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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故事 | 我那有污点的军旅老师(朱宇光)

 鲁梅鲁冰花 2023-02-15 发布于北京

我那有污点的军旅老师

作者  朱宇光


南宋思想家王应麟的《三字经》可谓是家喻户晓。它的开篇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可谓是耳熟能详。说的是人出生之后,禀性本身都是善良的,天性都是相差不多的。只是后天所处的环境不同和所受的影响不同,彼此的习性、品质和对社会的作用会形成巨大的差异。
后天的正能量的东西影响多了,他可能会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利于人民的人。
后天负能量影响多了,重者可能就会冲破法律底线,成为对社会和国家危害的人。轻则也可能会冲破道德底线,成为被社会所抛弃的人,被人们所嫌弃的人。 
我所说的这位军旅生涯中对我的机关业务有着很大影响的兄长,有一段时间就是后一种人。
他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原本可以有一个耀眼的前程,却没有经得住诱惑,没有把握好自己,被军队所唾弃。人生的一副好牌,被他打得稀巴烂。

那是上个世纪、一九七七年初秋的一天,我刚吃完早饭。政治处老主任背着手来到我办公室兼宿舍的屋子,身后跟着我们股长和干部干事。在屋里转了一圈后,看到我对面的床是空的,回头对我们股长和干部干事说:“就让他在这儿吧!”
说完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
我刚从连队集体宿舍转入单人宿舍,清静还不到半年,就有人插进来,我心里不免有些沮丧。
不一会儿,干部干事拎着一个皮包进来了,后面跟进来一个高鼻面白、浓眉大眼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个人我认识,他是一个连队的副指导员,名字叫马广骥。
他是大机关下来的人,文笔很好。有时团里要到上级参加什么大型会议和团里召开大型经验交流会的材料,都要请他过来把下关。
我调到团政治处已经半年了,接触部队的材料后,上学插班多,学习时间少,文字功底比较薄弱的短板逐渐地暴露出来了。
两个月前,团里准备组织一次大型基层政治工作交流会,会上要交流十几个经验材料。政治处的领导对我还是挺信任,分给了我三个。
那天,政治处领导把这位马广骥请来过材料。我的两个经验材料被他提了一大堆意见,算是通过了。等我把第三份经验材料念完后,他来了一句:“这个材料也就是连队文书的水平吧!”
这家伙真敢说,弄得我一个大红脸,下不了台。
后来,逼得我又回到那个连队蹲了两天,加了两个夜班才使那个材料过了关。你别说,经他指点的那份经验材料交流后,反响还真的挺好。

我忙上前接过马广骥手里的背包,他谦卑地点着头:“不好意思,请多多关照!”没了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派头了。
一会儿,政治处老主任把我叫了去对我说:“马广骥是在大机关工作过,犯了生活腐化错误受到了处分发配到咱们团的。他在连队总装病不出操,影响很不好。团里把他放到你们股,起个顾问作用吧!到年底能安排转业就安排转业。嗨!”看得出主任也不是很情愿。 
“你跟他住一个屋,要注意两点:一是注意观察着他,别让他往保定、北京跑。二是他犯的是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你也防着点,别让他把你带坏了。”
我不免“啊”的一声,心里像吃了个苍蝇。怎么这事就摊上我了呢?
我马上说:“第二个任务我能注意。但第一个任务我怕是完不成,因为星期天、节假日我也有事啊!”
 主任笑了笑:“不是硬性任务,你们一个屋生活,顺便注意点就行了。”
 就此,我开始了煎熬的过程。

马广骥的生活习惯真是让人接受不了。他每天晚上不睡觉,不是看书,就是写东西,天快亮了才睡觉。不吃早饭,快中午了才起床。我们当时是办公、住宿在一间屋子里,大白天工作时间,身边躺着一个睡觉的人,别提多别扭了。
他晚上不睡觉看书还好,翻书的声音还算小点。但他写起东西来有个习惯,边写边动表情,一会儿咧着嘴,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又红着眼圈儿。就怕他愤怒的样子,他会“刷”的一下把那页纸扯了下来,揉成团扔在桌子下面,完全不顾及别人的存在。
每当这时,我都厌烦而又客气地提醒他:“老同志,注意点别人的感受行不行?”
这时,他总是笑着对我说:“来、来、来,你既然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吧!”
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他就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了。……
原来,他是在写小说,他讲的都是他小说里边内容。但每当他讲起那些有女人内容的时候,我会想起主任的提醒,马上会说:“打住!打住!我困了,想睡觉了”。
时间一长,我们相处得还算适应了。我当时正值机关业务提升阶段,渴望在文字材料上有所提高,就特别虚心地向他请教。他倒是对我挺耐心,从材料的选题,破题,提炼,呼应,到语言的运用,一点一点地传授给我。
他是文革之前的高中生,肚子里的词汇非常丰富,当时市面上正式出版的《现代汉语成语词典》,他能倒背如流。那个时候写材料最时髦的歇后语,他能随口就来。
在他的指点下,我的材料水平进步很快。时间不长,就在师《政治工作简报》上上了稿。这是我们同一批进入政治处的干事中,我是第一个。后来,还在军《政治工作简报》上见到了我的文章。当年,对我们这些耍笔杆子的人,这可是个不比赛的比赛呀。
后来,他又跟我说:“这些算不了什么,趁年轻搞点积累,将来要写书。人活一辈子,要像曹雪芹那样写出一部《红楼梦》那样有影响的书,千古流芳啊!”

   他又给我讲了好多创作小说的常识:什么左右脉络,上下呼应,前后逻辑呀,这些都对我后来创作长篇小说埋下了伏笔。

 渐渐地,我们有些情感上的交流了。每天晚上我们吃完了晚饭,都要到营房外边去散步,他开始讲起了他的身世和过去了。

 他比我早入伍十年,也比我大十岁。他出生在东北一个偏僻的小县城,父亲是位中学的语文老师,祖父辈是晚清的秀才,家里有很多藏书。他从小就爱学习,高中毕业,作为学校的学习尖子,父亲指望他能考上好大学,但他就是想当兵。这主要是他舅舅对他的影响。那年,已经是大尉军衔的舅舅带着年轻漂亮、穿着旗袍的舅母回乡探亲,一下子在家乡引起了轰动。他暗下决心,他的将来就是要像舅舅那样风光。

   他如愿当兵以后,很快展露了他的才华,丰富的知识水平和扎实的文字功底,使他很快提了干。从调到了团政治处,到调到了师政治部,又被领导发现调到了军政治部不到两年时间。他的文笔很接地气儿,很适合当年战争年代过来的老首长的口味。很快,被选为了党委的秘书。

   他不但能写,还能说会道,会处关系,办事能力强,上下威望高,前途一片光明。


      就在这时,马广骥认识了同在一个机关的一位女干事。她被他的相貌和才华所折服,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但那个女干事的父亲是位老红军,并在军队的一个显赫的位置上任职。他坚决不同意他心爱的女儿跟马广骥来往。关键是之前那个女干事已经有了男朋友,是父亲老战友的孩子,现正在南京军事外交学院上学,将来是一位有前途的外交官。
   但是,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常在一起外出幽会,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老将军的震怒,军领导的批评,同事们的劝说都没有起到作用。最后,他们俩死心塌地地双双递上了转业申请报告,那个女干事准备和他一起转业去东北那个偏僻的小县城,过平民百姓的生活。
  老将军和老伴儿无法忍受了,亲自来到这个曾经工作战斗过的老部队把女儿接走,安排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大机关。
   军领导也过意不去,把马广骥降一级处分,发配到了偏僻部队的基层连队,当了一名副指导员。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
   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在父母的逼迫下,他和一个崇拜解放军的县新华书店的营业员结了婚,第二年生了个女儿,他们的共同语言很少,他也不在乎她。
   我真为他的结局感到惋惜。
  渐渐地我们的共同语言多了起来,他讲起作品里关于女人的内容和情节,我也不反感和拒绝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经常请假外出看病。既然请了假,就与我没什么多大关系了。但他每次都要神秘地委托我一件事。就是每天到了收发室送报纸和信的时候,提前到政治处值班室,第一时间把他的信截下来藏好,不让别人看见。这一点我还是努力做到了。只是偶尔看一下发信人的地址,是北京。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有了神秘的行动了,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天一黑下来,他就骑个自行车外出,天不亮又偷偷地回来了,平均每星期一次。
   我警觉地问他:“深更半夜的跑到哪里去了?”
      他总是说:“老战友来看他,在县城吃饭,一喝酒就喝得挺晚。”
     但他对我也很在意,一回来就给我带来一种“素什锦”的豆制品,那东西甜咸相宜,非常可口。
      终于有一天,他给我掰了一块丝状的饼干。那东西不是甜味的,而是咸香的,那包装袋上还有日本字。后来我知道那东西就是现在滥遍大街小巷的方便面。但这下,我终于明白了,他定期约会的不是别人,正是调到北京的那个女干事。
   他对我的欺骗让我感到愤怒。那天上班以后,我厌恶地看了一眼清晨跑回来,蒙头睡觉的他,开门走到主任的办公室,刚想去敲门,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我犹豫了。我在想:我如果告了密,肯定要严肃地处理他,他的后半生不就完了吗?告密这个举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心软了。
   没有想到我的心软促成了他后来的大错。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肚子经常痛,有时痛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汗出得一身接一身的。我经常用自行车驮着他到卫生队。最后诊断出他得了胆结石,需要做手术。听说这种手术很危险,最后,他的战友帮助他在北京军区总院联系到了一个床位,政治处的领导无法拒绝,只能同意了。
   他住院做手术的这段时间,正赶上部队外出拉练演习,一个月以后才返回营房。他还没有归队,估计领导已经把他给忘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到了晚秋时节,庄稼地里打了第一遍霜。 
   那天刚上班,股长叫我到副主任的办公室去一趟。我报告进屋,看到保卫股长坐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两位身材高大的警卫连的战士。
   我站了一会儿,见他们的表情严肃不说话,就提醒道:“副主任,是您找我?”
   副主任像刚回过神来:“哦!唉!是这么回事,马广骥在北京搞破鞋,让北京卫戍区给抓起来了,让咱们去领人。本来想他们三个去就行了,我突然想起你跟他比较熟悉,押解过程中,你多跟他说说话,别让他想不开出了问题。”
   我走出副主任的办公室,见走廊里没人,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嘴巴。要是那天我告了密,他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我们一行四个人坐着慢车“叮咣”了大半天,才到了北京的永定门车站,我们都对北京不熟悉。当找到卫戍区的下属的一个单位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卫戍区纠察队的领导简单介绍了马广骥被抓的经过: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后,没有回部队,却住进了一个阶级异己分子家属的家里。北京的朝阳大妈那个时候就比较厉害,没过一个星期就举报给了北京卫戍区。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深夜,纠察队敲开了那个女的家门,从立柜里把个赤身裸体的马广骥拖了出来。听得我们直脸红,一个劲地替领导道歉。

      我们领取了询问笔录,做了交接手续后,随着纠察队的领导来到了院子里的一个简易防震棚。

      打开铁门,灰暗的灯光下看见马广骥坐在角落的地铺上。他惊恐地看着我们每个人。突然,他发现了我,冲上来一把抱住了我,带着哭腔喊道:“他们打我!……”

      他那张白白的脸脏兮兮的,显得异常臃肿,眼皮耷拉着,下巴成了双层的了,一张嘴臭烘烘的。

   我厌恶地把他推开了。

   在永定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给每个没吃晚饭的人买了一个面包。犹豫了一下,也给他买了一个。但当我把面包递给马广骥的时候,他却来了一句:“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这两天可把我饿坏了!”

   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把我那份给了他。起码有一点我放心了,他不会想不开寻死觅活了。

      客车上只有一排空座位,只能让两个战士夹着他坐下。我和保卫股长站在过道的两边。

   深秋的夜晚,车厢里寒风刺骨。马广骥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身体不时地抖动着。我发现他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外面套着“的确良”夏装,就把我的棉大衣脱了下来让给他,他客套了一下就迅速地穿在了身上。

 保卫股长低声地说:“你让给他干什么,你不冷吗?”

 我说:“嗐!他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冻坏了回去会挨批的。”

       老股长拍了拍我的肩膀。

       把他押回来的第二天,政治处党支部开会,决定给马广骥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原本要给他两年的,但是怕转业地方不接收。这一点还让他占了点便宜。

   宣布完对他的处理以后,开始了对他的批判了。大家火力十足,什么“品质恶劣”呀,什么“猪狗不如”呀,什么“没有骚味儿活不了”啊!有的还直接骂起他来了,说他是什么“配种站的叫驴!”……

 把个马广骥批的满头是汗。

       大家都讲了一遍,该轮到我了。见我半天没吱声,副主任点名了:“小朱讲讲啊!”

 我为难地皱着眉头,憋出了一句:“该说的大家都说了,其他的我也不懂啊!”

 不知是我表情的古怪,还是我讲的话幼稚。大家“哄”地一下笑了起来,连马广骥都笑了起来。副主任一看这局面,憋住了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马上说:“散会!”

   回到了宿舍,马广骥脱了鞋上了床,背靠在了墙上,看着我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我一下子火冲到脑门子上,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你已经因为那个女军人毁掉了你的青春了。你还又想让这个北京女人毁掉你的一生吗?你没想一想你后半辈子怎样过吗?你爱人知道了,会原谅你吗?你的女儿将来知道了,会认你这个父亲吗?你还不觉得丢人呐!不说别的,我跟你住在一个屋里,我都觉得抬不起头!……”

   他没有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火,愣了一会儿,低下了头,两滴眼泪掉了下来。然后一下子把头扎进了被子里,肩膀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那天夜里,他伏案写了一夜。他的表情从平静到凝重,又到了愤怒,最后又到了悲痛,他拿出手绢擦拭着眼泪和鼻涕,看得出那可能是触及到了伤处,撼动了他的灵魂,悟出了做人的真谛。他是否是在想跟他的过去决裂呢?

   望着他那俊朗的外表,想着他那超群的才华。如果他当初没有遇到那个女军人,按当时他那么高的起点,按他的军龄和表现,他现在至少也到了团领导的岗位上了。可惜呀!可惜。

  第二天,他敞开了心扉和我交了整个过程的实底。

   他和那个女军人在军机关分开以后,始终是藕断丝连,来往不断。北京寄来的信和到县城里幽会,都是那个女人。那段时间,那个女人的丈夫在外交学院毕业后被派到了非洲的一个国家。她为了排遣寂寞,就不间断地与他联系。马广骥到军区总院住院,也是她帮助联系的。

      可是就在他住院做手术的时候,那个女人的丈夫被分配到了欧洲的一个国家当武官助理。就利用走马上任的机会,带着她到西欧的发达国家转了一圈。在现实面前,这位女人的价值观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马上疏远了他。他做手术没有得到她的问候,后来的住院也没有得到她的关照。

   当他收到她的绝别信之后,他精神彻底崩溃了。他想到他的前程就是被这段孽情毁掉的,满脑子都是想采取什么办法去死。

   和他同病房的住着一位老军人,是当年傅作义部队起义过来的军官。他有个漂亮温柔的妹妹经常来看他。他那妹夫以前在北京的旧体制里当过警察,文革初期查出来不好的案底,被发配到了宁夏去劳动改造去了。

  当那妹妹看到萎靡不振的马广骥,动了怜悯之心。主动关心他,安慰他。每次给哥哥带来的慰问品都有他的一份。在这个女人温柔的关怀下,他的心多少得到了点平抚。

      医院多次催他出院。最后,他办完了出院手续,直接进入了这个女人的家。

      那个女人向居委会报告是她的表哥来了,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时间不长就找出了破绽。……

  我有个感觉,就是从那天起他收心了。他先后接到三封北京发来的信,我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发来的,但他都当着我的面把那信撕得粉碎。

  不久,她把爱人接来了,准备在他转业之前办理好随军手续,一起回老家过踏实的日子。

   但他没有让他爱人住在营房,而是安排到了县城,怕他爱人知道了他那段不光彩的事儿。

   他对我很感激,经常叫我到县城他们家,他爱人给我们包饺子和做东北菜。渐渐地,我发现他对他的爱人关爱之至,呵护有加了。可能他觉得他心里有愧吧!

   转眼就到了安排转业干部的时候了。军里的老领导亲自打电话替他说情,他的兵龄也符合要求,部队顺利地给他妻子办理了随军手续。

   那天,马广骥拎着一个旅行包来到了我的宿舍。从包里抱出三摞厚厚的、装帧精美的合订本。说是他爱人亲自为我装钉的。

   第一摞:是他挑选出过去他写的各种类别的内部材料合订本。我马上推辞:“这都是你的半生心血啊,怎么能随便给我呢?”

   他说:“到地方不想搞内部材料了,一门心思搞点文学创作,将来想当一名知名作家。”

   第二摞:是文革之前的《大众电影》月刊的合订本。封面是电影《阿诗玛》杨丽坤的剧照。我特别喜欢那张剧照,每次到他们家我都百看不厌,爱不释手。他说我懂得欣赏,送给我是物有所值。

   第三摞:是两本装订在一起的集邮册。因为我不懂集邮,我说什么也不要。他硬塞给我,说:“这可是好东西啊,等着天下稳定了,这东西是很值钱的呀!”我一听更不能要了。

   他说这些都是他们家最珍贵的东西,其他东西不足以表达对我的感谢。最后,盛情难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就接收了。

   我也把我刚买的一双进口的牛皮靴子送给了他。

  他那天很激动,说了很多发自内心地感激我的话。他红着眼圈对我说:“你虽然比我小了很多,但你的正直和善良对我的影响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如果我们家里后半辈子过得好的,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

   说的我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又过了几天,他办理完了转业手续后,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又跟我说了很多交心的话。最后,他红着脸对我说:“把外屋书柜里的那十二本的《资治通鉴》送给我吧!”

   我一下子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狠了狠心说:“那书要是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送给你,但那是公家的呀,我是做不了主的。”

   他又说:“就那么十几本,我拿走后,你用其他书遮挡一下不就行了吗?”

   我很坚决地说:“不行啊,我是股里管内勤的,我不能监守自盗啊!”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

   吃中午饭的时间到了,我邀请他到食堂吃饭,他说家里有战友等着他呢。

 临走时,我答应第二天到火车站为他们一家人送行。

       但当我吃完饭赶回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窗户打开着,一看书柜那十二册《资治通鉴》的位置上被其他书给占用了。

   一张纸条被风吹到了地上,那上边是马广骥刚劲有力的字迹:“原谅我吧!我太爱这套书了。盗书不是盗。”

   我看到门和窗户都没有被撬的痕迹,我在想:这个老家伙是趁着我不注意,早把窗户的插销打开了。 

   看到窗台和地面上踩得满是泥巴,可以想象出这个老家伙偷书的时候是多么狼狈啦!

   我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骂出了那句不应该骂的话:“这真是满肚子男盗女娼啊!”

   第二天,我原本答应去车站送他们一家。但是我没有去。

   一个星期以后,我跑到县新华书店,想自己买一套《资治通鉴》给书柜补上。但那个年代又是个不容易的事。要在单位政治处开一封信,到出版社去订购。我怕动静太大被人发现。没敢。

   后来,没过多久就全面放开了,我买了一套补上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人们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得到了极大的丰富,收藏和文玩的风气也逐渐的恢复了起来,甚至比过去还更加火爆。

   那年,我利用星期天和爱人逛街,无意间看到了邮电局旁边的集邮市场异常热闹。我挤进去一了解,吓了我一跳。那些老邮票可真值钱呐!有的几万,还有的到了几十万。我记得马广骥送给我的那两本集邮册,其中一本是民国时期的,那里面我都见到过袁世凯和孙中山的头像,是否也很值钱呢?

   又到了一个星期天,我拿着那两本集邮册来到了集邮市场。刚一打开,人们就围了上来,立刻引起了轰动。他们抢着拿着放大镜在那层薄塑料纸上蹭来蹭去,纷纷要抢购我的邮票。有的出一万,有的出三万,一套齐全的老邮票,他们要出七万元。还有的想拿其他票跟我换的。我被挤得东倒西歪的。

  这时,我们院的一个发小一把拉住我就往外跑。当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狠狠地对我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呢?哪有邮票让人这么看的?让人做了手脚怎么办!”

  我说:“我也没想到能值那么多钱呢!”

  他说:“我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你这是奇货。”

 在一个僻静处,他拿出放大镜和工具书,从头至尾审查了一个遍。最后,他激动地说:“你这可是品相好,配套齐的两本集邮册呀!上册是民国时期的,下册是建国时期的。光那一套光复共和的二十四枚袁世凯和孙中山的头像和第一轮十二生肖整套版就不简单。还有京剧脸谱的八枚整套版也非常难得。你这还有红军时期到抗美援朝志愿军时期的邮票。遗憾的是,没有文革以后的。我保守的估价,这两册也值个三、四十万呢。你能买一套好房子了!”

   我震惊了,我迷茫了,我懊悔了!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我突然觉得我这个人太浅薄,太世俗了。这么多年来,我误解了他,冤枉了他了。

   那天,他处心积虑地把书拿走,有什么利益所在吗?无非是想在逆境中找回自己,选择出人生的另一条路。无非是在失意中提高自己,成为对社会有用有贡献的人。我当时怎么那么轴,为什么没有自己先把那套书买下来,让他堂堂正正地拿走呢? 

   我为什么那么绝情地中断了与他的友谊,不去车站送他呢?作为他在部队少有的朋友,答应了送他而没有送,这对他、他的爱人以及他的女儿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这时,我那发小拽着我的胳膊问我:“想兑现吗?”

       我说:“不兑!”

       他又扯住我的衣袖说:“换两张,换两张!”

 我回头愠怒地说:“对不起,我不换!”

   这时,我似乎理解了他的纸条上的那句:“盗书不是盗”的含义了。同时,我又对他那所谓的生活作风问题也感到愤愤不平了,他后来和有夫之妇来往固然不那么道德,但那是谁造成的呢?他开始追求真正的爱情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会弄得遍体鳞伤呢?。

   那天晚上,我出去散步,我望着东北方向,突然思念起马广骥了。是他传授给我的机关业务知识,使我在部队立住了脚跟。军旅期间,我有六十多份内部文章被师以上《政治工作简报》采用,还有四份被军区、总政机关采用,这都是在他那打下的基础。

   他建议我搞文学创作和点拨的写作技巧,对我后来出版了长篇小说,还当选了市一级的作家协会副主席,也不能不说起了一定的作用。 

   不管他身上是否有污点,但他毕竟是我人生道路上知识领域里的良师益友,我应该感恩才对啊!

   我突然想起了那两本集邮册。不行!我得找到他,把那珍贵的东西还给他。

   第二天,我给那老部队的朋友打遍了电话。询问他转业后的地址。因为他是外单位调来的,又有年龄上的差距,对他转业后的情况说什么的都有。但有个当初搞干部工作的朋友对我说:“他回地方后干的还算好,从县里基层单位干到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上,但也是听说。”

   我觉得这个说法还算靠谱,就按照那个市里的宣传部的地址给马广骥寄了一封挂号信。但时间不长就因“查无此人”退了回来。

   这几年,在信息网络的冲击下,集邮市场每况日下,那两本集邮册已经没有当初的价值了。但我还是想再找到他。当面诉说我的思绪,当面检讨我的无情,当面把集邮册郑重地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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