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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深18年

 新用户3278CVPn 2023-01-31 发布于湖北

1996926日是我来到深圳的日子,时光如一列疾速行驶的火车,一晃就过去了。18年,仅在弹指之间。不久前,我特意带着爸妈和妹妹及两个女儿来到我进的第一家工厂前面,做一番怀念。在到达工厂之前,要经过几间低矮的房子,其中的一间,是一个老乡的出租屋,在我来的那晚,妈妈将我安顿在那儿几个小时,晚上下班后她来接我,去表姐的宿舍住。妈妈的工厂往前走几十米就到了,表姐的宿舍就在妈妈的工厂对面,此时已摇身一变,成了高档住宅楼。在这里,我和妈妈离别三年后重聚。很快,我成了里面的童工,制衣厂加班加点是出了名的,我们每晚要加到十一二点,在包装部上班,每天还不许坐。一个月后,我被调到车位剪线,可以坐,但每天规定了数量,不够数使得我天天挨骂,天天以泪洗面,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后来不管是调到其他组,还是再到包装部,挨骂的情形不曾改变,管理人员高高在上,根本不顾员工的自尊。那时,我心里恨改革开放,若不如此,我不会来深圳受罪。我觉得深圳没什么好,不漂亮,工厂像牢房。在压抑的环境下,一年零九个月后,我开始以写作来释放压力,并渴望以此改变命运。在这里的四年时间,如同炼狱般的日子,我天天盼望能逃离,可当真正要离开时,却又有些不舍。隔着十四年的时光回望过去,像隔着一层玻璃,可以寻找往事的影子,却无法触摸。我一笑置之,不管过去是喜是悲,如今谈起都可以淡然处之。一、二工厂和三工厂在公路的上空架了座天桥,此时仍然静默地矗立在那儿。2009年该工厂搬到越南去,如今这儿已变成一个个小厂。

在此之前,陪妹妹找工作时,还特意去看了2004年曾在固戍工作过的工厂。当时妹妹所在的加工厂在三楼,我在二楼,妹夫和我们主管是朋友,让他关照我,我的工位换了几次,都是轻松活,干得比较久的工位最轻松,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坐着玩,和工友说笑、猜谜、唱歌。每天晚上只加三个小时班,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有时下班了我还会来一句:这么快就下班了。宿舍十二点关灯,我只好拿个小凳子去冲凉房借助那儿的灯光看书、写作。这儿也早成了其他工厂,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出了第一个工厂后,我去了大连的一家私人艺校,学习了几个月后回深圳和家人一起过年,在车上才发现了深圳的美,心中无比激动。以前天天在厂里上班,不上班也只是在周围转转,哪儿也没去,便以为深圳遍地是工业区。到艺校去,本以为可以就此摆脱打工生活,8个月后还是灰溜溜地回到深圳,在昏暗的出租屋里写小说。由于是和人合租,晚上大家入睡后,我就到楼梯间借助昏暗的灯光写作。无钱买书,就到楼下小商店或商场去看书,但通常会遭受白眼,还会被人催,被人说。我的写作开展得很不顺,没有生活费,全靠家人的支持,加上与合租者因为水电产生纠纷,让我压力重重,对未来充满了茫然。后来我又进了工厂做普工,因为没有向上发展的可能,又出来继续写小说。这些年进过的厂都不大,没有社保、医保,有的在离开时还要扣工资。

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直到2007年才稍有改观。我打了《南方都市报》的报料电话简述我的故事,记者让我翌日到报社接受采访。《晶报》记者看了南都的报道,也对我进行了采访,并将我的情况告诉深圳一家公司的总裁,那位总裁决定送我一台电脑。在赠送仪式上,我强烈感受到深圳是座充满爱心的城市。从此刻开始,深圳颠覆了从前给我的印象。

我告别了手写,用电脑写作方便了许多。以前我一人埋头苦写,这以后结识了一些同样爱好写作的朋友,情况才有所改善。大家都在打工,日子过得清贫,但相互打气和鼓励,我们的精神生活很富足。他们的出现,让我觉得不再孤立无援。也是从这之后,蒙杨宏海老师的厚爱,我有时会到市内参加关于打工文学的活动。每次在公交车上看着深南大道两旁的景色,我就激动万分,感受着大都市的魅力,心中生出无限遐想。每次去市内,我都像村姑进城一样,须用心打扮一番,生怕与她格格不入。荔枝公园、莲花山公园、洪湖公园等大型公园都很漂亮,却免费开放,每次去玩耍都让我流连忘返。也是因为对深圳的爱,让我产生了留在此地的念头,但我深知,这种希望微乎其微,继而是失落和自卑。住着简陋的农民房,吃着粗茶淡饭,穿着廉价衣服,只要一出去看到美景,我就会融入其中。我爱深圳的美和她蓬勃向上的力量,还有浓烈的文学氛围。2010年,我将我们一家人在深圳十多年的故事化成了文字,心中感激这些珍贵的经历。2012年中秋节那天随朋友去仙湖植物园,在车上看到两旁的景物,我心中又涌动着一股激情,想着一定要把长篇小说《80后打工妹》写出来。

还记得在固戍上班时,星期六晚上我走向出租屋,看着107国道上疾驰而过的汽车,想着我来到深圳已经8年了,自己都吓了一跳。8年,抗日战争不就是8年吗?8年抗战取得了胜利,而我还是一无所有,仍旧是一名普工,连看书、写作都要躲到冲凉房去。日子一天天滑过去,有时会想跟妹妹一起找工作已经是哪一年的事;我和马二妹找工作疲倦归来,她躺倒在我床上说好舒服也已经是10年前的事……想着这一串串数字,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想摆脱打工,也曾去摆地摊、到商场租专柜卖饰品,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我不声不响地结了婚,相继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活泼可爱,有时想着无法让她们过上好日子,感到锥心刺骨的疼。

来到深圳时,我才十四岁,别人都叫我小孩子,如今我已三十多岁,别人叫我姐姐、阿姨,我经常打量90后的细皮嫩肉,想着自己从未青春过,徒留一声叹息。看着他们时髦的装扮,我说我们年轻的时候没这么好看的衣服。

2013年,在深圳,我再次收获了温暖和感动。爸爸服毒自杀,巴蚕和钰涵带头捐款,从四面八方伸出的援手将爸爸从死神那儿拉了回来。如果不是这些救命恩人,我们一家人不知如何面对困境。

有时我想,我们一家人来到深圳这个舞台上演绎了一出悲剧。以前有爸妈在身边,一切困难都由他们化解;爸爸病后,我和妹妹都觉得天塌下来了。同时,我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坚强了,32岁,也该成熟与坚强了。当我悲观时,想着我的婚姻和爸爸的病,真觉得活够了。可回过神来,告诉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身上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喜欢去外面享受被阳光照射的感觉,会忘记所有烦恼。

来深18年,我只回过家乡一次。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原来我在深圳度过的岁月比在家乡还要长。在打工的路上,遇到过欺负我的人,也遇到过帮助我的人,如今回想起来,我没有怨恨,只有感激。他们常在我的记忆里复活,我时常想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过得如何?连我曾经待过的工业区、工厂,光顾过的小店,照亮我前行的一盏灯,都让我无比怀念。

                           2014

简介:
       邬霞,四川人,1982年出生,1996年南下打工, 1998年开始写作,2001年开始在打工刊物发表文章,近几年在《天涯》、《作品》、《诗刊》、《散文.海外版》、《广州文艺》、《芳草.潮》等杂志发表文章。非虚构作品《等待阳光的珍珠》荣获第三届“我和深圳”网络文学拉力赛优秀奖。2014年出版自传体散文集《深圳纪事》,参与纪录电影《我的诗篇》的拍摄,2015年登上央视五一特别节目《工人诗篇》。个人事迹被凤凰卫视、中国青年报等媒体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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