚辞章句#3九歌46也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0楚国特殊的地位、历史和地理条件等,造成了楚国从宫廷到民间,鬼神之道倡炽,巫觋之风盛行。
先秦时代的人们,完全不信鬼神的恐怕还没有。然而,他们对待鬼神的态度往往因地区、民族而异。中原诸夏对待鬼神的态度大体如孔子所言:/周人,,事鬼敬神而远之。0而楚国直到春秋末年仍视楚之第一大巫观射父为国宝,在思想意识中还牢牢信奉神人可通,祭祀鬼神可获多福而灾祸不兴的观念。这种对神巫的执着态度,已构成楚民族稳定的心理结构,形成了楚民族传统文化的主体内容,具有稳固而鲜明的民族特色。这一点反馈在物态化的文学艺术中,就产生了散发着浓烈巫文化气息的祭神歌舞,充满着奇谲神话传说的美丽诗篇和描绘着天地山川神灵的图画。
王逸在5楚辞章句#3天问46的题解中,曾对楚先王庙宇和公卿祠堂的壁画作过描述,他说:/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谲诡,及古圣贤怪物行事。0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楚国所保存的原始宗教和艺术,其中所画的显然是自古相传的一些巫术图腾神话。
解放前湖南长沙出土了两幅战国时期楚国的帛画:第一幅是人物龙凤帛画,第二幅是人物御龙帛画。两幅帛画的性质,不像是仅仅用以表明死者身份的铭旌。它们的主题,看来并不相同。人物龙凤帛画的内容似有祈求保护墓主在冥府平安生活之意。而从人物御龙帛画的内容看,大概只是用以表示墓主在冥府仍可像在人世一样安宁逸乐。两幅帛画让我们看到了楚民族性格中阴阳人鬼之间的特殊色彩,构思谲怪,立意新奇,这是楚巫觋文化在楚文物中的体现。
楚巫风神话的影响在5楚辞6中表现得也很突出。5离骚6的巫咸降神,5招魂6的巫阳下招,以及5楚辞6中凡诗人自我形象的塑造和高贵品德的象征,如高冠长佩,荷衣蕙襄,乃至丰富的神话故事的运用等,同样显示出楚文化的神巫性特点。屈原的5九歌6更能说明这一特点。5九歌6原是民间祭神的乐歌,自然是与巫术神话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而屈原再创作后的5九歌6,同样也是如此。上至九天云日,下到山川人鬼,众多的神鬼形象活跃在奇幻的画面之中;芳洁的祭品、奇异的服饰、繁盛的歌舞、热烈的礼赞,无不印记着巫风神话的烙印。
楚国文学艺术的神巫性特点,不仅形成了自身的鲜明艺术个性,同时也影响了中原文化。招魂是楚国当时的巫风习俗,可是在北方也见其影响,杜甫5彭衙行6:/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0此招魂虽不是招死人魂,但它是楚地招魂的遗俗当属无疑。汉承楚制,楚人所祭对象在汉代的祭祀大典中好多被保存下来。5史记#封禅书6记载高祖令晋巫所祀神中就有/东君0、/云中君0、/司命0等,5汉书#郊祀志6多次提到/泰(太)一0,并称其为/神君最贵者0。
二、瑰丽奇谲的浪漫性
先秦时期的文学由南北二元耦合而成。北方中原文学风格的基本特征是严谨,主要表现在5诗经6和儒家的文学理论上;南方文学风格的基本特征是活泼,主要表现在5楚辞6、庄子的散文和道家的理论上。
孔子主张/兴、观、群、怨0,/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0,/思无邪0等等,强调文学艺术为政治和教化服务。对语言也仅要求/辞,达而已矣0。孔子的这些所谓/诗教0,导致了我国以后的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具有深刻的现实基础。而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学派则是把表达和体现/道0做为文艺的根本目的。这种/道0本身又是一种虚玄般抽象的理想,为了能更好地将其表达,那么就不但允许,而且必须采取一种上天入地、放荡不羁、怪诞幻想的超现实方式。这种对虚幻的理想和超现实精神境界的追求,以及为此而产生的神话式的幻想、大胆的夸张、离奇的情节、神妙的人物,夸张的语言等等,便自然而然地成为我国浪漫主义文学理论的远祖。可以说,以5诗经6、儒家理论为代表的中原文学和以5楚辞6、5庄子6的散文、道家的理论为代表的南方文学开创了我国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大巨流的源头,我国两千多年来的文学发展史证明,几乎每个重要作家和文艺理论家,都没有离开这两种文学风格的影响。
在先秦,文化有南北之分,除了上述原因外,前人认为还存在地域性的因素,这其中,包括自然性和社会性两种。司马迁在5史记#货殖列传6中说:/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艺饶食,无饥馑之患。0这种较为容易的生活环境相对于北方那凿地穿冰的艰辛来说,自然有一番浪漫主义的生活情趣。从社会性因素看:南方既是山川相缪之区,又是夷夏交接之域,在楚国强盛起来以后,从典章制度到风土人情,无不参差斑驳。蒙昧与文明,自由与专制,乃至神与人,都奇妙地组合在一起,社会色彩比北方丰富,生活节奏比北方欢快,思想作风比北方开放,加上天造地设的山川逶迤之态和风物灵秀之气,就形成了活泼奔放以至怪诞奇谲的浪漫主义风格。
金圣叹把5庄子65离骚6等六部书合称为/六才子书0。龚自珍在诗中写道/文理孕异梦,秀句镌春心。5庄65骚6两灵鬼,盘踞肝肠深0。在我国文学史上,5庄65骚6并列,以其瑰丽奇伟的形象哺育着一个浪漫主义的文化传统。
庄子的散文在先秦诸子中独树一帜,俯视百家。5庄子6浪漫主义的艺术特色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苏轼是深受庄子影响的作家之一,刘熙载在5艺概#诗概6中说:/滔滔汩汩说去,一转便见主意,5南华65严华6最长于此。东坡古诗惯用其法。0可见苏轼之诗文,是深得5庄子6神奇超旷之旨的。清代诗人郑板桥也非常推崇庄子,他在5潍县署中与舍弟第五书6里说:/文章以沉着痛快为最,5左6、5史6、5庄6、5骚6、杜诗,韩文是也。0从汉起,历魏、晋,而后之韩愈、柳宗元,乃至明代的公安、竟陵,清代的桐城派,都曾主张学习5庄子6的技巧,足见5庄子6浪漫主义影响之至深至远了。
屈原在创制楚辞的过程中,熔注进强烈的浪漫精神,使楚辞产生浓厚的艺术感染力。屈原以高洁的情操、巧丽的才思、博洽的见闻、无拘无束的想象,以及不懈不怠的革新精神,像庄周驱使着寓言那样,调遣着许许多多的神话、传说、史事,以及天地、日月、风云、雷电、雨雪、山川、神鬼、龙凤、贤士美人、佳花芳草等等,构造出独特的艺术境界。尤其在5离骚6中,诗人把对黑暗现实的揭露批判与对理想世界的向往追求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展现了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和诗人内心世界的斗争,塑造了一个完美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刘勰5文心雕龙#神思篇6有云:/寂然凝思,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0陆机5文赋6有云:/精鹜入极,心游万仞。,,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0。说的都是文学作品的构思。对屈原来说,不止构思如此,而且假想如此。在自己的作品中,他是千载之人,万里之客,亲历八极,心游万仞,可以向古帝陈词,可以同厉神说话。东方的浪漫主义之花,盛开在屈原的作品中,对后人产生了巨大影响。李白受其影响有目共睹,姑且不论,就是杜甫入蜀以后所做的许多诗,也明显受到5离骚65招魂6等浪漫气息很强的作品影响。如5天末怀李白65石龛65梦李白二首6等。晚唐诗人李贺也被屈原作品中美丽的浪漫形象所吸引,他喜用险怪而鲜艳的字眼,雕塑最富有色觉、听觉、嗅觉、触觉的诗句。他的5天上谣6、5昌谷北园新笋6、5巫山高6、5苏小小墓6等许多作品中的辞藻、意象,显然是胎息自屈原的。直到现代,许多诗人也深受屈原的浪漫主义影响,难怪刘勰说他/衣被词人,非一代也0,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三、不拘礼法、卓然不屈的文化精神
地处尚未开发的荒僻的江汉之滨的楚民族,其创业的历史是十分艰苦的。他们的先祖熊绎、若敖、昌/筚路蓝缕,以启山林0,经历了举步维艰的创业艰辛,又长期遭受中原诸夏的歧视和侵伐,甚至到了战国时代,孟子还称其为/南蛮舌之人0,把它划在中国之外。由于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历史地位,就导致了楚民族文化心理上的定向趋势:一是/僻陋在夷0的屈辱感,一是别于中原诸夏的独立感。前者激发了楚民族奋发图强的民族精神,后者促使他坚守自己的文化传统,走自己的路,从不把自己与中原诸夏混同起来。基于以上两点,形成了楚文化不拘礼法、卓然不屈的文化精神。这种文化精神在屈原和庄子的作品中表现得最为鲜明和突出。在屈原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深厚的宗国感情,对理想与美政的深情呼唤和九死不悔的韧性追求,以及他那峻洁纯美、砥砺不懈、傲岸不屈的人格,正是楚文化这一精神的完美写照和突出显现。刘勰在5文心雕龙#辨骚6中把代表楚文化的屈原作品和代表中原文化的5诗经6加以比较,指出: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毕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刘勰准确地指出了屈原作品与5诗经6的差异,并对其/异乎经典0表示不满,但这一点恰恰是屈原的贡献,是与儒家礼法文化的相异之处。屈原以/诡异之词0、/谲怪之谈0来表现/狷狭之志0,这构成了其作品的基调,使他的作品不仅/惊采绝艳0,而且富有强烈的批判精神,而这一切恰是不拘礼法、卓绝不屈的文化精神的突出表现。
楚辞文化是这样,庄子的散文也是如此。刘师培在5南北文学不同论6中,就曾准确地指出了屈、庄的共同处。他说:荆楚之地,僻处南方,故老子之书,其说杳冥而深远。及庄、列之徒承之,其旨远,其义隐,其为文也,纵而后反,寓实于虚,肆以荒唐谲怪之词,渊乎其有思,茫乎其不可测矣。屈平之文,音涉哀思,矢耿介,慕灵修,芳草美人,托词喻物,志洁行芳,符于二5南6之比兴,而叙事记游,遗尘超物,荒唐谲怪,复与庄、列相同。0[1](P240)屈原的诗歌和庄子的散文之所以有着相同之处,是因为他们同属于楚文化系统,有着民族文化的共同性。我们从庄子的散文中,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那遗世独立、追求独立人格和自由的思想。他对现世的功名利禄视之如敝屣,他笑傲权贵,强调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不与世俗处的自由逍遥生活,这一切都显示了楚文化独特的文化精神。
屈原和庄子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文化精神,对后世的影响极为深远。他们那种不畏强权和坚守独立人格的节操,可以说垂范中国历史士林,并形成一种优良的传统,升华为中华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参考文献:
[1]
(清)刘师培1南北文学不同论5刘申叔遗书6:第一册,宁武南氏校印本1
责任编辑:张振兴
CommentontheCharacterofChuCultureandtheInfluence
YinYixiang DanFeng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JilinUniversity,Changchun,Jilin,130012)
Abstract:PrimitiveChuCulture(PCC)isoneofthemostimportantbranchesofancientChi2nesecivilization.PCCcenteredwithJiangHanregionanditsdevelopmentwasbasedonoriginalre2ligion,witchcraft,mythofChunation.PCCisprovidedwiththecharacteristicsoflocality,open2ing,pluralism,romanticismandcomprehensivenes.Itpermeatedthroughtheliterature,whichhad
evolvedaflickeringspecialstyle,andcontributedtotheformationanddevelopmentofthesplendidcultureinthelaterChinesegenerations.
KeyWords:Chuculture;witchcraft;romantism;spiritofcultur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