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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是宗教吗？对于非专业研究儒学的大众而言，这似乎十分模乎，因为我们在多数场景都将儒学、儒家、儒教混为一谈。这种混淆并没有像其他专业名词那样，外行人错误、片面地使用而导致的尴尬，因为儒家是否是宗教对于专业的儒学界而言依旧没有达成共识。因此外行人的混淆、模糊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儒家是否是宗教的由来
其实，儒家是否是宗教这个问题可追溯到利玛窦时期，那时天主教内部就因儒家是否是宗教展开了争论，并以此为开端展开了著名的“中西礼仪之争”，这场争论以儒家是宗教胜利而收场。在清末这个问题也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即康有为和陈焕章的定孔教为国教的运动。尽管康、陈二人的并非立足于学术意义而为（他们主要基于某种政治上的实用主义来考虑），但着实让当时的学界名流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比如严复、章太炎、蔡元培、梁启超、梁漱溟、冯友兰、夏曾佑、陈独秀、张东荪等人均有参与。与清初那场争论不同的是，因立孔教为国教的做法与当时科学理性的时代潮流相悖而黯然收场。
这番冷寂之后，新儒家与大陆部分学者对这个问题的热度并未消减。具体来看，冷寂之后掀起波浪的人是20世纪70年代末的任继愈，他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立场主张儒家是宗教，他的主张见于《论儒教的形成》、《儒家与儒教》、《儒教的再评价》等。至此，儒家是否是宗教的问题的争论开始热闹起来，诸如冯友兰、张岱年、何光沪、蒋庆、李申、崔大华等人纷纷撰文或支持、或批判。与儒家思想势微的趋势相反的是，对儒家是否是宗教的关注随着社会的开明和文化的深入研究出现了许多新的观点。
二、儒家文化的宗教性
儒家是否是宗教的问题之所以一直很难达成共识，一方面与儒家的思想本身的特性和后人如何理解和评价儒学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宗教概念的界定等问题密不可分，而宗教的概念现在依然是众说纷纭。鉴于此，在表达或梳理前人观点之前，从某个角度来切题总是有益的，否则将有可能陷入永无止境的论述之中。
这里，我们梳理支持儒家是宗教的一派的部分观点，而且仅就儒家思想本身的特点和放弃对何为宗教的讨论（仅从宗教的一些主要特征来界定何为宗教（如偶像崇拜、宗教组织、宗教礼仪、经典传承、伦理遵奉），这样虽不严谨，但确能有效阐述、梳理这一派的部分观点）。
首先，于偶像崇拜而言，儒家确实与宗教一致，那就是儒家对天的崇拜。
在儒家看来，天存在的意义主要在于俗世间的一切皆为是天的意志的体现，而皇帝作为天子连接了天与人，他的意志是对天的意志的表示。
儒家认为，天下社会秩序、制度、政权的更替均是天意，即“昊天上帝定乾坤”，同时，个人的命运、事业的起落、收成好坏等与个人利益攸关的变数也都是天意。同时，天虽然是世人无法触及的存在，但由于天子的存在，天又有可理解性，这使得天极具神秘性。即使宋代理学兴起将天与自然归一，也并没有消除天的神圣性。
具体来看：
（1）对天的崇拜。
【1】是孔子。虽然孔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等早已给后人留下其无神论立场的印象。但由于孔子“对宇宙观的看法不固定，不是含糊其词就是自相矛盾”（董小川），这种印象极可能是误解。
据董小川在《儒家文化与美国基督教新教文化》一书中统计，《论语》中提及天的论述达19处，其中表达了孔子对天的崇拜：①把天看成圣人的缔造者： “夫子圣者与？ 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 “夫子是位圣人吗？ 为什么有这么多才能呢？”子贡说：“他本是上天要他做的圣人，又让他具有很多才能的呀。），“天生德于予”（我的品德是上天所赋予的）。②把天看作人所不能左右的力量：“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③把天看作社会地位和财富的决定力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④把天看作一切现象和自然变化的根源：子贡曰： “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子贡说： “您若不传言，弟子们还能叙述什么呢？ 孔子说： 上天传言了吗？ 它却使得四季运行，百物生长。上天传言了吗？”）
【2】是董仲舒。作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推动者，他继承和发扬了孔子的宗教思想。在董仲舒那里，天的人格性更加明显了，是为神。董仲舒把人与神、伦理与自然、感情世界与精神世界连接起来，即有理性主义的意味，更具神秘色彩。他主张：①天是百神之首，至高之王：“天者，百神之大君也，王者之所最尊也。”②天有意志：“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天常以爱利为意。”
③天能赏善罚恶：“阳者天之德也，阴者天之刑也。”④天创造了人间一切：“天者万物之祖，万物非天不生”、“人之为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他认为，因天创造和决定了一切，且天神具有感情和意志，且天神至高无上，故所有人均因尊重天的意志。董仲舒基于他所主张人与神的关系和“天人合一”的思想，创立了“天人感应”理论。因此，在董仲舒的系统里，西汉王朝的一切，包括国君废立、社会秩序的乱治、自然灾害的发生等都纳入了一个神的意志在起决定作用的框架。
（2）对圣人的崇拜
儒教的圣人显然就是孔子，孔子是一个“无冕之王”、“素王”，其封号在历代均是极其重要的事，而且从这些封号可以看出，儒教对圣人的崇拜是何其重视，并不输于道教对老子、佛教对释迦摩尼、基督教对耶稣。
他们在本教都具有不可怀疑、不能批评、在一切凡人之上，仅在天之下的半神半人的偶像。这些封号主要有：汉代“褒成宣尼公”，北魏“文圣尼父”，隋朝“先师尼父”，唐朝“先圣”、“宣父”、“文宣王”，宋朝“至圣文宣王”，西夏“文宣帝”，元朝“大成至圣文宣王”、明朝“至圣先师”，清朝“大成至圣文宣先师”等。
如此把一个人推崇到一般人达不到的程度，怕是只有宗教才能认可。
再次，儒教的宗教组织和宗教礼仪。
儒教的宗教组织形式与中国其他宗教（佛教、道教），正如李申指出的“宗教组织与国家组织议题，是儒教和基督教国家的不同地方，却和伊斯兰教类似。在国家系统之外另有教会系统，国家官吏无祭祀职能是基督教世界的特点，却不是一切宗教的通例。
祈年殿
儒教国家有专门的祭祀部门——《周礼》有春官，秦汉是太常卿或奉常卿，后来是礼部（六部之首是礼部）。国家组织同时就是宗教组织，宗教把国家组织作为自己的物质载体。在这个宗教组织系统的最顶端是皇帝。中国古代的皇帝，不仅是国家元首，同时也是最高的祭祀，是圣人，是天的代言人。（皇帝的废立、储君的废立、帝后的废立等均有一系列的宗教性的仪式——引者注）。”
模仿祭天
自周以来，天子就垄断了祭天之礼，诸侯可祭宗亲，百姓只能祭祖先。这种包含宗教意味的仪式，既有习俗、传统之意，又不乏宗教仪式之感。同时，历代均将这些仪式写入典籍向后人传习。这些典籍对国礼、家礼活动中的婚丧嫁娶均有详细规定。儒教的“宗教仪式主要是把民俗性的历法与之融合，使之都具有神圣性，这就是终极的、至高无上的、非人格的神与现世的、世俗的人格崇拜混在一起，使人们感到中国只有人性崇拜而无神性崇拜。”（董小川）
最后，典籍的清晰传承。
基督教有《圣经》、佛教有《佛经》、道教有《道德经》、儒家有四书五经，这些经典都具有神圣性，都是不可违背的教条。
相区别的是，对违反教条的惩罚，与其他宗教不同的是，儒教由于与国家组织一体，因此其道德伦理与社会个体的道德伦理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儒家教条与社会道德规范是几乎重合的，因此对于违反儒家经典的教条，其惩罚主要来自民间道德的谴责、国家强制力量的惩罚，而佛教、道教却只能依赖其独立于社会的组织来惩罚其教徒。
上述就是，支持儒家是宗教的一派的部分观点，虽然说服力未必足以打动每个读者，但其确能自成体系、“自圆其说”，理应得到尊重和讨论。
曲阜孔庙建筑
【参考文献】《儒家文化与美国基督新教文化》董小川、《儒学宗教性问题研究》周红、《儒家思想的宗教性问题》郑家栋、《论儒家思想的宗教性》许丙泉、王新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