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何在——抚触历史的疤痕原创 张丙辰 素弦横月 2018-10-01 09:00 对伊犁的执着寻找，不是因为风景，而是因为伤痛。 我在霍尔果斯国门景区盘桓，刚刚看到的两块界碑在我脑海中交替闪回。尤其是那块大清国的砂石，斑驳纹路，遍体沧桑，如同一位老人脸上纵横的泪痕。  约50年前，在与伊犁大致同一纬度的东北中苏边境，有一块弹丸之地珍宝岛上发生了武装冲突。两国交恶，全民愤慨。千村万户的小广播里，长期重复播放着新华社声讨苏修的檄文。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制作了专门的新闻简报，图文并茂，声调铿锵，解说员历数苏俄侵略成性、多次蚕食鲸吞中国领土，强迫清政府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其中我印象较深的就是1881年签订的《中俄伊犁条约》。 伊犁在哪里？这是我来新疆最想得到的答案。大西北有伊利牛奶，也有伊力特曲，都是西北的著名品牌。但它们太香浓，太馥郁，而我找寻的伊犁截然不同，有一种陈年的苦涩。 我端详着飞檐亭下那块绛色的砂石，作为当年旧物，它标示着伊犁条约确定的中俄边界。碑体冰凉，字迹斑驳，我轻拭浮尘，似乎要擦亮岁月，让一段屈辱的历史在眼前还原。  《中俄伊犁条约》的清廷代表是曾纪泽，时任户部左侍郎，总署大臣。不仅权倾当朝，而且家世显赫。乃父曾国藩，大清柱石，通朝无二，死后谥封“文正公”。读一读《曾国藩家书》，在一封封舐犊情切、古意盎然的书信里，可以清楚感受到一代圣贤曾国藩对儿子的殷殷期待。哲人其萎，家道不衰。曾纪泽承袭“一等勇毅侯”爵位，出使西欧多国。学习英文，考察洋务，成为清代著名外交家。从个人素养和家国担当来评价，的确是堪当大任，人选不二。 曾纪泽亲赴彼得堡，踌躇满志，有理有节，也确实为大清国挽回了一点面子。但朝庭怕过分示强惹恼洋人，明令“见好就收”，免得夜长梦多。曾纪泽无奈草草结案，按俄方要求签署条约，一代名臣因此落下历史骂名。 我登上观景台，一道铁丝网隔出了游览禁区，飘扬的红旗下是那块324号白色界碑，上面的国徽和编号十分醒目。和原来耻辱的边界位置相比，新界碑往外扩展了17公里的宽度，这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外交成果！但这样的折衷依然没有能让边界回到原位。  《中俄伊犁条约》对大清影响巨大，损失严重。据此条约及相关勘界议定书，沙俄又割占了七万多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俄国在华的经济扩张也延伸到中国腹地。尤其在1881~1884年间，沙俄据此胁迫中国新疆居民10万多人“迁居”俄境。严重损害了中国领土和主权完整，给西北边务、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造成了极大的恶果。 但是如此惨重的恶果却从来不见朝庭事后“罪己”，甚至连装模作样的“割发代首”也很少听到。“臣罪当诛，吾皇圣明”，丧权辱国只能是大臣行径。文治武功算帝王雄才，割地赔款让属下顶缸。这种朝庭套路无师自通，随便哪一个帝王都玩得熟门熟路。 我站在口岸出口处，又一波入境人潮涌来，霍尔木斯国门内陷入一阵繁忙。对伊犁的查访没有答案，我心有不甘。作为产生过重大历史影响的地名，伊犁必定是一个具体的独立存在，有自己专有的地理方位。以伊犁冠名的自治州首府叫伊宁，而伊宁又不是从伊犁更名的。那么，原本的伊犁究竟在哪儿？ 《中俄伊犁条约》签订已经丢人现眼，在打桩定界的最后环节更是荒唐透顶！在这关键节点上，负责栽柱定位的大清官员竟然无一人到场，如此重大的外交事务如此儿戏，俄国官员当仁不让，就坡下驴，顺势把界碑往前偷偷移了20多公里。 气数尽了，人心散了。清朝末年兵败如山倒，签订不平等条约似乎成了家常便饭。伊犁条约，尼布楚条约，暧晖条约，南京条约……条约接二连三，应接不暇，旧墨未干，新约又订。而且全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稳赔不赚，没有一份是对自己有利。这种现象在中国外交史上绝无仅有！  伊宁的大街美丽宽阔，城市气派无愧州府所在地。作为全国唯一的副省级自治州，伊犁的名头很响亮，辖区更广大。但关于它的位置却为何没有答案？ 人们似乎在刻意回避一段丑事，一百三十年的浮尘太厚，足以让几代人集体失忆。几乎所有路人听不懂我的意思，既使听懂，也敷衍了事，告诉我伊犁很大，脚下就是。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很大程度上，这句话仅仅是帝王期望，或者是名士壮语，但现实中往往许多匹夫并不尽责。事不关己，才会高高挂起。欲让匹夫尽其责，先让匹夫爱其国。在“朕即天下”的帝王威权下，匹夫和帝王不可能是利益共同体。反正江山是你朝庭的，只要你乐意，割地赔款随你便。想割多少割多少，想赔多钱赔多钱，想送给谁送给谁，横竖是你家中事。 昭苏的山谷水草丰茂，风景如画。成千上万亩的紫苏随风摇曳，激荡着无边的紫红波涛，白头的乌孙山有几百匹骏马在草地上游荡。这里原来是军马繁育基地，但骑兵作为一个兵种已经消失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军转民用，天山军马场如今成了马术俱乐部，70元一张的门票吓退了不少游客，场区内游人寥若辰星，生意萧条。战争已经远去，现代战争的攻防也用不着战马四蹄翻花，驰骋疆场。铸剑为犁的岁月一片祥和，人们都在努力忘记，我却偏要执意寻找。试图撩起遮丑的长袖，把已经结痂的创癍指给世人。这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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