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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9颗小星星丨胡 子

 文学百花园 2023-01-22 发布于河南

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  河南省一级期刊

999颗小星星

 胡 子

内容简介:这是一篇记录一代中师生青春芳华的小说,是一篇我用记忆编织的故事。我的故事从毕业季切入,用冰糖葫芦的形式将故事串联起来。小说以回忆展开,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和回忆的琐碎,它讲述了几个年轻人在中师毕业前夕的喜怒哀乐。老六黄金甲三年来默默地爱着吴圣祎,他苦于不擅长表达,在即将毕业之际,勇敢地迈出一步。而吴圣祎因为一首诗的误会,爱的却是胡钟天。胡钟天虽然对吴圣祎颇有好感,甚至愿意去保护吴圣祎,但因为朋友老六的缘故,故意疏远她。胡钟天爱的人是大众情人李小蕾,两个人虽然偶尔擦出瞬间火花,但那只是时空的一种交错,碍于现实,谁也都不愿意深入下去。胡钟天也喜欢班花曾小芳,但他知道他们的距离是遥远的……青春是懵懂的,糊涂的,错过其实也是一种美!很多年后,当一切都成为过去,只剩下满满的忧伤。
我到教室时,差不多所有同学都到了。老大俞健正在黑板前用粉笔写着美术字,上面用变体黑体字写着:实习总结暨新学期开学联欢会,文艺文员董湘云歪着脑袋在旁边参谋着,比划着。教室里的课桌也重新做了布置,围了一个圆圈,桌子上放着瓜子、花生和香蕉,中间留了一块空地。哦,我记起来了,今天是开学报到的第一个晚自习,今晚班里要搞一个联欢会。
一个寒假再加上一个月的实习,我们很多人有二个多月没见面了,大家都很兴奋,早早地赶到教室,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的同桌黄金甲坐在角落里,正在和旁边的吴圣祎聊得眉飞色舞,看到我,黄金甲站起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老四,我想死你了!
我也回了一个拥抱,学着黄金甲的样子,拍打着黄金甲的肩,回敬道,老六,我也想死你了!
好了好了!两个爷们拥抱什么意思?坐在一边的毒蛇陈万众看着我们俩亲热的样子,忙不失时机补刀道,又不是同志?
陈万众在我们二班有一个雅号叫毒蛇,毒蛇嘛,咬人一口,小命不保。陈万众说话尖刻,往往能一语见血,致人毙命。当然这是夸张,陈万众风趣幽默,在班里很有人缘。
胡钟天,我们也拥抱一个!吴圣祎站起来,向我张开了手臂。
这个可以有,鼓掌!陈万众道。
我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们都处在敏感的年纪,稍微不注意自己的行为,都会授人于口舌。何况黄金甲就在旁边,更何况吴圣祎本来就惹我们男生注意!我们关注吴圣祎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她很幼稚单纯,陈万众字写得很漂亮,吴圣祎很欣赏,执意要向陈万众学习练字;夏英雄歌唱得好,吴圣祎崇拜地望着人家,一脸花痴的样子;余得河篮球打得好,吴圣祎很佩服,要向人家拜师学艺……有时候,吴圣祎还经常问一些在我们看来很白痴的问题:比如她看到天空,便会问天为什么是蓝色的?这个问题我们都觉得本来如此,何须发问;比如吃饭时,她会问,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人不能像树一样,站在太阳底下进行光合作用?这让我们有点抓狂了,你可以想象,一群人像树一样,站在太阳底下,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一动不动,仰着脸,望着太阳,进行光合作用,那情景让人头皮发麻。更让我们发狂的是,她还经常问我们,诸如人为什么活着?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等之类的问题,让我们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回答。有好事者像陈万众,偶尔逗吴圣祎,非常严肃地和她探讨一番诸如此类的问题,有时她会问我怎么看,我是那种别人不理我不开腔的主,既然她问到我,我一般会老老实实把我从书上看到的和我的理解一一向她和盘托出,时间久了,我们便很熟悉了,她把座位和别人调换了一下,坐在我们前面,方便探讨问题。
不过,我还是本能伸出两臂,和吴圣祎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我不能拒绝她,否则她会伤心的。
和吴圣祎相处久了,我时常产生保护她的欲望,感觉她那么单纯,如果将来遇人不淑,一辈子可有苦头吃了。但我很清醒,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确定,我如何保护人家不受人伤害?那岂不是笑话!


自从我考上师范学校,我先是高兴而后发愁:高兴的是满足家里人的愿望,不用再像高中生那样辛苦,不用再担心将来考不上大学,将来无论如何总有一份糊口的工作;发愁的是今后工作和我的未来。我考上师范时师范毕业生在我们那儿已经不吃香了,只能进小学当老师了。一辈子做孩子王,想一想都心不甘。一段时间,我很颓废,头发也懒得理,衣服穿得破破烂烂的,松松垮垮的,而且我的嘴唇也露出毛茸茸的胡须,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模样。认识我的人说我有个性,班主任判官三番五次找我谈话,说我不守纪律。我不当回事,仍我行我素。我们班主任尊姓潘,单字冠,估计他老子好强争胜,希望他事业有成,所以为他起了这样一个名讳。他因为管理我们班较为粗暴,严字当头,我们背后送给他一个雅号叫判官。我们那时候,以与班主任作对为荣,以顺从班主任为耻。比如俞健,身为团支书,难免要与判官打交道,经常往判官办公室跑,我们对他阴阳怪气的。俞健也知道我们班里的风气,在我们面前也不敢装大,有什么事情都和我们商量,甚至不惜低三下四求兄弟们帮一个忙,我们也就顺坡下驴,给他面子配合一下工作。比如班里要搞一个联欢会,可没人愿意参加,俞书记只得亲自出马,找到夏英雄道,老夏,你歌唱得最好,今晚活动高歌一曲如何?如果夏英雄心情好的时候,多半不会拒绝,马屁拍得拍拍响,哪个心里不受用?当然,有时老夏不免也有郁闷的时候,与某某产生摩擦了,老夏一口回绝,喉咙痛唱不出来。那是哄鬼的,听声音都听出来,老夏屁事没有就是不愿唱。俞书记也不生气,下次搞活动,俞书记仍亲自出马,邀请老夏出山。起初我们不理解俞书记怎么这么爱搞活动,后来发现每次活动后,第二天午间和晚间校园新闻联播时,总会有我们二班的新闻报道,我们才明白,俞书记原来在搞政绩工程。
俞书记还喜欢做思想工作,我头发长,他找到我要陪我去理发,我说我心情不好懒得去理发。俞书记说,老四,你看学校有规定,男生不准留长发,女生不准烫发染发。我不耐烦地说,你说学校规定中哪个是准许的?我看学校规定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将来是小学教师,留着长发,像街上的小混混,怎么能为人师表?俞书记耐心地做着说服工作。俞书记,你说对了,我就是我们黄土街上的小混混。俞书记无语了,这思想工作无法做了。但他还是告诉我,你现在在我们班鹤立鸡群,出出进进的,很容易被学生科的活阎王发现,弄不好挨处分,多划不来!学生科的科长姓阎,他管理我们学生非常严厉,而且那人一天到晚板着脸,不苟言笑,我们背后骂他活阎王。活阎王三十多岁,我们读师范三年级时,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对象,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结婚了。那段时间,他正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有一次看见我,叫住我,我以为他要责罚我,不料他轻描淡写地让我去理发,还说什么注意别让头发生虱子。后来,有二次他又看见了我,没理我,径直去了,竟没有找我麻烦。
几天后,我才知道活阎王没有为难我的真相,我们宿舍老七长舌妇在卧谈会上爆料,活阎王新婚妻子跑了!他心情不佳!无心过问时事。
这个爆炸性新闻引爆了我们卧谈会,连老大俞健都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是真的吗?
长舌妇卖关子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活阎王到现在才结婚吗?
对呀!为什么?我们跟着问。
按说活阎王条件也不错,长舌妇道,我们学校是我们蓼城市最高学府,活阎王是科长,工资收入高,人也算不丑。
是呀,为什么呀?我们躺在床上附和道。
那是因为活阎王不会笑!长舌妇道。
不可能!老二郑尊宝断然否定道。
有道理,我们想了想说。
你经常到学生科开会,见过活阎王笑了吗?长舌妇问。
我好像没见过耶!老大俞健道。
真的,真好像没见过他笑。老二改口道。
活阎王一毕业就到我们学校管学生,时间长了,脸上肌肉僵了,竟不会笑了。你们说,他一整天板着脸,像别人欠他二百钱似的。你们想一想,一个女人家,每天面对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心里该有多么别扭!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着脸!我插嘴道。
老四别打岔,听长舌妇接着说。老三不耐烦地打断我道。
所以,活阎王相了很多次亲,人家女的都嫌弃他面无表情,认为活阎王没看中自己,与其等着被对方拒绝丢面子,不如先拒绝活阎王。今年活阎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适的,经双方多次沟通,人家答应和他结婚。结婚之初,两口子和和美美,可没过二个月,他老婆就受不了他了,卷了活阎王的存款跑了。
受不了他什么?我们集体追问。
这个,我们为尊者讳,就不说了吧?长舌妇擅长此道,在关键处吊足了我们的口味,我们也很配合,迫不及待地催促道,管那么多干嘛?现在社会不都提倡信息公开吗?
那我可说了,长舌妇道,首先声明,不是我八卦,我也是听学校的一个老师说的。
有屁快放,干嘛遮遮掩掩的。老二不耐烦地说。
据说活阎王有特殊癖好!长舌妇故作神秘兮兮地说。
啊?不会吧?老大惊诧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老二责骂道。
什么特殊癖好?老三和老五、老六、老八同声问道。
这我就不懂了,我一个童男子懂什么特殊癖好?长舌妇道。
你还童男子?你不是说你初二就和女生上过床吗?老二质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长舌妇道。
砰砰砰!外面有人敲门,别说话了,睡觉了!再说话,上报学生科处分了!
是学生会纪检部查夜的学生干部在外面警告我们了!老大小声地说,不说了,该睡觉了。
我出去看一看是谁,敢来管我们?老二愤愤地说。
老二郑尊宝在学生会做了两年多学生干部,三年级时竞选学生会主席失利,自称看破了学生会黑幕,愤而告老返乡。不料,判官却任命他做我们班的班长,老二再三推辞,判官坚持任命,老二不得不屈就了。老二说,判官这是想利用他在学生会关系替班里办事。这话有道理,老二在学生会做了一年卫生部部长,半年纪检部部长,一年学生会副主席,很多学生会干部都是老二的老部下,哪个不买老二的面子?因此,老二在班里一般不怎么管事,班里的日常事务都由副班长负责,一旦有什么重大事件,老二再亲自出马。长此以往,老二不免有点飞扬跋扈,不过大家都理解,这是他二年多干部生涯养成的坏毛病。
老二有点冤大头,他本该是我们宿舍老大,但俞健做了手脚,他只能屈居老二了。师范开学报到第二天,判官让每一个宿舍选一名寝室长。寝室长是多大官?我们都不怎么在意。不过判官还兴师动众发动群众搞民主推选,那时候的判官还不叫判官,我们对他的印象还十分好,他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搞民主,学生有什么不同声音,他也能听进去,不像现在这样一副霸道总裁模样。我们406宿舍室长是在晚上卧谈会上选举的,那是我们宿舍史上召开的第一次卧谈会,主持人是老大俞健。
兄弟们,关于这次选举寝室长的活动,你们有什么想法?老大一开口官腔十足。老大天生就是当官的料,不过,我对老大的印象不怎么好。开学报到第一天,我第一次走进宿舍,我清楚地记得,老大正在和一个高年级的老乡在说话。
你说我先在班里干还是到学生会干?老大口音带有我们那儿南蛮子的味道。
肯定是先在班里干噻,因为你得先得到班里同学和班主任的认可,尤其是班主任,你的入党甚至留校,班主任至关重要。说话人的口音也有点蛮。
那你说我是竞选班长还是团支书?老大又问。
肯定是团支书啊!班长管事多,容易得罪人;团支书权利也不小,而且经常和学生科团委有来往。
我并不想偷听他们谈话,只是他们太专注了,竟没有注意到外面来人了。此后,我与老大保持着距离。虽然我知道这不该,老大为人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功利心太强了而已。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那时候我们都不怎么熟,来自蓼城市的五湖四海,大家都很拘谨。
寝室长也不是什么官,是为全宿舍服务的。俞健道,我有一个提议,我们兄弟八个有缘,要在一起生活三年,我们按年龄大小排序,年纪大的今后就是老大,年纪最小的就是老八,今后按年龄顺序大家轮流做寝室长,你们说如何?
我们都觉这主意不错,无异议。
我是74年人,有没有73年人?俞健问。
你是哪月人?郑尊宝问。
我1月。俞健道,你呢?
我2月。郑尊宝道,那你是老大。
后来,我看见了俞健填报个人资料,那上面分明写着他是1974年6月出生。
我们宿舍第1次卧谈会搞定了兄弟八个排序问题,会后发布了0001号文件,推举俞健为我们寝室长。
入学第三天下午第二节课后课外活动时间,我们到操场活动,判官留下各宿舍寝室长,召开了我们二班班史上第一次特别委员会,会上选举了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等领导职务,老大果然如愿做了俞书记。
关于卧谈会,我想肯定不是我们406宿舍的专利,也不仅仅是我们中师生的特权,大凡读过书住过集体宿舍的人都有类似经历。我们曾好奇,问过我们班女生,她们晚上熄灯后开不开卧谈会?她们回答说,你们男生在宿舍里干啥,我们女生也干啥。


晚上十点钟,熄灯号吹响之后,估摸着纪检部的学生干部查完学生宿舍后,只要有人提出一个合适的话题,有二三个人感兴趣,卧谈会便能如期举行。
外面月黑风高,宿舍内激情似火,说到兴奋处,我们如痴如狂,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睡觉,结果第二天六点四十五晨跑,我们八个人迟到三对半,那一个没迟到的是我们老大。你不得不佩服老大,老大很自律,他是我们宿舍起床最早的人。无论晚上睡得有多晚,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准时起床出早操。早晨先晨跑,后做第七套广播体操。
第一次晨跑,迷迷糊糊跑到操场,天还没有亮,星星还挂在天空,对面人脸还看不清楚。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我们班,混乱中,听到判官在点名,我总算找到队伍。跑了五圈,我们操场跑道是400米,2公里,人总算清醒过来。那时候,真瞌睡啊!感觉每天都睡不好,我们发誓周末一定睡到太阳照到屁股上。可到了周末,睡到七点左右,人也就醒了,习惯成自然了。
我们卧谈会的内容五花八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上下五千年,无所不谈。我们最爱谈的不外乎班里和学校的琐事,男女生关系,老师们的八卦啦等等,我们乐此不疲。我们在卧谈会上还选过班花,这个话题不知谁提出来的,起初我们还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聊了一会儿,大家都放开了,畅所欲言。
1号董湘云不错!老大说。
我建议只说学号,不提名字,免得让别人听见。老二道。
这个提议好。我们附和道。
1号丰满,有杨贵妃之态。老大坚持道。
老大,1号那是丰满吗?老三说,我怀疑你的审美眼光了,那是胖,不是丰满。
要说丰满,我觉得9号挺丰满的。老二说。
9号好像是你老乡耶!老八道。
你可将9号搞到手,将来毕业三个人一起回家上班。老七道。
怎么三个人回去上班?我不解地问。
老四一说话就能看出来是青瓜蛋子,老三接过话说,球事不懂。
不要跑偏了!老大接过话说,老二可以往这方面努力,9号今后就属于老二的,你们就不要过嘴瘾了。
我觉得2号不错,亭亭玉立,小鸟依人。我被老三抢白了一句,急于找回面子。
我也觉得2号不错。老五支持道。
你们俩的审美看来也有问题,2号就像太平公主,怎可能选她做我们班花?老三一口否决。
你就是毒舌(毒蛇),我十分不悦地说。
我随口一说,立马得到其他六人的响应,老三陈万众毒蛇的雅号就这样被公认了。
2号有2号的美,你们没注意吗?2号笑起来,真美!老七道。
不错!老八道,我也喜欢2号,2号平时很少笑,但偶尔回眸一笑百媚生。
2号,就是2号了,我先预定2号了,你们都不要和我争,那是我的店小二。老七一锤定音道。
按说2号也不错,但有点瘦有点矮,我觉得班花还是选8号。8号不胖不瘦,要身材有身材,要身高有身高,温柔可人。老大说,你们注意没有,这几天8号穿了一身橄榄绿,飒爽英姿,漂亮可人。
我们那时候虽然不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但很多人还以穿一身橄榄绿为荣。
8号不错!我支持。老二说。
我也选8号。老三说。
我同意。我附和道。
我觉得12号也不错!半天一声不响的老六黄金甲也开了金口。
你是说12号吴圣祎?老三道,白痴一个。
你说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你说海水为什么是咸的?老七学着吴圣祎的语气说,讨厌!我不和你说了。
去去去!真是长舌妇。老六一腔愤怒,老七侮辱了他心中的女神,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随口骂道,老七这个雅号就此叫响,以致后来我们都忘了他的真实姓名。
这次卧谈会,我们经过多轮辩论、协商和沟通,会后发布了1001号文件,8号是我们二班的花魁。不过,通过这次卧谈会,我大致发现了我宿舍好几个人的喜好,比如老大喜欢1号,老二喜欢9号,2号是大众情人,老五、老七、老八和我都喜欢她,老六黄金甲喜欢12号吴圣祎。
说起2号,我的眼神追踪她三年,我是一个懦夫,我不敢向她表示什么,也很少和她接触,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喜欢她,关注她的动向,我接触比较多的却是12号吴圣祎。
老六喜欢吴圣祎,这他不止一次告诉我,我也告诉他,你放心,我们俩不是情敌,而且永远不是情敌。不过,老六和我一样,都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在吴圣祎面前畏首畏尾的。很多男人都是很奇怪的动物,喜欢某一个女孩,怕失去她,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藏头露尾,不能很好和她交往。我对吴圣祎无欲无求,我们俩的关系反而显得简单。我喜欢舞文弄墨,吴圣祎是一个文艺青年,我们俩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在外人看来我们俩似乎有一些故事。为此,我不得不在黄金甲面前表白自己,吴圣祎不是我的菜。不过,我还是有点心虚,我和吴圣祎之间还有过小小的误会。那是一次偶然,我看着2号的侧影,骚情大发,提笔写了一首诗:
回眸
最是那惊鸿一瞥
华灯初上
繁花似锦中
我看见
你如芙蓉般容颜
有些人
抬头不见低头见
过眼即忘
相忘于江湖
有些人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进进出出
形同路人
而我却永远记得你
一袭白衣
干净得不染一丝红尘
我刚写完,感觉背后似乎有人,扭头一看,却是吴圣祎。
写什么呢?我能看一看吗?吴圣祎问。
没问题。我也没有多想,随手将我刚写完的诗递给吴圣祎,我们俩经常相互欣赏对方写的东西。
不过,我看了一眼吴圣祎,我吓坏了,吴圣祎那天阴差阳错地穿着白裙子。白裙子那时候成了很多女孩子的标配,一袭白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白衣飘飘,长发飞扬,能让无数男人神魂颠倒。
吴圣祎看了一会儿,我看见她的脸慢慢变红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不声不响地拿着我写的诗,回到她的座位。


关于那首诗后来我们谁也不曾再提起,我们俩有过一段时间的不自然后,又回到从前。
这一次寒假实习,我听说吴圣祎在蓼城七小实习,有几次我路过七小,我本来想进去看一看吴圣祎,但一想到黄金甲,便放弃了。
放寒假前,老六对我说起,还有一学期就要毕业了,希望我配合他把吴圣祎追到手。我知道黄金甲的意思,他要我让尽可能地少与吴圣祎来往。作为兄弟,我满口承诺,无原则地大力支持黄金甲的行动,我鼓励他马到成功。
没料到今天开学第一天,吴圣祎竟当着黄金甲的面,要和我拥抱,这让我很尴尬。
晚上九点放学后到操场双杠处,我有话对你说。我们俩拥抱时,吴圣祎附在我耳边小声地说。
好。我小声地应道。
我刚坐到我的位置,老大说话了,各位安静一下,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根据潘老师的计划,我们今晚要搞一个“实习总结暨新学期开学联欢会”,本来潘老师也要来的,但他临时有事,可能会晚一点过来,他嘱咐我们按计划进行。今晚可以谈一谈实习的情况,大家有什么心得体会,或经验教训,分享一下,在剩下的二个多月的时间里查缺补漏,让自己将来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学老师。当然,也可以高歌一曲,抒发一下感情,也可以即兴表演……
俞老大,你是不是可以少说二句,我们现在是不是先享用桌上的美食了。不知是谁提了一句。
那好!我不说了,大家先吃一点水果,再等一等潘老师。老大道。
教室里又是一片嗡嗡声,中间夹杂着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有人在吃花生和瓜子。
各位同学,大家边吃东西我边说二句,这是夏英雄在说话,一个月的实习给我直接地感受就是在下面当小学老师真不容易,乡下太缺老师,我实习的小学,一共六个班,只有十二个老师,公办教师5人,在编民办教师5人,村里聘合同制教师2人,开设课程主要有语文和数学,体育课呢,就是让学生到外面跑一跑步,男生斗鸡,女生踢毽子;音乐课呢,最多就是老师把录音机提到教室里,让学生跟着机械学唱歌……
老夏说得很对,我这次在我们街黄土小学实习,黄土小学是我们乡上相对比较好的小学,可我的感觉和我当初读小学差不多,教室还是那教室,比我读书时更破了一点,老师还是那几幅面孔,比我读书时候更老了一点,虽然也增添了几个新面孔,像土小兰,都是一些村里临时聘用初中毕业或没毕业的学生。一个小学,从我小学五年级毕业到现在我即将师范毕业,六年时间,时间好像停滞了,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地改变。而就像这样的学校,我毕业未必能分到那儿,还有很多偏远的学校,我去都没去过。想到这儿,我感觉前途一片暗淡,刚开学带来的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老夏,你说的话题太沉重,我们能不能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人吆喝道,你说的不如唱得好听,唱首歌吧!
那好吧。夏英雄清了清嗓子,说道,下面我把邰正宵《999朵玫瑰》献给在座的各位,希望每一个人在将来的都拥有自己的玫瑰。
说完,老夏便唱了起来:
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
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蒙蒙
烛光投影,映不出你颜容
仍只见你独自照片中
夜风已冷,回想前程如梦
心似云动,怎堪相识不相逢
难舍心痛,难舍情已如风
难舍你在我心中的芳踪
我早已为你种下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
老夏歌唱得真好,有邰正宵的味道。唱罢,我们鼓掌。


在一个陈万众瞩目的场合,我手拿着俞健,穿着吴圣祎。老二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身披黄金甲,骑着武骓码,跨过余得河,脚踩着七彩董湘云,去寻找我的心上人周晶……
听到这里,我们总算明白了,原来老二是将我们班同学的名字编成一个段子。
轻松一下,陈万众道,我表演一个哑剧,每一个哑剧都是一个成语,请各位猜一猜。
陈万众说完,盯着对面坐着的2号,两眼一眨不眨地看。
小二被陈万众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陈万众才说道,请猜一成语。
老陈,你这叫狗眼看人。老大道。
去你的!我这叫相看两不厌。陈万众道,再来。
说完,一副嬉皮笑脸地看着对面的2号。
马上看花。有人喊。
雾里看花,又有人叫。
这叫含情脉脉。陈万众道。
去去去!教室里一片哄闹。
怎么?黄金甲哪儿去了?我突然发现黄金甲不见了,他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会不会是刚才吴圣祎和我拥抱让他吃醋了?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来,装作要去厕所的样子,溜出教室。
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路灯昏沉沉的,树影婆娑。只有教学楼里这边灯火辉煌,不时传出来嬉笑声,吆喝声,叫喊声。
黄金甲去哪儿了呢?我要向他解释一下,别让他误会我。他会不会去操场?他平时喜欢跑步。想到此,我信步向操场走去。
操场灯光暗淡,有几个人影在跑道上跑动,单杠双杠处有好几个人在轻声说话,我走过去,没看到黄金甲,便沿着跑道一路慢跑。
今夜星光黯淡,三两颗星星稀稀拉拉镶嵌在天空中,冷飕飕眨着眼睛,月亮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一片深邃的天空。
我跑了好几圈,也没看到黄金甲,莫非他没到操场回宿舍了?不太可能。我们师范学校管理甚严,一天六节课,早晚有自习,早上要跑步做操,上午课间休息也要做广播体操,每次上课也好,出操也好,都点名报人数,连晚上休息都要查到,上课和自习时间,宿舍楼门落锁,闲杂人员不得入内,除非你有班主任或学生科签字的假条,才能进出宿舍。我们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出校门都要拿班主任签字的出校门条,检查证件,如果没有合法的手续,一律全校通报,扣除班级积分和个人操行分。班级积分高的班级学期末被评为优秀班集体,低的则全校通报;个人操行六十分及格,低于六十分则视为品行有问题,全校通报,连续两学期操行不及格则留校察看,连续三学期不及格,则开除学籍。不过,这都是纸老虎,就像放在田间的稻草人,吓唬一下胆小的麻雀。我知道隔壁班有一个男生偷人家的自行车,按规定要开除学籍,还要追究刑事责任。但不知为什么,此事不仅不了了之,人家在学校混了二年半,还三次被评为优秀学生干部。当然,那是极个别现象,我们学校主流是好的,像我这样老实本分的学生都是遵纪守规的好学生、好公民。只不过,到了三年级,学校和老师也都不愿多管了,只要不过分,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那么回事了。因此,这给了我们一些缝隙可钻,偶尔出一出轨,与老师唱一次对台戏,刷一回存在感,权当自娱自乐了。
我的思绪正信马由缰,叮铃铃,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哦,我与吴圣祎约会的时间到了。她要和我说什么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跑到双杠处,刚才那拨人已经离去,我边喘息边慢慢地活动边等着吴圣祎。
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你了!我正在双杠边压腿,吴圣祎来了。
啊?我愣一下,不是她约我来的吗?怎么?我忽然想到吴圣祎是一个文艺青年,她这是在人为地制造浪漫。我笑了,忙说道,真的太巧了,你也来跑步?
不,我不跑步,我来这儿看星星。吴圣祎道。
让我来陪你一起看星星吧。我沿着吴圣祎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我们手牵着手,沿着操场漫步。吴圣祎道。
偶尔抬头仰望星空,我说。
今夜星光灿烂,吴圣祎道。
不,应该是今夜星光黯淡。我纠正道。
看!一颗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
刹那间,星光照亮了你我充满青春的脸。


啊哈,我说不下去了。吴圣祎笑。
我也笑,问道,今晚没查人吧?
扫兴!吴圣祎道,既然敢早退,还害怕什么查人?
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知道,我今晚不该配合吴圣祎把这浪漫进行到底,我们俩已经有了误会,我不能把错误进行到底。再说了,如果这样做,我对不起朋友。因此,我不得不大煞风景地说,我信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处事原则。
胆小鬼!吴圣祎道。
我只好沉默,装作不懂她的意思。
我们默默地沿着操场慢慢地往前走,一段时间我们谁也不再说话。
我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你;我觉得,我看天时很近,我看你时却很远。我自言自语道。
你看天会很近,为什么看我却很远?吴圣祎不解地问。
这首诗源自顾城《远和近》。我没做过多解释。
唉!吴圣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俩都沉默了,默默往前走。
马上我们师范就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吴圣祎问道。
回去当小学老师,我说,不当老师我又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去读专科啊?吴圣祎说,我听说我们学校有三个读本科的名额,二十个读专科的名额,你如果努力争取,很有机会的。
我听说过,我说,我很想去,但……
但是什么?吴圣祎道,一起读专科吧。
但是我去不了,我说,我要工作了,我不能再去读书了,今后的路只能靠我自己慢慢闯荡了。
一起到外面读书吧,我们一起。吴圣祎又说。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读书这个问题我曾想过,但读书需要一大笔钱,谁帮我缴学费?父母年纪大了,而且身体不好,他们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即使他们有钱,他们也可能不支持我再读下去。就算读一个专科,毕业了师范专科又能做什么?还是要回来当老师,只不过可以进中学罢了。我还不如参加自学考试,花钱少见效快,我不光要拿专科文聘,我还要取得本科文聘。
你说话呀?吴圣祎又问。
你今天就和我说这事?我问。
嗯,这是其中一件事。吴圣祎说,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走出去,你的天空会更大更广。
好吧,这件事毕竟很大,周末我回去以后和家人再商量一下吧。我明知答案是什么,还是想给自己一点想法。
我等你回音。吴圣祎道,还有一件事,这次实习有人追我,我拿不定主意,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
这个呀!我心里一动,莫非黄金甲开始行动了?今天开学我来得晚,我们俩还没有交流过,他放假前说过,那应该是他了。
那我祝福你。我沉吟了一下说。
你说我答应不答应他?吴圣祎问。
这是人一辈子大事,我真的无法帮你拿主意。只要你认为合适,我觉得挺好。我说。
你难道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吴圣祎道。
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我沉默,事已至此,我说什么都不好,我只能保持沉默,希望我的朋友能够成功。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吴圣祎道。
那好吧,我送你回女生寝室。我说。
不用了,有路灯。吴圣祎婉拒道。
虽然我们学校很安全,虽然女生宿舍离男生宿舍只有一步之遥,仅隔着一个院子,但我还是发扬绅士风格,把吴圣祎送到女生宿舍门口,我谨以此来表达我内心的一种不安。
送完吴圣祎,我往男生宿舍这边走,刚到楼门,迎面遇到黄金甲。
老六,你晚自习到哪儿了?我问,我找你半天了,没看到你。
你晚自习到哪儿去了?我也找你半天了。老六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你真找我了?我问。
我不光找你了,而且看到你在操场上。老六语气怪怪的。
你看见我和吴圣祎在一起了?我感觉到老六对我有点误解了,便什么都对他说了,最后我说,老六,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加把劲,再努努力,要不你和她一起去读专科,要不你说服她让她和你一起去你们乡工作。
实习期间我确实给她写过一封信,不过她没有回信,开学后我正准备找机会和她谈一谈。不过,我没弄明白,她家庭条件并不怎么富裕,她干嘛想去读专科?老六疑惑地说。
她说她到外面寻找机会。我道,老六,我对你仁义至尽,今后我尽可能躲着她,你可别误会我。
哪能啊?我们是兄弟。老六脸上陪着笑说。
我怕呀!今天晚上我到教室,她和我来了一个拥抱,你的眼神当时好像要把我杀了。我看你离开教室,我便去找你解释,没想到没找到你,反而让你看到她和我在一起。我不无担心地说。
哪会哪会。老六说,今晚我在操场看到老大和1号在一起。
你管他和谁在一起,我道,你要珍惜最后二个月时间。
我知道,老六说,我想说的是老大又改换门庭了,他三年级上期疯狂地追求8号,现在怎么又放弃了!
谁像你那么专一,三年只喜欢一个女生。我笑道,要熄灯了,回宿舍吧。
我们俩回到宿舍,卧谈会已经开始,今晚大家很兴奋,讨论的主题是师范毕业生的未来在哪里?
正式开学,我们离毕业的日子就不远了,大家忙着填各种表格,写各种总结,忙着各科的学习,应付即将到来的毕业考试,忙着做最后的告别演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调集各种炮火,施展各种手段,发动最后的攻势。
毕业季,整个校园里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就差夫妻双双把家还了。虽然我们学生手册上有明文规定,禁止在校期间谈恋爱,但不是马上就毕业了嘛,毕业就分手,毕业就结婚,那个时候学校再也管不着了。这时候学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这一届瘟神抓紧时间滚蛋,别给他们找麻烦。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学校就是一个辞旧迎新的地方,老师们也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我们已经祸害了这个学校三年了,早已从相看两不厌到眼不见为净了。
我们呢,既讨厌学校的管理方式,实行所谓的半军事化管理,害得我们很多人用三年时间还没适应,早就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又留念这个自己生活三年的地方。很多人拿着买来或者借来的相机,穿着时髦的衣服,在校园里拍照留影,或者三五成群结伴外出游玩,上演最后的疯狂。
而我根本没时间顾得上这些,实习期间我报名参加了全国成人自学考试,四月底考试,时间紧任务重,我要抓紧时间复习,好一炮打响。
教室里,下课之后便没有几个人,除了几个准备参加选拔考试的同学之外,还有几个女生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在做着什么。吴圣祎也经常留在教室里,她更多的时间在备考,有时我看见她好像在做着什么手工。我很好奇,凑近了看,原来她在用彩纸叠那种五角形状的小星星。我再仔细观察,有几个女生拿着毛衣针在编织着什么。我暗笑,这些女生把这些玩意都拿到教室了。
老六这段时间有点闷闷不乐,他几次想约吴圣祎,吴圣祎都以备考拒绝了。我也很无奈,劝他不妨静下心来,等她考完试再说。她如果考上了,岂不远走高飞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老六沮丧地说。他们是定向进修,从哪来还回哪去,你怕什么?我提醒道。我怕什么,我怕失去她,从入学第一天,我都喜欢她,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老六喃喃自语。老六,我看你啊,就在教室里陪着她,她学习你看书,寻找机会和她谈一谈。我劝老六道,她参加考试就让她考,那么多人考试,听说竞争挺大的,她未必能考上。那好吧,我听你的。老六无奈地说。
机会要找还是有的,老六在教室里呆了三天,便找到单独和吴圣祎在一起的机会。那天下晚自习,我饥肠辘辘,一个人跑到学生宿舍旁边一个老师家属开的小吃店去吃东西,遇到了老六和吴圣祎。
读书的那时候,我们的肠胃真好啊!学校发的那种很大的黄色搪瓷碗,装满水,一只碗估计有半升,每顿饭,我们男生一般一碗菜一碗米饭。可就是吃这么多,每天不到饭点,肚子里就开始唱起空城计。读师范最大好处不仅毕业能找到一份小学教师的工作,如果是公费生,还不用交学费,国家每月还发一定的补贴。最初的时候,男生每月三十一斤粮票,女生二十九斤粮票,菜票每月十六块五,后来取消了商品粮制度,学校就将粮票折合成菜票发给我们。很多女生发的菜票根本吃不完,就去学校里的小卖铺买生活用品。在学校里,菜票就是流通钱币。听说曾有一个后勤老师,伪造学校的菜票,但不知被谁发现了,上报学校。警察也来学校查了好几天,查没查出来,后来就没有下文了。
我们那时候物价真得很低,五分钱可以买大半碗稀饭,米饭一毛钱半碗,馒头五分钱一个,素菜二毛钱一份,荤菜主要是猪拱萝卜,五毛钱连肉带汤可以买一碗。不过,我们都舍不得吃,一个星期才去吃一次。每次吃饭,我们都带着笑脸,讨好卖饭菜的师傅,希望他们勺子能多舀点饭菜。为此,我们都喜欢到学校的食堂去学雷锋,那时候,我们经常搞学雷锋活动。周末或者工作日的中午,我们放弃午休,三五个人组成一个学雷锋小组,由小组长带领着,骑着自行车,打着学雷锋活动的旗帜和绣有学校名称的红旗,到附近农村五保户家中,男生扫地,女生洗衣服,帮助五保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逢年过节,我们还会带上一些生活用品,慰问一下老人,陪老人聊一会天。当然我们做完这些事,更重要的是还要写一篇新闻稿件,投到学校广播站,否则这个小组就没有完成任务。相比外出活动,我们更愿到餐厅帮厨,我们一般喜欢选择吃饭前一个小时到后厨,把碗带上,吃饭时候不用回宿舍拿碗,可以第一时间吃饭,不用排队。我们食堂和礼堂同用一个场地,开大会的时候,还能闻到饭菜的味道。我们师范学校学生不多,每年级只有二百人,但放学铃声一响,全校六百名学生,第一时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往食堂,食堂仍显得十分拥挤,抢饭成了三年师范生活的关键词。好在吃饭的时候有老师或者学生会的干部维持纪律,虽然混乱但秩序还在。我们去食堂帮厨,帮忙择菜,打扫卫生,或者擦抹桌面和窗户玻璃。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来这里重要目的是与食堂的大师傅们混一个脸儿熟,拍一拍大师傅的马屁,打饭的时候,到熟悉的师傅窗口前可以多打一点饭菜。这样好事并不多,全校十二个班,每一个班差不多又有好多学雷锋小组,大家都想来这个地方,那不光不能帮忙,还会给食堂添乱。来食堂帮厨需要提前联系,食堂管理人员同意了才能来。
下了晚自习,能吃点夜宵,不仅是一种口福,还是一种精神享受。热腾腾的肉包子,冒着热气,咬一口,满嘴流油,哪怕烫得直搓牙花,也舍不得将到嘴的肉吐出来。下次来吃,还是趁热吃,再烫,也都是一种享受。夜宵能吃的东西不多,时间充裕的话,还可以下一碗面条。冬日里,我们那儿冷飕飕的,北风呼啸,坐在那温暖如春的小吃店,闻着那一碗香喷喷的肉丝面,那绝对是享受。
小吃店晚上生意很好,九点下自习后是晚高峰,我去吃包子的时候,人很多,我看见老六和吴圣祎坐在里面吃肉丝面。我没有招呼他们俩,买了包子边走边吃,回了宿舍。后来,老六告诉我,那晚吴圣祎和他说,他的信让她心慌意乱,她平时把他作为朋友看待,没想到老六要做她的男朋友,她一时半会无法适应。如果老六愿意等,等她考完试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不知道吴圣祎对老六说这话是何意思,但老六从中看到了希望,他计划着等吴圣祎考完试,约她外出去玩。老六的计划肯定是想单独和吴圣祎一起到什么地方去玩,过二人的甜蜜世界,可老六的计划一再受阻,我四月底考完了自学考试,吴圣祎五月初也考完选拔考,他们俩本来可以出行,可是第一个周末学校组织毕业生开展集体活动,第二个周末阴雨绵绵,到了第三周,吴圣祎提出多约几个同学一起玩。老六没办法,和我商量,老四,吴圣祎她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安慰老六道,这种事情随缘,得之,你幸;不得,你命。如果你真喜欢她,你就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如果你心灰意冷,觉得没有什么希望,那你就调整好心态,把她作为普通的同学看待。那还出去玩不?老六哭丧着脸问我。该去还是要去,你尽可能找和她独处的机会。那好吧。老六无奈地说。
我和老六本来计划我们宿舍全体出动,不想只有老二、老三和老七有时间参加,他们三个又提出每人约一个女生,老二约的是9号他老乡周晶,老三约的是2号李小蕾,老七约的是1号董湘云,我约的是8号曾小芳。他们都笑我,说我把班花都约出来了,她会不会不参加?我笑,不就约她一起出来玩吗?又不是约她谈恋爱,她肯定来。我之所以敢约班花,是因为我和班花相处很融洽。她在我们班一段时间石榴裙下跪了一大群追求者,而我们班花好像对谁都不远不近,让很多求爱者受伤离场,现在班花门庭冷落车马稀。而我呢,颇有自知之明,对她无欲无求,甚至有意地与她保持三分距离,她反而对我另眼相看,不过我并没有受宠若惊借坡上驴,而是很随意地与她来往。再加上临到毕业,我把小姐姐海鸥牌相机拿到学校,我成了很多女生的摄影师,因此很多聚会,我成了女生最受欢迎的人。老七,你约了老大的女人你不怕老大揍你屁股?老六开玩笑说。老大喜欢的又不是1号,他现在在搞改革开放引进外资。你们不知道吧?老七道,一班的那个班花和我们老大打得火热,老大亦步亦趋,正在发动最后的攻势。敢情又换了?毒蛇道,不是在和三班的那个谁搞拖拍吗?信息真闭塞,那早就是过去式了。长舌妇道。
女生那边的1号、2号、8号、9号,再加上12号吴圣祎都挺给面子,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一下子将原来二个人的约会最后演绎成十个人的群游,我们一起商量决定去李家花园。李家花园在我们滨河乡,位于我们蓼城市东边,出了城,过了滨河大桥,沿着滨河河岸往南走,大约两公里就到了。我们那时候实行的是五天半工作日,周六上午还要上课,我本来周六下午要回家的,但因为第二天要参加集体出游活动,也只好留在学校。
周日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是出游的好日子。上午八点半,我们五个男生每人骑着自行车,车上搭着一个自己约的女生,从学校出发。我们学校在城西,要到李家花园,需要穿城而过。我们绕城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老三人高马大,骑的车子又是二八的,加上2号小巧玲珑,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遥遥领先。跑在前面的老三不甘寂寞,开始玩起杂技,一会儿双手不扶车把,一会儿蛇形前进,把2号吓得不断尖叫。老二不甘示弱,带着9号,一路追赶,两辆自行车交错领先。老七人有点胖,加上带的又是丰满的1号,在后面苦苦追赶,后来他干脆放弃了,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用他的长舌和1号边走边聊。老六则与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距离,享受着和吴圣祎独处的美好时光。
而我呢,与我们班花边走边聊。班花曾小芳是蓼城市人,家庭条件听说不错,细皮嫩肉,身材又好,又知道穿衣打扮,说话轻声轻语,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我们那时候流行着一首李春波的校园民谣《小芳》,有好事者将歌词稍加改编,便唱成,“城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此刻,我骑着自行车带着曾小芳,骑行在去李家花园的路上,我心情愉悦。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缘分,我非常清楚,我们的一生只有此时离得最近,心与心的距离,只有10厘米。
你知道我们班男生最喜欢唱的歌是什么?我问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曾小芳。
不知道。曾小芳道。
李春波的《小芳》。我说。
哦,这个呀!曾小芳笑,你喜欢这首歌吗?
当然喜欢。我说,这首歌歌词质朴自然,旋律清丽明快,还略带一点忧伤。更关键的是我还有一个叫小芳的同学,而且她长得好看又善良,又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此处音乐应该响起,我接着说。
曾小芳竟应景地轻声唱起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好听吗?曾小芳唱了几句便停下来。
好听,我说,漂亮女孩不论做什么都好。
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曾小芳感叹道。
那是因为你以前不了解我,我说,你知道吗?我这次约你出来玩,我们宿舍几个都怕你不来?
为什么?曾小芳不解地问,我就那么不近人情吗?
不是,因为你是我们班班花。我说。
班花?曾小芳笑了,我这个样子能算上班花吗?
就你这样子,委屈委屈做我们班花算了。不过,你要多向我们男生笑一笑,我们选你当我们校花应该没问题。
你太逗了!曾小芳哈哈笑起来。
你们快一点!老二在前面喊。
要不要追上他们?我问曾小芳。
你能追上他们吗?曾小芳问。
小心了!我要超过他们了。我边说腿上边用力,自行车像风一般向前冲去。
慢点慢点!曾小芳在后面道。
抓稳一点!我又加快速度。
我们超过了老六,又赶上了老二,我吆喝着,兄弟们,冲啊!马上就出城了。
我一路飞奔,后面的曾小芳一路尖叫,为了不掉下自行车,她先是抓住我的衣襟,但初夏的衣服有点薄,她显然不放心,最后只得搂住我的腰。这让老三他们几个大为妒忌,事后老三当着全宿舍人面审问我说,我用尽了办法想让小二搂我的腰,又是双手不扶车把,又是跳八字舞,她也没有搂我,而你小子不费吹灰之力,班花竟搂了你腰。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老三,都九十年代了,还那么老封建!不就是搂了我一下腰?这能说什么问题呢。我说。
是的,我一个农村的穷小子,我们班花怎么会看上我呢?我人不帅,家里又没钱,我就不要自作多情了!那种公主爱上穷小子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只能在童话故事或传奇故事中才有。我这只癞蛤蟆就不吃天鹅肉了,既然公主屈尊坐在我的自行车后笑,既然班花这么开放地搂住我的腰,我就享受她带给我的片刻心跳的感觉。
我和老二、老三相互追逐着,很快到了滨河大桥。
停车!曾小芳在我后面喊道,停下来看一看风景吧。
我停下车,曾小芳跳下后座,走到大桥的扶栏边,往远处遥望。桥上凉风习习,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和青草与花混合的味道,闻着让人心旷神怡。滨河大桥上车来车往,人群三三两两脚步不停,走过大桥。滨河河面不宽,狭窄处大约300米,远处有几艘采砂船冒着黑烟,发出突突的声音。近处有几只白色叫不上名字的水鸟,在水面上自由地飞翔。
这时候,老二、老三的车也停了下来,老六和老七也赶了上来,五个女孩倚着扶栏,出神地向远方眺望。我这个兼职的摄影师早已停放好自行车,拿出相机,选好角度,拍下好几张精彩的瞬间。镜头中,1号雍容华贵,面带习惯的笑,凝神看着水面;蓝天白云下,2号,仰着脸,若有所思,目光似乎正在追寻高飞的水鸟;8号,粉面桃花,睁着大眼,正看着远处挖沙船,风撩起她前额几丝秀发,显得几分俏皮可爱;9号,微微娇喘着,趴在栏杆上,低着头,正在看桥下的流水;12号,身材高挑,皱着眉,微闭着嘴唇,漫无目的搜寻着河面。
我们在桥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再次启程。大约10分钟,便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李家花园。李家花园并不是真的是一座花园,而是一个村子的名字。据传这所村子是清代河南省唯一的状元吴其濬,退隐后开辟的东墅植物园,用来栽培、研究名贵花木和草药等植物实验基地,现在这里有很多村民仍以养花种草为职业,成为我们蓼城市花卉种植基地。
女人爱花,尤其是年轻女孩,花样年华,正值花季,见到了花如见亲人。五个女生,叽叽喳喳一上午,在各家花田里来回穿梭,一会儿看一看“玉作肌肤麝作胎”的玫瑰,一会儿瞅一瞅“红灯烁烁绿盘笼”的芍药,一会儿瞧一瞧“不比浮花浪蕊,天教月月常新”的月季,忙得不亦乐乎。我们五个男生如影随形,跟在她们旁边,既看花又看人,在我们年轻的心里,“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中午,我们没有找地方吃饭,我们找了一块草坪,在草地上铺了很多报纸,取出携带的食物,十个人围成一团,边吃边聊。
吃过午餐,老二、老三和1号、9号打牌,我们几个在旁边发呆闲聊。我抱着头,躺在草坪上,阳光暖暖的,风轻轻地,让人昏昏欲睡。我望着蓝天白云,突然有几分惆怅,不禁悲从心底起,轻声念道:“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我刚吟诵完毕,只听有一女生接着吟诵,“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我十分诧异,听声音是2号李小蕾,她此时此刻也有如此情愫!我接着又吟诵了柳永的另一首词:“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这回又是,我刚吟诵道“也攒眉千度”,那边李小蕾便接着,低声地诵吟道:“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我的心一阵激荡,如电流瞬间划过,我扭过脸看她也平躺在草坪上,双手抱头,静卧望天,我有一种心有灵犀之感。我不再说话,望着天上的几缕白云掠过头顶,我多么希望时光就此停歇,我能与我喜欢女孩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享受那种心灵碰撞的感觉。
此刻如文艺演出中的静场,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镁光灯照射在我和李小蕾身上。
那边有一个湖,可以划船。长舌妇的吆喝打破了我的梦幻,梦醒了,一切如初。
我要去!正在打牌的董湘云应道。
我也要去,吴圣祎道。
我看我们都去划船吧!周晶笑盈盈地提议道。
我们一行人站起身来,收拾完毕草坪上的东西,朝长舌妇说的地方走去。
那湖其实就是一个大池塘,用来养鱼的,村民见时常有人到此游玩,便购置了几艘船来招揽游客。我们乘坐了两艘小船,舞动着船桨,向湖中央划去。红日当头,河水清且涟猗,我们吵闹着,奋力向前划着,两船上的女生在旁加着油。船到湖中心,董湘云说,我们唱首歌吧。好,我们应道。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唱起那首经典的老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 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快乐时光是短暂的,等太阳快落山,我们回去的时间到了,弃了船上了岸,我们五个男生像约定好似的,每人送了一束玫瑰给我们约的女生。我们男生骑着自行车,女生拿着花束坐在自行车后,我们一行十人踏上返校的归程。


离别的日子说来就来了,我们相互填写着毕业纪念册,写着一些道别祝福的话,相互送着礼物,作为毕业纪念品。我则利用周末回家返校的机会,再次去了李家花园,我买了五盆精致的花,送给那天我们一起游玩的五位女生。我送给1号董湘云的是芍药,送给2号李小蕾的是勿忘我,送给8号曾小芳的是水仙花,送给9号周晶的是月季,送给12号吴圣祎的是一盆君子兰。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作为回赠,吴圣祎送给我的却是她亲手叠制的五色小星星,用了一个透明晶莹的玻璃瓶装着,看上去绚丽多彩。当时我不明其意,也不好多问,仅仅把它作为纪念品收藏起来留作纪念。很多年后,我一时心血来潮,将瓶子中的小星星倒了出来,一颗又一颗地数了起来,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数清楚,那瓶子里一共装着999颗小星星。

2020年4月6日至17日

作者简介

胡子(1975·11— ),原名张磊,河南固始人,文学硕士,现为四川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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