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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 先生和弟子

 盐心Jaffe 2023-01-24 发布于四川

有时先生出门散步,几天不见,也间或到寒斋小坐。我母亲从窗户看到先生,和我说先生一派清气,令人肃然起敬。




叶嘉莹一生以诗词为志业,与老师顾随有莫大关系(左)

顾随曾评价周汝昌,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右)

1

如父如子,滕茂椿

顾随先生执教四十载,从1920年到1960年,弟子遍布海内外。其中称得上“师徒如父子” 的,当属滕茂椿。

滕茂椿1919年生,安徽舒城人,1940年秋读燕京大学经济系三年级,慕名选修顾随的 “诗词与习作”课,开始了师徒缘分。直至顾先生1960年过世,期间交往不断。

天地君亲师,可说是传统中国的一大信仰。

顾随一生,育有六女。在致好友卢伯屏的信中,他写道:“其实生男生女都是一样,只要出生者是爱之结晶便为佳耳。老顾虽不达,何至以此介介……”

话虽如此,但在北平沦陷和解放前的动荡年代,物价飞涨,生活中遭遇各种难题,女孩出面解决多有不便。这个时期,滕茂椿就充当了老师的“半个儿子”。

1943年,顾随租住的碾儿胡同小院,因 “房东已将房卖出,又须搬家”,“殊觉叵耐” 之际,请滕茂椿“代为留意”“找房”,“须在后门一带方佳”(1943年3月18日致滕茂椿书),如此可步行往返辅仁大学,省却人力车费。

觅得房子后搬家,又邀滕“前来照看” (1943年4月25日致滕茂椿书)。安排停当, “食粮配给单”却还扣在原住处的何里长手里,顾随去取,对方“始则言语支吾,继则避不见面”,先生这“不善于理事与处世的人,真真无法可使”。

只得再次致函弟子:“食为民天,所以如此着急;而且本月廿五日便是食粮配给截止之日,所以更是急上加急……你能替我设设法吗?”(1943年6月19日书)。滕茂椿立即为老师奔走,顺利取回单子。

临近入冬时,顾随因患风湿骨病畏寒,取暖用的“烟筒”和“拐子”还没着落,滕茂椿早就预料到了,把自己家里富余的拿给老师用。

台湾,叶嘉莹和执教的学生们合影

1949年前夕,通货膨胀严重,“先生的微薄薪金已很难维持正常的生活”,滕茂椿回忆道,“我还记得在先生家闲谈时,先生仍用纸烟待客,自己已经改用旱烟了。我还记得有一次家里破开一包方便面(相当于现在的富强粉),还特意写信约我到家吃锅贴……”(滕茂椿文《深切怀念顾羡季师》)

顾随书法造诣高深,为生计着想,滕茂椿建议老师写些扇面,由他在亲朋中推广以获笔润。1948年10月,顾随一家搬进校产房,此时滕茂椿已供职于天津中纺公司,多次表示可资助老师。11月14日顾随写信求援,几天后,滕茂椿托在京的妹妹送来金圆券二百元,顾随复函写道:“真以西江之水沃枯辙之鲋矣。” (1948年11月21日致滕茂椿书)

世道艰难,师徒两人多次赠诗和诗,交流心曲。

1942年初,顾随失眠口占一首词,内有 “祭鹑谁信彼苍醉,叹凤岂真吾道穷。陋巷箪瓢原自乐,小儒铅椠竟何功”的感慨。

滕茂椿酬和:“异代稼轩同一辙,即今逸少建殊功。轻舟已破冲天浪,桃李无言故苑中”,以此宽慰老师。

1941年后,滕茂椿“卜居地安门外福祥寺,与先生居停相望,因得时时就教”,“在先生的书房兼客厅里,一坐就是半天,听先生说诗词、书法、小说、戏曲,以及五四以来文坛名家逸事……不觉就到了用饭时间,就在先生处吃饭”。

他追忆:“顾师母善做面食,菜也烹调得很精细。”“有时先生出门散步,几天不见,也间或到寒斋小坐。我母亲从窗户看到先生,和我说先生一派清气,令人肃然起敬。”(《我和顾随先生》)

1945年抗战胜利后,滕茂椿在天津工作, “每于周末回北平探视双亲,总要抽空去看望先生,一直到1949年北平解放前都是如此。” (《感恩琐记》)

1949年秋至1952年春,顾随因病休养三年,于1953年6月迁居天津,执教天津师范学院(河北大学前身),滕茂椿得以常去探望。次年滕茂椿奉调石家庄,顾随设家宴送别。

1958年滕茂椿被“错划为右派,虽每年也回天津省亲,就不便连累先生了。”1960年9月6日,顾随逝世,滕茂椿“从报刊上得到消息,也只有默默心香悼念先生而已。”

2

“传法”弟子,叶嘉莹

诸弟子中,顾随很早就发现了叶嘉莹的慧根。

1942年秋,18岁的叶嘉莹在顾随的唐宋诗课上,“找到自己的天地”,深受顾随赞赏。上顾先生的课,叶嘉莹自喻“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

在叶嘉莹眼中,老师顾随“对于诗歌具有极敏锐之感受与极深刻之理解,更加之先生又兼有中国古典与西方文学两方面之学识与修养,所以先生之讲课往往旁征博引,兴会淋漓,触绪发挥,皆具妙义,可以予听者极深之感受与启迪。”

叶嘉莹和弟弟们的童年合影

而她“既因聆听先生的讲授而对诗词的评赏有了较深的体认,更因先生不断的启发和鼓励,在创作方面也有了逐渐的进步和提高”。(《纪念我的老师清河顾随羡季先生》)

《顾随与叶嘉莹》一书收录了顾随批改叶嘉莹诗词曲习作五十七首,可管窥顾随的学识与敬业。

譬如《鹧鸪天》末句“几点流萤上树飞”,顾随建议改“上”为“绕”,注以“上字太猛,与萤不称,故易之”——这是一字之易。

《春游杂咏》之七“年年空送夕阳归”句, “年年”改为“晚来”,缘由是“年年字与夕阳字冲突”——这是一词之易。

《寒假读诗偶得》“诗人原写世人情”一句,改为“眼前景物世间情”——这是一句之易。

顾老师的改动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如《杨柳枝》之七“而今大似琅玡木,谁抚长条为泫然”句,先说“木字改树字何如?”后又建议:“末两句拟改作'而今谁上琅玡道,为抚长条一泫然’”……

追忆这些点拨时,叶嘉莹回忆:“一般说来,先生对我之习作改动的地方并不多,但虽然即使只是一二字的更易,却往往可以给我极大的启发。先生对遣辞用字的感受之敏锐,辨析之精微,可以说是对于学习任何文学体式之写作的人,都有极大的助益。”(叶嘉莹《顾随:诗文丛论》序言)

顾随既重点拨,对弟子的诗心,也是呵护备至。如对套曲《仙吕赏花时》总评曰:“稳妥,有似明人之作。欠当行者,以少生辣之味耳。”

对《临江仙·连日不乐夜读〈秋明集〉有作》词评曰:“是用意之作,但少自在之致耳。”对《杨柳枝》八首之总评曰:“近作诗极见思致,但音节中稍欠和谐生动,不知作者以为何如耳?”

对《初夏杂咏》四首之总评曰:“锤字坚实,想见工夫。但此更希望保存元气也。”对《忆萝月》词评曰:“太凄苦,青年人不宜如此。”……

诸弟子中,叶嘉莹的才华是公认的。顾随想把叶嘉莹的作品予以刊发,曾在课堂问她有无笔名或别号,得知没有,催促其想一个。她想到佛经上的一个鸟名——迦陵,发音近“嘉莹”,且“迦陵”系音译“迦陵频伽”之简称,《翻译名义集》卷六有言“迦陵频伽,此云妙声鸟”,叶嘉莹遂终生以此作号。

在《红蕖留梦》一文中,叶嘉莹谈及老师的授课风格:“每次讲课,他常常把昨天晚上或者今天路上偶尔想到的一首诗写到黑板上,有时是古人的诗,有时是他自己的诗,有时也不是诗,是从一个引起他感发和联想的话头讲起,引申发挥,层层深入,可以接连讲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周。”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杨敏如描述学生们上顾随老师的课,一是不肯看表,因为不想时间过得太快,大家都不愿意下课;二是忘了记笔记、记不好笔记,因为一分神就会漏听几句话。

叶嘉莹却是个例外:“每次上先生的课都是心追手写,希望能把先生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载下来。”(叶嘉莹《我的诗词道路》)

半生流离,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老师的讲课笔记,唯恐遗失。她说:“因为我深知先生所传述的精华妙义,是我在其他书本中所决然无法获得的一种无价之宝。”(叶嘉莹《顾随全集》)

《我的老师顾随先生》 叶嘉莹著

顾随身后,其思想学识的刊布流传,叶嘉莹功莫大焉。1986年《顾随全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周汝昌拿到老师的全集后,叹道:“这件事,除了她,谁也办不成!”

对叶嘉莹,顾随始终寄予莫大期许。1946年7月13日,他写信给叶嘉莹:“年来足下听不佞作文最勤,所得亦最多。然不佞却并不希望足下能为苦水传法弟子而已。假使苦水有法可传,则截至今日,凡所有法,足下已尽得之。此语在不佞为非夸,而对足下亦非过誉。不佞之望于足下者,在于不佞法外,别有开发,能自建树,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不愿足下成为孔门之曾参也。”

如何“别有开发”,顾随建议:“除取径于蟹行文字外,无他途也。”所谓“蟹行文字”即字母文字,“至少亦须通一两种外国文,能直接看'洋鬼子’书,方能开扩心胸。”

1948年春,叶嘉莹要去南京完婚,顾随赋诗《送嘉莹南下》,其中有这样几句:

“十载观生非梦幻,几人传法现优昙。分明已见鹏起北,哀朽敢言吾道南。”

此后,师徒两人天南地北再无相见,叶嘉莹先去中国台湾,后远赴加拿大任教,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始回到祖国。

1993年,叶嘉莹应南开大学之聘创建“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后改名“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并捐献退休金之半数,设立奖学金与学术基金,并用顾随先生别号“驼庵”为奖学金命名。

1997年12月25日,她在“叶氏驼庵奖学金”首届颁奖大会上深情致辞:

“最使我难忘的就是我临走以前,老师送我的一首诗……老师希望能够传法有人,我们教学就是'薪尽火传’……我一直记得我老师对我的期望……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在我的有生之日的余年,能够找到传法的人,能够把老师的希望继续下去,这是我最大愿望。”

老师希望能够“传法有人”,我们教学就是“薪尽火传”。我一直记得老师对我的期望。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在我的有生之日的余年,能够找到“传法的人”,能够把老师的希望继续下去……



3

 说红答玉,周汝昌

1978年秋,顾之京(顾随女儿)给周汝昌(1918—2012,字玉言)送了一份礼物——父亲生前遗留的《说红答玉言问》手稿。周汝昌激动得泪眼婆娑,半晌无言。

这份手稿意外幸存,要感谢刘玉凯教授。1967年的一天,河北大学中文系学生刘玉凯在小礼堂中无意翻到顾随先生的几份手稿,悄悄带回宿舍细心珍藏。1978年交还顾之京,周汝昌才辗转得以看到。

对周汝昌,顾随曾评价:“有周玉言者,燕大外文系毕业,于中文亦极有根柢,诗词散文俱好,是我最得意学生。”(1952年8月28日致卢季韶书)

叶嘉莹大学时期的成绩单

周汝昌自豪的是,“我是与先生'通讯受业”历史最久的一个特例。”(周汝昌《怀念先师顾随先生》)师徒两人探讨《红楼梦》,源于老师的一次约稿。

1947年秋,周汝昌重回燕京大学西语系继续学业,与兄祜昌聊起《红楼梦》,并在图书馆借到了胡适之久访不得的《懋斋诗钞》,内有六首与曹雪芹直接相关的诗,重要无比。

此时,他收到了老师顾随的一封信,其中写道:“不悉足下之课忙至如何程度,能复抽暇为小文向各报投稿不?如能,亦复大佳,既可以资练习,又可以与人多结文字缘。”(1947年10月15日)

12月5日,《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懋斋诗钞中之曹雪芹》在《民国日报》刊发,这是周汝昌公开发表的第一篇作品。

次年3月15日,顾随又致信弟子:“大作《论曹雪芹》一文登出之后,胡适之极推许,曾有一短札致兄,亦载《民国日报》图书版,不识曾见之未也?”

周汝昌和胡适的交往,自此开启。1953年9月,被誉为“近代红学研究的奠基之作”的《红楼梦新证》由上海棠棣出版社出版。顾随一翻,“啊,糟糕,放不下手了”“简直好得出乎我意料!”

“把《红楼梦》中的批书人脂砚看作是一位女性,而且认定她就是书中人物史湘云,依照雪芹原著,最后结局是宝玉与湘云在历尽辛酸苦难后重逢再会。这一观点是周汝昌自觉最为得意也最为重要的一项红学考证成果。此说出后,曾遭到不少人的讥嘲反对,而第一位完全给予肯定的,就是顾随先生。”(周伦玲《苦水大师与周汝昌的师生情》)

顾随1953年10月27日致周汝昌书中说:

“脂斋是枕霞公,铁案如山,更无致疑之余地……而今而后,《新证》将与脂评同为治红学者所不能废、不可废之书。”

直至当年年底,师徒书信讨论焦点一直围绕《红楼梦新证》一书,顾随还考证出封面题签不是沈尹默的手笔,而是沈夫人代笔。1976年再版时,题签换成了顾随手迹,来自与周汝昌的书信。

其二是学术上的商榷,比如顾随建议压缩《史料编年》,提出文章中语体文白夹杂不甚妥当;行文有时口风逼人,锋芒过露;盼望徒弟整理脂评《红楼梦》……

这些建议,周汝昌择善而从。尤其是老师建议他续写曹雪芹传记:“玉言能以生花之笔,运用史实,作曹雪芹传”,并鼓励说:“雪老穷途落魄,寄居京郊,矮屋纸窗,夜阑人静,酒醒茶余,坐对云老,共伴一灯,横眉伸纸,挥毫疾书,一卷既成,先示爱侣:此时此际,此景此情,非吾玉言,孰能传之?责无旁贷,是云云矣。” (1953年11月14日致周汝昌书)

周汝昌也不负师望,锲而不舍甘愿“为芹辛苦”,1964年出版《曹雪芹》,陆续又有《曹雪芹小传》《曹雪芹新传》《曹雪芹画传》等著述面世。

顾随批改的叶嘉莹作业

另一方面,顾随1952年病愈后,也开始研究《红楼梦》并与周汝昌书信讨论。年末,他写了《说红答玉言问》一文,五千余字,只是开端,重点是分析《红楼》中人物性格。而《红楼梦新证》的出版和成功,激发了顾随完成《说红》的热情。

1953年10月29日他给周汝昌写信:“已有玉言之《新证》,便不可不有述堂之《说红》,既并驾而齐驱,亦相得而益彰。”

又说:“《说红》暗中摸索,颇有与《新证》互相符合处。虽不必即诩为'大略相同’,私心亦时时窃喜也。”顾随还畅想了截稿日期, “此间明春便开小说讲座,写出,正是一举两得耳。”

1954年,顾随的《说红》悬置下去,到去世也未接续撰写。师徒共话《红楼》,遂成憾事。

兹摘录两段《说红答玉言问》(《未完稿》)的文字,来一窥风貌:

再看琏二哥,有其父必有其子,如谓大老爷为老纨绔,二少便是小纨绔。纨绔者,一曰食,二曰色,三曰花了钱作阔,此外,则百无所能,一无所知者也。

至于琏二嫂子王熙凤,阿也也!有人说过: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西府局面,就多亏她一手擎天,独立支拄了许多年,然而贪污浪费,加之以官僚主义,不作全盘计画,不走群众路线,独断独行,自专自是,结果是家亡而身亦随之。山翁不向她作人体攻击,揭发其私德上之劣点,只说此君乃《红楼》中贾府上的轴心人物,与三姑娘同其才干,而自己既无觉悟,又复环境包围,不能振拔。只因为她是嫂子,雪芹就心狠手辣地写出一篇“酷吏列传”来(玉言看确不确),倘在姊妹群中,史笔其或稍曲也乎?

4

 学生们

顾随弟子,还有多人值得书写,限于篇幅,不能详述之。

众多弟子,后来都以各种方式怀念恩师。念及老师对自己做学问和做人的大影响,无不感慨、涕零。弟子、著名编剧黄宗江说:“老师讲课,读破万卷,再抛却万卷,与天、地、人物俱化,达到了一种至高的境界。”

史树青(1922—2007),河北乐亭人, 1945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他与顾随的因缘主要在一“书”字——书法和图书。

史树青是收藏家,对文玩字画有浓厚兴趣,而顾随是书法大家,师徒常探讨时人书法。1947年史树青在沈阳得到唐人写经残片数纸,寄赠老师。

作为顾问的周汝昌先生,

和电视剧《红楼梦》宝钗扮演者讲戏

1990年3月,他将珍藏多年的老师手迹印刷出版,即《顾随先生临同州圣教序》,那是他五十年前在琉璃厂集粹山房购得……

刘在昭(1921—2008),江西南丰人,叶嘉莹高中兼大学同学,1941年一同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她的日记和讲课笔记,对顾随著述的整理出版,做出了较大贡献。

郭预衡(1920—2010),河北玉田人, 1945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其毕业论文《战国策辨证》的封面题签,便出自老师顾随的手笔。

顾随赞其“日文、英文俱有根柢,勤学善思,辅大校友中不可多得之才。”

1945年,郭留校任教,与顾随成为同事,后接替滕茂椿,在照料老师方面出力甚多……

此外还有天津女师时期的弟子颜一烟(原名颜毓芳),在去世时,卧室书桌上仍摆着1929年与老师作别时老师赠予的一方小砚。

燕京大学的弟子吴华英,2006年九十高龄之际,因不忍从顾师受教的经历湮没,写了近八千字长文保存记忆……E


审 | 周春伦

排 | 彭运康

END

2022年/第122期2023/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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