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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 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后，英美中等国对日宣战，旨在加强英国与其盟国间文化联系的英国文化委员会拟派代表来华……生化学家李约瑟受命为中国学术和教育界提供帮助。1943年2月，他经印度抵达昆明，盘桓一月参观了各主要教育科研机构，3月底飞抵战时陪都重庆。 ……李约瑟到重庆不到一个月，便规划了中英科技合作的发展途径，提出创办一所为帮助中国科学界采购仪器设备和化学药品的服务机构……4月下旬，他离开重庆，前往成都、乐山、李庄、泸州一带考察，历时50天。而就对李约瑟从学术上的影响而言，在李庄度过的9天也许是最深刻的。让我们随李约瑟留下的照片一起，回到那个战时后方的宁静小镇，以及他“非常盼望能访问”的“中央研究院和同济大学”。 江阔云低 4月27日，李约瑟与澳大利亚大使弗雷德里克·埃格尔斯顿爵士(Sir Frederick Eggleston)同车抵达成都……在成都和乐山，李约瑟遇到两位与他共赴李庄的人。其一是后来成为重要助手的黄兴宗，他出生于马来西亚，是香港大学毕业的年轻有机化学家。经人推荐，他于5月2日在成都华西大学附近何文俊教授家见到了李约瑟。李约瑟告知其正努力创建一个组织，专为帮助中国从海外取得书籍、期刊、仪器设备和材料等物资。黄兴宗对李约瑟的计划和抱负表示接受和理解。过了两个星期，英国大使馆批示同意，17日黄兴宗正式作为属员向李约瑟报到…… 5月26日，李约瑟和黄兴宗乘坐武汉大学开来迎接的汽车前往乐山。在那里，李约瑟访问了武汉大学、工业专科学校、中央工业试验所木材试验室、永利化学工业公司等。李约瑟用小卡片记下遇见的每个人的姓名和特点，黄兴宗则记录他们所需要的仪器物资项目。图 1是李约瑟在李家祠拍摄的武汉大学几位学者，病毒学家高尚荫是负责接待的东道主，曾于1935年在英国伦敦大学短期访问。而物理学家胡乾善和植物生理学家石声汉均为伦敦大学博士。特别是石声汉，他与曾任同济大学化学系主任的王葆仁都是1934年考取首届中英庚款留学并共同前往伦敦大学攻读博士，1938~1941年担任同济大学(昆明)生物系教授兼系主任，改任武汉大学教授后，还在1942年初应邀到迁往李庄的同济大学讲学。
在乐山的武汉大学学者(右一邬保良、右二高尚荫、右三胡乾善、右六石声汉) 从乐山沿岷江下行，过宜宾，下游20公里左右便是李庄……由于只有水路可通，石声汉同盐务局协商好，搭乘一条运盐的木船，为了确保不受耽搁，决定送两人同行。6月3日，在石声汉教授陪同下，李约瑟和黄兴宗乘盐船向李庄进发。 然而，船行一日便途中停运，4日上午三人不得不换乘一条小木船。小船随激流起伏颠簸，像秋风中一片落叶，令人感到弱不禁风，孤立无援。正值多雨时节，众人蜷缩在小舱里，断续的雨声和阴郁的处境引得石声汉教授想起南宋词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两位中年旅客，在小舟上听着雨声顺流东下，对这首词的意境感触特深。石声汉教授将这首词默写出来，李约瑟读了大受感动，当时便一起译成英文。到李庄后，石声汉将这首词连同《凉州词》写成条幅，又赠以“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八个大字。李约瑟把这几个字译成蒲柏式的联句： Nature from growing tress we best discern, And man’s estate from social order learn. 4日下午，小船到达李庄，同济大学的一些教授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了。三人被安顿在一所结构简单，设备不佳的新建招待所内，有一间起居室、两间卧室，厨房和浴室。一名勤杂工和一名厨师负责照料他们的起居，让李约瑟非常高兴的是可以吃上面包。石声汉陪着住了两晚，6月6日早晨返回乐山。
李庄的街道
李庄的街道
李约瑟在招待所前
黄兴宗在招待所前 禹王宫里的同济大学 李庄属南溪县，是一座只有三千人口的文化古镇。“九宫十八庙”之类古建众多，从而容纳了数个外来机构的大量人员。同济大学抗战期间6次迁校，最后于1940年迁到李庄， 时任校长为丁文江胞弟丁文渊。校总部设在禹王宫，工学院设在东岳庙，理学院设在南华宫，图书馆在紫云宫，女生宿舍在慧光寺，医学院前期设在祖师殿，测量系大地测量组设在文昌宫。
黄兴宗在招待所前
同济大学新建的宿舍 经过一路阴雨，到达李庄后，天气却突然好转。云层散开，太阳出来了，空气变得干燥凉爽，从照片可见，他们参观同济大学的时候，天气尤其晴朗。欣逢6月6日祭祀禹王，他格外高兴地参加了盛典。
同济大学校总部禹王宫
同济大学学生在禹王宫听讲 庆典在同济大学校总部所在地禹王宫举行。从演讲台上就可以俯瞰门外漩涡翻滚的棕色江水。李约瑟把大禹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水利工程师，他注意到金碧辉煌的横梁和屋顶上的那些雕刻描绘了这位伟大组织者和技术专家的生平。轮到李约瑟演讲时，他很高兴可以有说德语的机会。在一个小时的演讲中，李约瑟先说真正的德国文化正和纳粹相反，然后讲英国和美国的大学和学生，最后说到科学何以在中国不能发达……李约瑟最熟悉的同济大学教师是他的同行，著名生理学家童第周。多年前两人在比利时相遇过。在李庄，李约瑟可以用他精通的法语与这位胚胎学同行长谈。童第周和他的夫人叶毓芬在李庄万分困乏的条件下，用一台从旧货店买来的显微镜，巧妙地选择了一个重要课题，即确定胚胎的纤毛极性，证明了纤毛极性的诱导体是一种扩散的化学物质，并确定了该化学物质的某些特性。李约瑟认为童第周“无疑是当今中国最活跃的实验胚胎学家”，不仅将童氏夫妇的科研报告推荐到西方科学杂志发表，还邀请童第周去英国做科研，当然被婉言谢绝了。
长江边
童第周夫妇 李约瑟还看到，这里的生物学各系都很出色。生理学系有已在中国工作了20多年的H.斯图博教授(Dr. H. Stübel) ，他曾与梁之彦博士合作从事肌肉纤维的精细组织研究。植物学方面则有吴蕴瑞博士。
左三童第周、左五斯图博教授 李约瑟还在报告中提到，同济的物理系和化学系艰难度日，因为如同武汉大学一样，他们的仪器大多在轰炸中和从东部运来时受损，但工学院各系都欣欣向荣。该校有一座自己的发电厂，学生们花大量时间来组装和架设从下游运来的大量设备。这里也有同盟国的协助，因为那位研究钢结构的魏特教授就是位波兰人。尤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由能干的叶雪安博士领导的测绘系，设备精良，几乎垄断了中国对勘测员和制图员的培养。 6月7日是阴历五月初五端午节，纪念古代诗人屈 原投江。早餐吃了粽子，到江边去看龙舟竞赛。黄兴宗注意到，李约瑟对龙舟很感兴趣，但对粽子不怎么喜爱。
教室中的同济学生 历史瑰宝的殿堂 接下来的几天，李约瑟和黄兴宗主要探访了一些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它们包括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和社会学研究所，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等。其中，中央博物院及其珍贵文物设于张家祠，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和社会学所位于板栗坳栗峰山庄的几处宅院中，营造学社位于李庄西面1公里的上坝月亮田。
历史语言研究所前的黄兴宗
史语所和社会学所分别由著名学者傅斯年和陶孟和博士领导，聚集了60多位学者，规模在研究院内最大。史语所由历史学、考古学、语言学和体质人类学四部分组成，所长傅斯年是位“引人入胜的演说家”。李约瑟称，那里的学者是我迄今会见到人们中最杰出的，因这个学科一直是中国学者特别擅长的，这也是意料中的事。黄兴宗认为，这里集合了从事中国文化研究的专家，可能在当时是全世界这方面人才的中心。8日，他们穿过热浪中的小路来到山上的史语所，在那里，李约瑟惊讶地看到，“你不会相信他们所拥有的珍宝，考古组有大量的汉代铜器和玉器，但真正的奇迹是从安阳古墓中出土的著名殷商甲骨，上面有最古老的文章……此外，历史组有大量的竹简……图书也精彩极了。”在史语所，李约瑟提出关于科学史的许多问题，引起了普遍的兴趣。“各学科研究人员奔走搜寻，发觉他们所想得起的有趣资料。”例如他推测中国火药的发明要远远早于人们认定的年代。当晚，李约瑟和黄兴宗住到了傅斯年家里。第二天上午，李约瑟以中央研究院通信研究员的身份，在史语所大厅发表演讲，下午则沉浸在图书馆查找资料。傅斯年还在李约瑟的扇子上用银朱写了一长段《道德经》，让心仪道家的他惊喜不已，自此结下深厚的友谊。
社会科学研究所
门口左一徐义生
社会科学研究所,陶孟和(中)、巫宝三(左,其子即著名美术史家巫鸿) 李约瑟此行的又一个重大收获，是初次遇见了当时是该所助理研究员的王玲先生。王玲在李约瑟史语所演讲后，悉心收集火炮资料，写成英文，寄送重庆的李约瑟介绍发表。这样就决定了他们以后的长期合作。战事结束后，王玲前往剑桥留学，后来成为《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第一位合作者。 6月10日和11日，李约瑟分别参观了梁思成林徽因主持的营造学社，以及李济主持的中央博物院。难得的是，四位著名学者出现在同一个镜头中，其中李方桂是史语所的语言学组主任，该组收藏有大量录有中国各省方言的留声机唱片等资料。
李庄的著名学者,左起傅斯年,梁思成,李济,李方桂 6月12日，李约瑟和黄兴宗登上汽艇，继续沿江而下，访问泸县。前方的航程再一次大雨不断，激流凶猛。6月15日，水路返回重庆，结束了此次出行…… 节选自《民间影像》第九辑之“1943，李约瑟到访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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