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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五七干校的经历

 丛丛xt6v75sv1g 2023-02-08 发布于山东

一、“五七干校”的起由

1968年,人民日报报道了黑龙江省柳河五七干校的事迹,认为这是一种实现干部革命化、“反修防修”(用今天的话来说,即防止干部腐败变质)的有效途径,号召各地效仿。于是,全国各地各级政府纷纷跟风办起了“五七干校”。

“五七干校”,以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冠名。干校,顾名思义,是干部学校,也就是说,只有当时被纳入干部编制的人才有资格去上“五七干校”,一般非干部身份的普通单位员工,即使想去也去不了。

至于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内容,不了解的网友可以百度一下,这里就不引述了。

我上五七干校是在1974年3月。那时候,我在宁夏固原县食品公司工作,我的职务是农副产品收购员。关于这个职务,我自已也搞不清楚算不算干部,所以,当我们公司的党支部书记通知我上干校时,我的反映是心里一喜,因为这证明我也属于干部编制。据我们书记的说法,凡是列入干部编制的人,都要轮流去上干校,迟去早去都一样。

二、上干校期间的待遇

我去干校为期6个月。在干校期间,工资由公司照发,公司会每月托人捎给我。去干校的往返车费,回公司后报销。不给伙食补助。

已婚有家的人,允许在这6个月内回家一次,来回车费报销。象我这样的单身汉,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三、我们财贸五、七干校的概况

我上的是固原县财贸系统五七干校(由此推论,当时我们县还可能有党政系统五七干校、文卫系统五七干校、工交系统五七干校等)。所谓财贸系统,当时包括银行系统、粮食局系统、商业局系统和供销社系统。我们县食品公司,属于商业局系统。这所干校的学员,全部来自这四个系统的所属单位。

我们干校的校址在离县城约四十多公里三营区。据说,原来那里是农建师下属的一个连,因为地方政府要办五七干校,就直接把那块地方划给县里了。办公室、宿舍、猪场、牲畜房、各种农业设施样样齐全,还有一百来亩农田。

干校的位置靠近固原县城通往银川的公路,交通比较方便。也靠近三营区政府所在地和当地集市。

四、我当了12个人的班长

我背着背包到干校报到处报到以后,被分配到二排一班。

干校对学员实行军事化管理。我们那一期学员大约200左右人,算是一个连,下分三个排,每个排又分五个班。

我们这个班,一共12个人,有银行的,有粮食局的,也有商业局和供销社的。看这样子,各个系统来的人是混编的。我们这个班里,在本单位官儿比较大的是粮食局的一位股长和人民银行的一位副股长,这两人都大约四十多岁。我们班年纪最大的那个,是集体所有制合作商店(属于商业局系统)来的一个瘦小老头,五十七、八岁。其余的大多三十来岁。象我这样二十出头的不多。不过,不管在自已单位当什么官儿,担任什么职务,也不管年纪大小,进了五七干校,一律平等,全部自称“五七战士”(在写个人学习心得、小结时都用这个自称),相互之间称“学员”。

我们班12个人住在一间大房子里,两边是上下铺的6张铁床,中间是6张两抽桌子,十几把椅子,一个冷天用来烤火的大铁炉子。

等十二个人到齐以后,上面要求从我们中间选一位班长。我原来的想法,是从两位股级干部中选一位,但是这两人死活都不肯当,最后,这两人鼓动上了其他人,硬是把这个班长给我安上了。事后很久我才琢磨明白,这五七干校的班长,杂事儿一大堆,比一般学员都辛苦得多,却没有一丁点油水,也没有一丁点实质性权力,显然那两位股级干部是懂得这一点的。论玩心眼儿,我不是这些老家伙的对手。

五、干校学员的日常作息制度

早晨6:30起床。广播大喇叭里放部队里的起床号。所有的学员都必须闻号起床,在15分钟内到操场集合列队。在各排长、班长带领下跑操。

7:15。跑操回到干校操场。各排长对前一天的情况作简短讲评,然后解散。各人回宿舍洗漱,到食堂吃饭。

8:00至12:00。如果是晴天,由各班长带队参加劳动。如果是雨雪天,由干校另行安排学习任务。

12:00至12:40。吃午饭。

12:40至2:30。午休。

2:30至6:30。劳动或学习。

6:40至7:20。吃晚饭。

。7:30至8:00。排长、班长到干校会议室开会,汇报一天情况;干校领导安排下一天的劳动或学习任务。

8:00至9:30。星期一、三、五:学习,星期二、四、六:自由活动。

9:30。广播大喇叭放熄灯号。除值夜班巡逻的学员以外,其余学员一律就寝。

星期天放假休息。但未经请假不得回家,晚上9:00以前必须回到学校里。

六、干校的劳动

干校的劳动主要是各种农活。以班为单位,由各班长带队。

说实话,这帮“五七战士”,劳动真不咋地,三个“五七战士”一天干的活,还抵不上一个农民。

记得在干校第一天的劳动,是用铁锨翻地。刚干活不久,这帮“五七战士”们就聊开天了,一边聊一边干,进度特别慢。尤其是那个合作商店来的瘦小老头,据说解放前当过驴牙子,对旧社会的事情知道很多,一说起来就手舞足蹈的,根本心就没有放在干活上。

我那时候刚从农村招工进城,加上年轻,身强力壮,干点农活根本是小菜一碟,不大一会儿,就把其他人拉下了一大截。干着干着,那些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干活的人,发现我已经远远把他们抛到前面去了(用铁锨翻地是往后退着翻的),于是,那个瘦小老头就拉着长声喊:“老喽!老喽!”。那个粮食局来的股长说:“小伙子,我要批评你了,你可不能脱离群众啊”。

晚上汇报的时候,我为我们班一天只翻了这么一小片地很惭愧,但干校领导却说:这些干部平时都是坐办公室的,对干体力活都生疏了,年龄也有大有小,让我们这些班排长不要催得太紧,毕竟到干校的目的来是为了锻炼思想,干农活是次要的。

但是,如果是到猪圈、牛圈出粪这类活,领导上就比较关注了,因为这是考验干部有没有怕脏、怕臭的资产阶级坏思想,考验对劳动人民有没有感情的大问题。象我这样在农村当过知青的,毫不犹豫地把鞋袜一脱,光着脚走进猪圈或牛圈,踩着猪尿和牛粪开始干活的,这就算是表现好的,领导嘉许。但如果哪个人有捂鼻子、皺眉头之类的小动作的,迟疑半天不肯脱鞋袜,不肯进猪圈牛圈的,如银行系统的两个从银川来的女同志(不是我们班的),晚上开会时干校领导就说了,得专门治治这两人的资产阶级小姐臭毛病。

有很多农业上的技术活儿,如套牛犁地等,“五七战士”们都干不了,干校是花钱雇了附近农村的农民来干的。

七、干校的学习

遇到天阴下雨,不能下地,就是干校学习的时候。

干校的学习,多数的时候,各班在宿舍里分组学习、讨论,由班长主持。

学习的内容有:毛主席的最新指标、两报一刊的社论、张春桥、梁效等的重要文章、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林批孔的文章、评法批儒的文章、批《水浒》的文章,等等。

学习的方式,先是由班长读文章,如果文章很长,也可以由几个人轮着读。读完文章后,就是大家发言讨论,每个人都多少得说点儿。班长的责任是,防止有人东拉西扯,扯得跑了题;更要防止有人扯出一些违背中央精神的话,或扯到一些低俗的话题。遇到这类情况,班长就要出面制止,把讨论重新拉回到正题上来。

毕竟称为“干校”,学校也经常组织一些理论讲座。学校通常会邀请县党校老师或县委宣传部的同志来给学员们作一些理论问题的讲座。听完讲座后,通常要求每个学员写学习的心得体会。

县党校老师和县委宣传部的同志不太容易请,所以,学校方面也在学员中找一些能胜任理论讲座的人来讲,美其名曰“互教互学”。

我在本单位曾担任工农兵学理论活动中的宣讲员,也曾在商业局下属各单位巡回宣讲过,所以,干校的领导也找上了我,让我给大家讲一课。

我那次讲的内容是“辩证法”,讲了近两个小时,具体内容也只有简单的三条:

1、要用联系的观点看问题,不能用孤立的观点看问题。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处在各种各样的联系之中;事物的联系有内在联系和外在联系;认识事物就是认识它的联系;看一个人或看一件事,不能孤立地去看,要把这个人或事跟相关的其他人或事联系起来看,等等。

2、要用运动的或发展的观点看问题,不能用静止的观点看问题。世间一切事物都处在不停的运动、变化之中;看一个人或看一件事,千万不能把其看死了;坏事会在一定条件下变成好事,坏人会在一定条件下变成好人;好事也会在一定条件下变成坏事,好人也会在一定条件下变成坏人,关键是要了解引起变化的条件,等等。

3、要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问题,不能用片面的观点看问题。世间一切事物都存在矛盾,任何矛盾都有两个方面;既要看到事物的这一方面,又要看到事物的另一方面; 不能片面地去看一个人或一件事,只看到其一个方面而看不到其另一个方面;还要分清,在众多的矛盾中,哪个是主要矛盾,哪个是次要矛盾;还要分清,哪个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哪个是矛盾的次要方面,哪个是主流,哪个是支流,成绩是主要的,还是错误是主要的,等等。

多数学员的理论水平都不是太高,给他们讲课时就要举大量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例子,来阐明道理。我的那次讲课,效果还不错,学校领导和学员们的评价很好。

八、穿得破,吃得好,一人一块大手表

前些年,我在网上看到河北地区某中央级五七干校周边的农民给干校的“五七战士”编了个顺口溜:“穿得破,吃得好,一人一块大手表”。我觉得这个顺口溜如果用来描述我当年所在的县财贸五七干校的学员,也很形象、贴切。

穿得破。

那时候穿衣要布票,衣服破了都舍不得扔掉。但毕竟这些“五七战士”们在本单位都是干部身份,平时在本单位上班时都要讲究一点穿戴,穿旧衣服可以,但打了补钉的衣服就不好意思穿到单位去了。但那些打了补钉的衣服又舍不得扔掉,怎么办呢?只好在家里干粗活、脏活时穿一穿,如给家里搬煤时穿上。一听说要到五七干校去搞农业劳动,就个个都把家里的哪些打了补钉的破衣服找出来穿上了。所以,“五七战士”们身上的衣服个个都打着补钉,连那几个长得白白净净很漂亮的女同志也不例外。

吃得好。

那时候,上面有统一规定,五七干校生产的粮食、蔬菜、猪肉、羊肉、鸡鸭等都不用上交,全部用来补贴“五七战士”们的伙食。大概是考虑到这些干部平时坐办公室,粮食定量都不高,而在五七干校都要干农活,饭量必定增大,身体需要补充营养。

所以,在干校的食堂里,饭菜又便宜,量又大。同样是二两饭票(合二两粮票四分钱)一只的白面馒头,干校食堂的馒头要比我本单位食堂的馒头大了一倍不止。一毛五分钱一份的红烧肉,干校食堂的大师傅给我一大杓子,把我那个打菜的搪瓷菜盆装得满满的。我那时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是特别能吃的时候,在干校食堂吃得非常痛快、满意。

一人一块大手表。

手表在那个年代属于紧俏物品,多数普通老百姓都没有。但“五七战士”在本单位都是干部身份,即使为了装体面,也都要弄块手表戴上,即使买不到或买不起新表,也要到寄卖商店去买块旧表戴戴。我的记忆中,确实我们那批“五七战士”绝大多数都戴着手表。但是,我例外,我那时候没有手表。我的第一块手表是后来在结婚前买的。

我所在的干校离三营区的农村集市很近,学员们在星期天都喜欢到集市上去逛逛。学员们很快就发现,那里集市的农副产品要比县城城郊农贸集市的便宜不少。于是,不少有家庭的学员就开始买鸡蛋、鸡和糠麸(拿回去喂鸡的)等,放在宿舍的床铺底下。在粮食、商业、供销部门工作的干部大多数神通广大,认识很多汽车司机,我们干校又离公路不远,有从银川、黑城、三营等地返回县城的汽车路过,就让司机捎回自已家去了。

九、关于“未解放”干部安排到五七干校的问题

我在七十年代初,曾在县里听过一个中央文件的传达,说是部分地区的党委和革委会,因嫌对“未解放”干部管理麻烦,把这些“未解放”干部统统下放到五七干校去了。该中央文件指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违背了办五七干校的初衷,要求各地限期纠正。

我们县开始时也把“未解放”干部都下放到了五七干校,上述中央文件下达以后,就及时纠正了。

所以,我1974年上五七干校时,干校已经没有“未解放”干部了。但是,在我与干校的一些工作人员聊天中,也多少了解这些“未解放”干部在干校的情况。

据干校的工作人员说,那些“未解放”干部在干校的待遇都是不错的。就拿住的来说,不象我们这些“五七战士”,12个人住一个大房间,而是一个人住一个单间。有的“未解放”干部带家属的(有的人身体不好,需要家属陪同照顾),还给一家安排一个小院子。平时在生活、劳动方面都有诸多照顾。如果这类干部有事要回县城,或到银川去,干校领导不仅准假,还安排小车接送。

为什么这样做呢?道理很简单。那个年代,凡是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明白,这类“未解放”干部不可轻易得罪。谁能保证这类“未解放”干部中的哪一个,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解放”了呢?你现在得罪了他,哪一天他突然“解放”了,重返领导岗位,你怎么办?

所以,后来有些文章和电视剧,把当年的五七干校描写成“劳改营”、“牛棚”,说是在五七干校里对老干部和知识分子残酷迫害,都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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