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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權素詩話·清芬室詩話(竺仙)

 杏坛归客 2023-01-26 发布于山东

民權素詩話·清芬室詩話(竺仙) 蔣箸超

前清乾隆三十三年,楊重英隨大將軍明瑞征緬甸,師敗被執,訛傳已降,實則抗節不屈也。緬人囚之於僧寺,越二十一年,緬酋奉表投誠,始送還,卒於途。得旨褒獎,有駕蘇武而上之語。並釋其子長齡出獄,授三等侍衛。重英有女曰瓊華,當父在緬時,素服持齋,時遣人周┰其弟,一時稱為孝友。有七律二首,記重英還朝,及長齡出獄事。詩云:“念載樓遲寄緬僧,累臣心跡玉壺冰。九重明詔稱蘇武,萬口訛言說李陵。地折金沙雲盡瘴,天開銅壁鐵為繩。白頭辛苦蜻蜒驛,痛哭迎親恨未能。”“乍聽金雞下赦竿,念年今始釋南冠。淚凝狴犴傷公冶,血灑弓衣愧木蘭。絕域風霜生馬角,九重雷雨洗忠肝。遙知多病垂衰老,應為嬌兒一進餐。”

無錫惠山寄暢園有樟樹一株,其大抱抱,枝葉皆香,千年物也。前清聖祖每至園遊覽,輒撫玩不置。回都後,猶時憶及之,問無恙否。查慎行嘗賦詩云:“合抱淩雲勢不孤,名材得並豫章無。平安上報天顏喜,此樹江南只一株。”迨清聖祖沒後,此樹遂枯,亦異事也。

《明詩別裁》載有《征夫》、《征婦詞》二首,落落四十字,而情文兼至,令人讀之亦心酸亦氣壯,較日本《祈戰死》諸歌,其雅俗之別,不啻天壤。吾願為國民男女同胞一朗誦之。《征夫詞》曰:“征夫語征婦,此行未可知。欲慰泉下魂,但視褓中兒。”《征婦詞》曰:“征婦語征夫,有身當殉國。君為塞下土,妾化山頭石。”讀《毛詩駟[A164]》、“板屋”諸什,知秦之必強;讀老杜《兵車行》,知唐之必弱。國之盛衰,視乎民氣。詩人秉筆,特為之代表耳。鑄造民氣,自有司其責者,非詩人之過也。

靖康間,京畿女子為金俘虜,如墮葉飄花,零落道左。一女自稱秦學士,題詩道中云:“眼前雖有還鄉路,馬上曾無放我情。”讀者無不下淚。

采薪女莫多於錢塘,負薪來往,煙眉霧臉,辛苦可憐。一日,杭妓承應客燕會,皆綠衣細馬。一女息擔掩泣而歌云:“亂蓬為鬢布為巾,曉踏寒山自負薪。一種錢塘江上女,著紅騎馬是何人?”亦佳作也。

前清甲午一役,有一軍統,自號今頗者,詩筆頗壯。統軍南進時,馬上口占一絕云:“輕寒惻惻入春衣,大纛南征莽鼓鼙。峻嶺摩天盤健馬,臨風一笑萬山低。”又《自團防暮飲歸營》云:“薄飲村醪趁醉歸,長河一帶晚煙圍。暮天風緊雪平野,匹馬沖寒山欲飛。”讀之能使人氣旺,惜未識其人姓名。

郝俁,太原人,字子玉。有七言兩句云:“功名角上無多地,風月壺中自一天。”別有風味,不能以言語形容,而自有不同者。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此東坡詞也。《野客叢書》謂坡至惠州,居白鶴觀,其鄰有溫都監者,有女年十六,聞坡至,欲嫁焉。坡吟詠,則其女徘徊窗外。坡亦知之,欲呼王說為媒,會坡有南海之行,遂止。其女旋卒。坡回聞之,乃作此詞,以記當日情事也。又秦少游南遷至長沙,有妓平日酷愛秦學士詞。至是知為少游,請於母,願托以終身。少遊贈詞,所謂“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是也。會時事嚴切,不敢偕往貶所。及少遊卒,喪還,將至長沙,妓前一夕得諸夢,即逆於途,祭畢,歸而自縊。按二公之南,皆逐客,且暮年矣,而諸女甘為之死,可見二公才名,震爍一時。且當時風尚,女子皆知愛才也。

吳烈士諱陽谷,辛亥之役,烈士光復皖省首義之人。于本年九月二十八日,為漢奸黃煥章、顧英等所害。烈士臨死,乃作絕命詩一章曰:“來來去去本無因,只覺區區不忍心。拚著頭顱酬死友,敢將多難累生靈。”作未畢,黃嗾衛隊以手槍逆擊,身受七彈而死。嗚呼慘矣!

革命健者黃君鍾傑,有絕命詩二首云:“無論風雨蕩殘舟,皇漢衣冠作楚囚。我欲鞭雷重起陸,好教割破一天秋。”“久將身世付蟲沙,生死原來只刹那。大好頭顱向天擲,血中濺出自由花。”聲情悲壯,真可泣鬼神而驚風雨矣。

李易安名清照,湖州趙明誠德夫之妻也。自少年即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南渡後嘗有句云:“南來猶怯吳江冷,北狩應知易水寒。”又云:“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忠憤激發,意悲詞明,所非刺者眾矣。又為詩誚應舉進士曰:“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應舉者服其工對,一時傳誦。然大為士林忌嫉。相傳德夫之沒,易安再嫁,至有“桑榆晚景,駔獪下材”之言,貽世譏笑。此所謂好事者為之也。易安兼工四六,《宋文粹拾遺》載易安《賀孿生啟》云:“無午未二時之分,有伯仲兩楷之似。既系臂而系足,實難弟而難兄。玉刻雙璋,錦挑對褓。”注言任文二子孿,德卿生於午,尊卿生於未。張伯楷仲楷兄弟相似,形狀無二。白亻及兄弟,母不能辨,區以五色彩繩,一系於臂,一系於足。其用事明當如此。

大樑有孟子廟,曰游梁祠。沈春祥題楹聯云:“千里而來,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百世之下,莫不興起,況於親炙之者乎?”相傳沈亦古時之詩人也。

楚北黃鶴樓,楹聯甚夥,論者以曾行東所題一聯為最。聯云:“樓未起時先有鶴,筆從擱後更無詩。”

鄭所南先生工畫墨蘭。不妄與人,有與者必高人名士。非其所心折,千金夷如也。邑宰某,狡猾吏也。既受事,聞先生名,遣使者往求之。不得,心恚甚,然無以窘先生。嗣訪得先生有田三十畝,因脅以賦役。先生怒曰:頭可斫,而蘭不可畫。嘗自寫一幅,長丈余,高可五尺許,天真爛熳,超出物表。題云:“純是君子,絕無小人。深山之中,以天為春。”一舉筆之勞,何關輕重?而先生乃操守如此。古人高格,迥乎尚矣。天下有負萬民之托,而不能盡天職,眾可亦可,眾否亦否,隨俗浮沉。甚者惴惴於“莫須有”三字之獄,炸彈黑鐵不虞之來,昨日曰非,今日曰是,讀者應為汗顏矣。

吳下林蕊香,幼字同邑江氏子。值喪亂時,江氏移家北去。蕊香大母相繼歿於難。有舅氏宦粵東,蕊香往依焉。舅旋卒于任。越二年,妗亦謝世。蕊香淪落天涯,舉目無親,殯殮畢,遂以身殉。其遺稿中有《遣懷》一律曰:“媧皇難補別離天,七載崎嶇路八千。故國無家尋姊妹,他鄉何處覓姻緣?題殘紅葉常書恨,愁束纖腰懶學禪。客況不堪回首望,蘇台遙隔萬重煙。”情文淒惻,聲淚俱下矣。

安徽鮑作舟嘗遊幕杭州,賦有《西湖柳枝詞》八首云:“壯遊踏遍軟紅塵,願作西湖畫裡人。怕見青青楊柳色,客中又是一年春。”“遠遠西泠接段橋,蘇堤一抹綠千條。誰家婀娜春遊女,故向風前鬥舞腰。”“楊花飛絮近清明,載酒提壺曉出城。十裡長堤千萬縷,如何柳浪不聞鶯?”“嫋嫋盈盈嫩柳枝,籠煙濯雨細如絲。相逢蘇小墳邊路,不以長亭恨別離。”“岳王廟外碧初荑,白傅祠前綠已齊。今日東風吹萬樹,前番細雨暗雙堤。”“歲歲青黃幾度經,遊人只愛柳梢青。郎心亂擬風前絮,妾命輕如水上萍。”“冶葉柔條最惱公,長眉俏眼對春風。牽愁怪道多情甚,慣惹遊人系玉聰。”“隋苑飄零況漢南,章台攀折複何堪。獨憐新柳西湖畔,仿佛吳娃正十三。”細膩可誦,頗類小杜之筆。

維揚有地名對一聯,誠為天造地設,有一無二者。聯云:“缺口蝦蟆地,灣頭壁虎橋。”可謂工整,而又妙出自然。(編者按:以上原載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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