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长大

离开父母多年，虽说每年都要履行“公事”，挤时间回故乡探望双亲，但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一次好好地跟父母住几天，这次回乡，我狠下心来，一定要多陪陪父母。

一进家门，父亲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院子。我喊了一声“爸爸”，父亲抬头见是我，一阵高兴，一阵嗔怪：“这孩子，提前也不来个信儿。”随后，放下扫帚，让我进屋。我走在前面，父亲跟在后面。我推开房门，父亲说：“看着，别被门坎绊倒。”一句话，让我的血热了起来，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我十来岁的时候，一次从里屋向外走，不小心被门坎绊了一跤，摔倒在外间屋，脸摔破了，鼻子也出了血。父亲见了，没有责怪我的冒失，立即从邻居家借来一把锯，把里屋的门坎给锯掉了。一边锯，嘴里还埋怨母亲：“我早就说把它锯掉，你总舍不得。你看，到底把孩子摔了吧！”

进了里屋，母亲有病正在炕上躺着，见我回来了，挣扎着爬起来下了炕，给我倒了一杯开水，又从糖罐里舀了两勺白糖放进去——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喝的白糖水。“妈，我自己来吧！”我见母亲身体虚弱，手脚还有些颤抖，不忍心让母亲伺候我。母亲却说：“你毛手毛脚的，还不倒得一世八界。”

我告诉父母，这次我要多住几天，父母自然十分高兴。晚上，母亲拿出一套新被褥给我铺好，怕我冷，还把暖水袋给我灌上。父亲说：“多少年不跟爸爸妈妈一起睡觉了？”我听着，嘴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上来。

父亲跟我拉了一阵家常，我感到有些困了，便说：“我打盹了。”父母说：“那就睡吧。”我合上眼，不再说话，朦朦胧胧中，我感到父母还没有关灯，还在看着我。一会儿，似乎是父亲的手伸过来，给我掩一掩被角，又对母亲说：“你看这孩子，都有白头发了。”这时，父亲用手轻轻撩拨我的头发，好像在寻找我童年的秘密，寻找他青年的痕迹。慢慢地，我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这时，母亲端过一碗用开水泼熟的鸡蛋让我喝：“先喝点儿暖暖肚子，一会儿再吃饭。”

看着这碗鸡蛋汤，我心中又泛起了儿时的波澜。我小时候，身体很弱，母亲便想法贴补我。家里没有什么好吃的，每天早晨母亲便用开水给我泼一个鸡蛋。几十年过去了，我都成家有孩子了，可母亲却还把我当孩子看待。父母年迈体弱了，仍然节俭度日，省吃省用，家里的鸡下了蛋，也都拿到集市上去换钱。我虽多次劝导父母不要这样做，没钱我会如数寄来，可父母总说吃了也当不了什么，依旧按他们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妈，我不喝，我现在不爱喝这泼鸡蛋了。”我推回母亲捧过来的碗。

“唉，真是大了，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了。”母亲似乎有些生气，捧着碗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

“妈，你喝了吧，你身体这么弱。”我说。

“给你做的你就喝吧，这是你小时候常喝的，喝了，爸爸妈才高兴呢。”父亲在一旁插话说。

我不能再拒绝父母的一片心，接过碗，然而，汤还没喝，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父亲从外屋端进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开水放在地上，说：“烫烫你的脚吧，看肿成那个样子。”

“烫脚？”我问。

“是的。昨晚你爸爸见你的脚肿了，一夜没睡好觉，早早起来就上山挖透骨草去了。用透骨草熬水，消肿止痛。反正也没有什么妨碍，你就试试吧！”母亲见我不知怎么回事，忙解释说。

听了母亲的话，我像傻了一样愣愣地坐在炕沿上。我真不敢想象，快70岁的父亲，要走七八里路到山前，爬山、采药，来回就是好几十里路啊！他为了儿女这样执着，这样不辞劳苦，我们做儿女的拿什么去回报呢？

“快洗吧，一会儿就凉了。”父亲催促我。

我无言地点点头，顺从着父亲的话，坐下洗起来。药水撩泼在双脚上，又热又暖，好像是父母的心贴在我的身上，又像是父母的血流在我的血管里。透过腾腾的热气，我看见一边的父亲绽开疲倦的笑脸，不错神地目视着我，那目光里，饱含着深沉而无私的情和爱。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父母，我们每个人都要做父母，但不论你长到多大，在父母的眼里，儿女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至少，我是这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