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盗跖 原文: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由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yǒu]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zhé]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 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白话:盗跖大怒说:“丘,你前来!可以用利益诱导和用言辞进谏,都是愚昧浅陋的平民俗人。我身形面容俊美,人见人爱,这是父母遗传所得。你即便不赞誉我,我难道没有自知吗?且我听说,喜欢人前美言的人,也喜欢在背后诋毁人。现在你告诉我大都城万民众,这是想用利益诱导,且像平民俗人来对待我。怎能长久呢!再大的都城,没有大过天下的。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足之地;汤武成为天子,后世却灭绝。其不是利益太大的问题吗?且我还听说,远古时禽兽多人少,所以人们都居住在巢穴中躲避。白天捡拾橡子,夜晚栖息树上,所以名叫有巢氏的人民。远古时民众不知道制衣,夏季多收集柴木,冬天烧火取暖,所以叫知道求生的人民。神农时代,睡卧就在安静的居室,起来则怡然自得,人民知道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同麋鹿一同生活,耕耘种植获得食物,织布得到衣服,没有相互伤害的心思。这是至德隆盛的时代。然而到了黄帝就不在达到至德,同蚩尤大战在涿鹿郊野,血流百里。尧舜时期,设立群臣,商汤流放了君主,武王杀伐商纣。自此以后,以强凌弱,以多欺少。汤武以后,都是祸乱动荡的人啊!现在你修习文王、武王的仁义,掌握了仁义辨别的说辞,用来教育后世。穿着缝衣浅带的儒服,言行矫揉造作,用以迷惑天下的君主,却想要获得富贵,大盗没有大过你的,天下为什么不说你是大盗孔丘,反而说我是盗跖?你用美言说服子路而跟随你,让子路脱下高帽,解开长剑,接受你的教导,天下都说孔丘能够治乱除暴,到了最后,子路想杀卫君没有成功,却在卫国东门被剁成肉泥,这是你教育的问题。你自称是有才的圣贤,却两次被驱逐出鲁国,卫国消除你的行迹,在齐国你穷途末路,在陈蔡你被围困,无法在天下容身。你教育子路被剁成肉泥。这种祸乱,对上无处容身,对下无法为人,你的教育怎么值得珍惜呢?世上崇高的人,莫不如黄帝,黄帝尚且不能有全德,还在涿鹿郊野大战,血流百里。尧不慈爱,舜不孝顺,禹治水导致半身不遂,汤流放君主,武王讨伐纣王,文王被囚禁羑里。这六人,世上最推崇。谁能说,不都是以利益诱惑蒙蔽真实而且强制叛逆天性真情,这种举止行为深为羞愧可耻。世上所谓的贤士,有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谢孤竹国的君位,最后饿死在首阳山,尸骨未得安葬,鲍焦(周代隐士)自命清高,抱着枯木而死。申徒狄(战国时人,愤世嫉俗)谏言未被采纳,抱着石头投河自尽,成为鱼鳖的食物。介子推尽忠执守,自己割下腿肉给文公食用,文公后来背弃他,介子推恼怒而去,抱着树木被烧死。尾生(鲁国人)同一名女子相约在桥下,女子没来,洪水来了他没走,抱着桥梁淹死。这六个人,不就是肢解的死狗、流水中的死猪、拿着瓢的乞丐,都是重名轻死,不顾及本性天命的人。世上所谓的忠臣,莫不过于王子比干、伍子胥。伍子胥尸体被投入江中,比干被剖心。这两人,世上称为忠臣,却成为天下的耻笑。从上述来看,至于伍子胥、比干,都不值得尊敬。你对我的劝说,如果告诉是鬼怪的事,那我无法知道;如果告诉我的是人事,不过如此而已,都是我所知道的。现在我告诉你人事的真实情况:眼睛喜欢色彩,耳朵喜欢音乐,口喜欢百味,志向希望满足。人能百岁是长寿,中寿到八十岁,下寿是六十岁,除去疾病、瘦弱、死亡、丧生的忧患,其中开口欢笑的人,一月中不过四五天而已。天和地没有穷尽,人的寿命有时限。用有限的时间,寄托在无限的天地中,急速的如同快马疾驰过空隙一样。不能愉悦自己的意志、保养自己的寿命,都不是通达大道的人。你所说的,都是我所丢弃的。快点走吧,不要在说了!你所讲的道同疯子急于求成一样,奸诈虚伪的东西,不能用来保全真性,不值得讨论!” 孔子再次行拜施礼,出门上车,抓着马辔头三次失落,目光茫然失色,面如死灰,靠着车前横木低着头,呼吸低缓。 回到鲁城东门外,遇到柳下季,柳下季说:“今天没事啊,几天没有见,看着车马有过出行,不是去见盗跖了吧?”孔子扬天长叹说:“是啊!”柳下季说:“盗跖是不是和你意愿相反?”孔子说:“是的。我是没病自己用艾灸。赶着去摸虎头,捋虎须,差点被吞入虎口啊!” 体会:对儒家的否定批评,但从辨理而言,否定就是肯定,儒家在历史长河中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虽然给予否定,然而也是对儒家在现实世界的影响给予肯定。 《胠箧》篇中盗跖解释了“盗亦有道”,能判断室内有无财宝,这是圣智,先行入室,这是勇敢,最后离去,这是义气,知道可不可盗,这是智谋,平分赃物,这是仁泽,五者不具备能成为大盗的人。还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道德经第三章:不举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第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诈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道不同不相为谋,盗跖仅对通达大道的人给予肯定。说服盗跖就是“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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